他已经不记得是怎样遇见了他,那个热血冲动,自以为是济世大侠的他,那个与他同甘共苦,泪笑与共的他,他嗜酒如命,爱剑成痴,侠情仗义,却又有血有肉,玩世不恭。
他说:“小高,我是你大哥,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大哥。”
于是,在那风云乱世间,燕都的闹市上有了这样的三个人,他,他,还有一个狗屠。我醉君且归还去,明朝有兴抱琴来。弹琴击筑,和调而歌,泪笑与共龘。狗肉、小菜、还有哪壶不断在三人间交接的酒,几番下来,酒壶渐空,却承载了满满一壶友情,“小高,这是什么小曲啊!真好听、、”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彼此,根本不在乎周围是街头地边,天下是纷纭乱世。这是超越了世俗的快乐,与世无争的安乐、散脱。虽然无法长久,虽然整个天下已经开始跌入既定的结局。
大殿的一旁,他默默地注视着他从燕太子丹的手中接过那柄剑。“小高,你看,这便是残虹。”语气不知是喜是忧,他淡淡的应和着。“云掩月兮,残红屠龙”他凝视着他,他凝视着膝上的剑。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是如破晓阳光般的笑意,他站起来,将膝上的剑放回剑匣,再扬手背在肩上;“走,小高,我们喝酒去、、”刺秦,这在那个年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不是因为它将改变什么,而是因为从它被制定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
易水河畔,他送他离开,曲折宛转的筑声,令所有人泪如雨下。但是,这样的季节,再炽热的东西,也都将化为冰。他笑着看了看周围的人,目光停在他的身上。他两手不断交错织出音符。如今的他已不知疲倦,他只知道他要走了,他也不知道此时应该和他说些什么,他只想用筑音陪他走最后一程。他似乎是明白了,也不再看他,而是仰望着天空,和着他的筑音长吟,雪花不断地飘下,这片美丽的雪城,这一望无际的天下,到底哪里才是他的家?没有家的人没有家的人为有家的人保住家,这是讽刺吗?可是,回想起曾经一夜间颓废的濮阳,横霸天下的秦国铁骑兵,他不知道,又有都少人没有了家,多少人即将没有家。孤注一掷,可笑么?那么,为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我走了、”他转身离去,那坚定的眼神,那坚定的步伐,这条路,他是用血去走的。“风萧萧兮易水寒、”他走了,他败了,大殿上剑断人亡,可是他不悔。
秦王大怒,下令踏平燕国,捕燕丹、荆轲之客,他站在易水畔,再次击起那曲折宛转的筑音。如今的他,也终于明白了不是音符的乐声为何物。只是,望着这满目苍痍、妻离子散的燕国,他不知道他看见了会不会痛心。酒、他爱喝酒,据说酒可消愁,可如今望着地上那满满一壶酒,他却再也无法如往日一般与他畅饮,没了他,他无法再咽下一口,这酒、、仿佛成了可穿肠得毒药。
他背着筑,离开了燕国,流亡四海。故友之仇、亡国之殇,如火一般炽热的时刻烧灼着他的心,从来无法平息。于是,他便带着他们,隐姓埋名多年,他在等待着机会,可以让他们血债血还。
终于,他有机会了,他也要刺秦,他要再循当年他用血走出来的路,只是,他还在犹豫,他不知他是否也会像他一样,终究换来一场空……
坐在大殿中,他的双目被人弄瞎,可他指下的曼妙筑音,却丝毫不逊往昔。击着击着,他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在燕国市井上的日子,他想起了他曾经的音容笑貌,想起了他们买酒吃肉的欢声笑语…他忽然发现,这样美好的回忆比起仇恨更加深入他的心,也正是这样美好的回忆安慰着他,度过了一个个难眠、抑或是被仇恨蒙蔽了一切的夜晚。
恍惚间,他觉得他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脸上仍旧是那多年前如同破晓阳光般灿烂的笑意,静静地向他伸出手。
他忽然一笑,指下曼妙的筑音戛然而止,他举起手中的筑,奋力向正欲近身的秦王掷去…
没错,他也败了,如同当年的他,但是,他也不悔!
多好啊!他们又可以再见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他们了。
等耳边曼妙的筑音再度响起,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小高,这是什么小曲啊,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