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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河-----滹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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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牛非马 

  滹沱河古名滹水,源出山西省五台山下的泰戏山中,然后切割太行山进入河北平原,在河北献县与滏阳河交汇,以子牙河的名字经海河归入渤海。这条长540公里的河流在历史上是比较有名的,很多人知道它是因为文学批评史上有一本金代王若虚撰写的《滹南诗话》,另外就是更有名的中国佛教禅宗临济宗的祖庭临济禅院和中国宋元时期的数学家群体;现代人则更多的是通过《野火春风斗古城》之类抗战小说读到它的名字的。我生在河北正定县朱河村,我和乡亲们知道它是因为它就在村南三里外的地方流过。我们把它叫做扑塌河。这个象声词的名称包含了两个意思,一是它真实的描摩了河流在两岸造成的破坏,二是它指出了滹沱河河岸在历史中不断扩宽的事实和原因。那些庞大浩荡的河水,那些携带了大量泥沙的河水,它们拍击和淘空着河岸,把大块大块的土地和植根于其上的作物与树木一并圻裂下来,使它们扑塌扑塌地掉在河里并被水冲走,而后又以更大的力量去残害更东面的地方。一次大水过后,扑塌河就会占据更大的面积,夺取更大的国土。据老人们讲,这条现在宽有四五百米的河流在抗战时只有一二百米宽,年年大水,年年扑塌,许许多多 的东西就随着河水迁到了不可知晓的地方。从地理著作中我们也可以了解到,在缠人的海河治理中,它的支流子牙河的北支滹沱河是危害最大,同时也是最难治理的河流。 
   我出生前一年,1963年,滹沱河发大水,它造成了巨大的灾害,并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永难忘记的回忆。那年出生的人中有许多就被父母用“立洪”和“大水”等字眼命名,它记录了人们对天灾人祸的惨痛的恐惧和心悸。水落之后,滹沱河依旧东流,轻轻缓缓的,一副安适自在的老人模样,但人们却是无法安稳的,他们开始对堤坝进行加固和加高,使它从石家庄北面一直延伸向无边无际的东方,仿佛一道微缩的长城一样。为了使堤坝牢固,人们又在上面种下柳树和荆条,让它们用发达的根系从内部束紧松散的土壤,同时,从河边开始,人们又在厚厚的淤泥上种下了根深叶茂的槐树。这条宽度在两百多米的林带也同样是漫长的。我能记起事情的时候,距那年大水已过去了五六年,槐树林已长得茂密和芜杂了,大堤上的柳树也已经粗派和壮大起来,因此,当我想起滹沱河的时候,我脑子里浮起的往往是墨绿的树和宽泛的水,是河与树这一个整体。现在,这种景象已经很难在河北省正定县朱河村南被落实了,那片林带大多变成了田地,只有一些黑的和半腐朽的树桩,以及从树桩上生发开来的枝条可以向人展示当年的形象。那些枝条在风中摇摆时是黄绿色的,这代表了它们生命的新鲜和快乐,而滹沱河也只是小小的一点水,它基本上失去了曾经拥有过的光荣和威慑。当邻近村子里的牛羊在几百米宽的河道上啃食沙蓬草和甜草根时,曾经巨大的和咆哮如雷的滹沱河甚至宛如甘肃河西走廊的草甸地带。 
   
  我们把村子南面的、从大堤到林带边沿的一道狭长的地带分别叫做东河滩和西河滩,它大概有二百来米宽,五六里长。大水落下去后的近两年里,这块地上全是干裂翘起的土层和沙砾,一片荒芜,一片凄凉。接下来,人们开始把圈粪撒上去,让牛带上犁铧开始翻动土层,以便把粪肥埋进地下,让河水带来的毫无养分的淤泥土块沾上生命的灵气。做完这些之后,这块地里出现了作物,但那几乎清一色是耐沙旱的庄稼,比如豆类和花生、山药等。因为那里的土质太差太薄,它远不能和另一块叫做紫泥地的土地相比,它还需要慢慢的调理和改良。以后的几年里,每当大豆、花生、山药收回后,它们被拔断的根和根上的固氮瘤、它们肥厚的叶子和茎干就被留在地上,而后在耕作中和牛马的粪肥一道被深埋进土里,从而渐渐的使河滩的土质增加了墒情,使它的颜色从白黄相间的色调渐渐转黑,开始适合于种植其他重要或必需的作物,比如棉花、小麦,比如说西瓜和果木树等。现在,那块地方仍以花生大豆之类为主,但也可以更多的见到棉花和小麦了,果树更是有了很大规模的发展,它为村民们提供了更多的主粮和水果之类生活的必需品。和人们改良动物与野生植物一样,这块土地开始变得驯顺和好用起来,这一切如同初民刚刚从野兽中进化出来时完全一样。人们顶着盛夏的酷热的太阳,在室外三四十度的高温或冬季清晨零下十多度的天气中劳作,披星戴月的在河滩边伺候土地。没有什么希望的、甚至是略显麻木和循规蹈矩的务弄作物,锄去杂草,撒下粪肥,让低而弱的苗长高长壮,让缺水的地方被水滋润,接着,突然的,他们发现已不必再费那么大的精力去训练土地,劳作突然减轻,他们原来用麻木隐藏起来的热情于是焕发出来,他们眼中有了亮光,然后,他们开始把河滩当成了似乎先天就已经拥有的一块庄园来看待。他们开始把去那块地劳动说成是“到西河滩干活”,西河滩已经成了很早之前就已肥沃和熟悉的地方,他们得到了希望的一切,而土地也得到了自己的名字。在这中间,劳作和耐心、有时甚至是近乎绝望的坚韧的耐心一跃而上人类创造活动的前沿,它成了伟大创造中最值得保持和巩固的核心要素,它因为平凡和普通而成为人的文明史上可见的唯一风景,象我们张望天空只能看到太阳一样。 



1楼2006-10-16 18:16回复
     
     
     
      
     作者: 恶竹应须斩万竿  2006-9-26 22:16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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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记忆之河-----滹沱河  
        
       这中间也有夹杂在生活中的艺术的享受。或许现在年龄在二十七八到三十五六岁的人体会得更深一些。在我说起的那一个时期,这些人正在朱河村南面的小学或中学里读书,由于教师和校长的努力,当年形式化的勤工俭学很快在朱河村变成了一项用劳动来自救自补的活动。打打闹闹的拣夏拾秋刚开始一两年就被另一种更有趣和更有意义的捋树叶活动代替了。似乎是日本人当年可以从槐树叶中提炼出某种东西,他们正在大量的收购晒干的树叶,因此这项活动就带上了经济的成分,它成为我们自觉自愿的活动,成了这些人一生中最早和最有经济效益的劳动体验。捋树叶一般是在每年的夏收之后,我们到树林里去,选择那些较高大的槐树,爬上去,把树叶捋下来,而后装入口袋里运回学校,过秤后一起晒在学校的操场上。这个勤工俭学的工作首先让我们得到两种收获,其一是更深的埋下了对日本人的藐视和轻蔑,从而也印证了老师一再说起的日本人缺乏起码的资源的理论;其二是可以得到钱。记得当时每斤晒干后的树叶七分钱,这相当于朱河村一个壮劳力半天所得(当时一个工分一分钱左右,而一个壮劳力每天的工分多在12个左右)。三至五年级的学生每天捋下的树叶大约可晒三四十斤,也就是说一天就能得到两三块钱。捋树叶一般持续一周左右,在这中间,我们可以轻轻松松的拿到十五块钱的报酬,除用于学杂费、书本费外,大都还有一些剩余,它们就由老师统一掌握作为班费。 
       很怀念这些班费和当年老师花钱的方法。它们大多成了我此生中最为难忘的享受。大概每隔一月左右,老师就会带我们走一趟县城,看电影,而后是电影散场之后的一碗面条。这些电影是我最早见到的艺术作品,而看电影的经历也就成为我一生中记忆最深的艺术体验。一座阔大的大厅,黑,而且深,我们坐在里面,惶恐和不安的,带着期待和忧虑,而后,突然的,一束光出来,投射在面前又白又大的银幕上,使失去的开始复活,使陌生和未知的元素重新活动,向人展示人类社会中巨大而深藏着的模式与典范,这些就是我当时隐隐约约感受到的东西,而这些都来自于我的那一条河和那一片树林,来自于那个饥饿时代对于嫩绿的槐树叶和槐花的记忆:小小的,可以蛰人的蜜蜂,槐花被阳光照亮时雄蕊的嫩绿,黑黑的,坚挺的槐树针,以及那些粉绿色的花朵。现在,当我略带骄傲地记起我至今一直坚持着的写作时 ,我同样也能记起当年和我同龄的孩子们对存在于自身周围的自然景物的赞美和感叹。他们是在林间和河边培养起自己对美的感觉与评价的。我能更深地贴近那些皴裂的槐树皮,那些开花的树冠和林中湿漉漉的滹沱河的水汽,在这时我可以这样感恩: 
       因为树和它的叶子,我长大成人,  
       因为我曾经挨饿,现在这饥饿就成了光, 
       它驱动世界和一支笔 
       让它把一切都投射到一块布上。如同盛典, 
       它让一切绿色的枝条燃烧,让它生出火焰。 
       我给这首诗起名叫《缘于树的艺术生涯》,我试图写出和歌颂曾经养育了我们学习的树木们,因为它们是我这一代朱河村人真正的快乐源泉和知识源泉。它提供的是劳作的自救,是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同时更主要的,是关于生活的启示和器识。我想说出的是在那一个时代中特有的苦中作乐,是这种特殊的欢乐对于一个人观念生活的重要的支柱作用。 
       其实还不仅如此。欢乐永远来自于饥饿,因为对粮食和饭食的渴望与需求是促使人类努力劳作的基本动力,然后,由于这些,才有了劳作之后的欢乐与审美,有了流泪的微笑和长久的幸福感觉,这是促使一个人真正成长、促使一块土地真正肥沃和使那里的人们得到真正收获、使一条河真正成为圣者的最重要的条件,是它是世界成长并生动起来。 
    


    3楼2006-10-16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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