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昆仑，亘古清冷。其巅有冰封绝境，白雪皑皑，其寒彻骨，千年不开，万年不化。
“你这小家伙，转的我老人家眼晕！”虚无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在清光耀眼的冰壁上阵阵回响。
　　“你老人家小声些，震得我头晕。”飘荡半空的银色光团回声，那银色上散发着迥异三界各色元神的金紫光芒，昭示着这光团不同凡响的身份来历——三界普通散仙元神多为白色，略带着的青灰的凡人魂色，得证天道位列仙班的上仙便是银白色，杨戬等少数三界少有的来历非常且自行苦修得大神通证大自在境界的神魂则为银光金芒，玉帝等上位神乃是金色神魂，而紫金，那是上古神魂的色泽。
　　“唉，你这小家伙，懂不懂得尊……”一个白眼翻来，苍老的声音自动消声：认真算来，谁更老些还真难说……。
　　“唉，和那小子真是一个德行……”还没说完，声音又一次暗哑，却是无话可说。
　　一时无声，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怅惘。
　　“咳……”苍老的声音再次打破骇人的沉寂。
　　“我说你这小家伙，怎的不随陆压那家伙回去？好歹也是人家大门。”
　　“怎么，你嫌我烦了？”
　　“不是不是，唉，你这孩子半年也不出一声，我老人家不是怕你闷坏了！”
　　“那你解了我的禁制。”
　　“咳，说笑了，这禁制我哪解得开啊，唉……”强笑两声，也不知是第几次叹息，苍老的声音悄然远去，一时间又是令人心悸的冷寂。
　　而那抹元神光团也渐渐停了下来，显出一个少年的模样，只是眼中有与之不相称的深沉，一如昆仑之巅的冰雪般卓绝凛冽。

遥想当年初见，给那秀雅无俦的身影晃得神识恍惚，刚修出神识不久的山河图图灵被那闯入之人发觉，一个法诀捉在眼前，却未有一丝害怕，只傻傻地看着那人清朗的面容，一如图中最钟灵的一角山河。
　　自从上次那个漂亮姐姐进来转了一转，这还是第二次见到人呢。啥？上次那个穿红衣的？太怕人了，对着空无一人的仙境狂笑不止不说，还一掌震得塌了半座山峰，河水倒卷冲光了周围无数草木，差一点疼的图灵魂飞魄散，难道外面的人都如这般凶恶么？唬得这山河图幼灵虽然每日窝在图中听得外面人语，却半个人影也未再见过，也不想去见，直到此刻。
　　那人微皱了眉头，便有额间一抹奇异的云痕乍然裂开，光芒迸绽，晃得小小图灵眼前生花目不能视，却清楚感到瞬间给人看个通透，待到眼前恢复，却见眼前如画玉颜上那两道好看的眉狠狠地就结了一下，清亮的眼中全是讶色，声音却平淡恬静仿佛泉水般淌过神识：“你是何人，从何而来？”

我是何人，我是何人？图灵不知道，他生来，或者说自有意识起，便是在这里了。小图灵头一次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莫非，你是这山河社稷图的元神？”那人仍有讶意，眉头却舒展开来。
　　“那样的……”山河图想着，幻化无形的灵体上自然而然变生出两道一模一样的英眉来。
　　那人一愣，转瞬便似想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略微卷曲的长发间闪着暗金的光辉，轻拂过微弯的眉眼，破颜一笑，仿佛日破云开，给这山河图里的山水都镀上了浅浅的暖意。
　　那人惊讶地看着眼前本是虚幻的万里江川一瞬间明亮了起来，不由哑然失笑：“你叫什么名字？”旋即又正色补上一句：“在下杨戬。”
　　名字？对了，外面的人都有名字的，一瞬间，图灵的心情如瀑布般跌落。
　　杨戬见这似乎小童模样的一团人形光芒面目模糊，不出一声，而又见周围景色突暗，乌云渐涌，心思通透如他，已猜透当中玄机，一时颇觉有趣。
　　“你还见过他人进得图中吗？没有人给你起过名字？”
　　“以前别的仙人去洪荒异界时我还不能动，只知有人过去了，我醒之后，只见过女娲娘娘和一个叫教主的很凶的人。”
　　教主……杨戬眼睛眯了起来，必是通天教主，这两位既都进来探查过，这山河社稷图莫非有什么玄奥？异界！莫非这三界之外还有传说中的天外天，上古诸神入寂便是去了那个洪荒异界么？杨戬心念电转，已隐隐不安，仿佛一个天大的阴谋就在触手可及处，自己却还未抓到关键所在。

山河图灵呆呆盯着眼前这个初识的人眉头又狠狠纠结起来，径自陷入苦思，不由化出实体，手指已抚上那人眉头。却见那人一惊，身上猛然腾起惊天的气势，直拒人千里之外，图灵无限委屈地缩了回去，却忘了收回化出的人形。
　　毕竟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撼，超出了认知，杨戬头一回失礼于人前，竟在一个初识的神器之灵面前出了神，直到眼前一暗，眉间凉凉的触感令他瞬间警觉回醒，护体法力自然而然生出气势，才发觉是那灵体的小动作，自失一笑，心中暗自歉然，却在定神想说些安抚的话时又一次怔住——眼前小灵体竟化出了自己的模样，委屈扭捏着，看得一向清傲矜持的清源妙道真君俊颜泛红，哭笑不得。
　　好个有趣的器灵，杨戬拈诀为他换了副童子模样，轻抚上他头上抓鬏，心中想着如何处置这个已育出灵体的山河社稷图。却不知此时手下的小娃娃早代他做出了决定。
　　“我要跟着你，和你出去。”
　　杨戬一惊，这小娃娃却不等他，直接学他进图之法自行冲了出去，倒看得杨戬心头暗赞一声，这上古神器，能沟通异界之物，果然非同小可。
　　出了图，见那小娃娃倒不乱闯，乖乖等着自己，只用一双眼睛乱看，杨戬心中一松，已自起了爱惜之意。他本也是个洒脱之人，如今见这神器灵识这般灵透，也便顺其自然，默许了此事，便正色向那小娃娃吩咐：“你有这般本事，想跟着我本也不难，却要约法三章：不可轻泄身份，万事听我吩咐，没有熟识这三界前不可妄自行动，再者，若元神不稳修行有碍，需即刻进图中修养，不可任性，你可能做到？”
　　小娃娃虽没出过图，却在图中听过通天、女娲等教训门人弟子，此刻有样学样，张口便应道：“是，弟子知道了。”
　　杨戬听得头也大了，即摇手道：“莫要师徒相称，论年纪，只怕我还不如你。”
　　“那叫什么？”小娃娃不解，对于只听过诸如“娘娘”“教主”“师父”这种称呼的新孕图灵来说，似乎确是难为了点。
　　杨戬思来想去，却也未找到更好的，一挥手：“以后再说罢，如今出了图，你也该有个名字，凡间有句话作图制无疆，就叫图疆，你意下如何？”
　　“好，图疆。”
　　杨戬不禁哑然，见那小娃娃混沌初开的模样，扶额难言：难道真要收个上古神器做现成的徒弟？
不管杨戬觉得和这神器徒弟的初识多么别扭，也不必提图疆觉得与这师父的初识是多么亲切和谐，总而言之，杨戬自此算是多了个跟班。


然而不久，这图灵便让杨戬便刮目相看。这小娃娃的灵透自是承袭了山河社稷图的秉性，对道法世情领悟之快便是杨戬这等天纵奇才也要自叹不如，于是日渐上心，甚至遍访凡间，为他找到了一具根骨上佳的早夭孩童的躯体，于是图疆有了肉身，不必每日再托身图中蕴养栖息，便耍赖硬是将山河图的原体系上杨戬颈间送与他成了随身挂饰。所幸此等异宝所知者渺渺，好歹竟无人认出，这二郎神每日长佩的小物便是那可遇不可求的沟通洪荒的三界至宝。
　　而图疆自得了肉身，杨戬便将他收在身边，杨莲早早封掌华山自立门户去了，杨戬膝下徒空，一片慈心都扑在了这小童身上。而这图灵果然通灵，凡有道法，沾手即悟，一应杂学，触类旁通，没几年便有所成，一身本领已直追将出师时的杨戬，愈发得其悉心教导亲手喂招，两人相处间如师如友。
　　直到后来，杨戬心有所图，刻意为之之下声威日隆，少不得各方窥探，这才悄然将图疆遣至师门道场左近，于昆仑支脉间选了一处清秀山水潜修。
　　而正是在这几年间，图疆道法大进，其中玄奥之处自己也不甚明白，却与山河图本体的感应加强，隐隐发觉这山河图中似早住进了新的灵体，每每问于杨戬，却始终只得含糊辞色。
　　却不想，千年之后，杨戬突上天庭，成了司掌天规的司法天神，两人相见更稀，却常以元神相托嘱图疆去做些稀奇古怪之事，图疆虽不说破，心中却早起疑。
如此八百年倏忽过眼，直到那一天，数百年未曾亲至的杨戬忽至。


“我知你心中有疑，这便问吧。”那玉颜清冷，眸色寂寥，孤高峭拔之下又多了几许图疆不熟悉的狠绝和霸道，神色疏淡，不怒自威，一眼望去深不见底，这种城府是图疆怎也未见过的。
　　终于来了么？图疆一阵恍惚，八百年的疑问即便是经历过山河图里的亘古岁月，也还是觉得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山河图里可是又进了几个人，是什么人？”
　　“……故人。”
　　“什么故人？”
　　“你不必知道。”
　　“不必知道不必知道，那为何还容我问？我还可以知道些什么！”图疆心头烦闷，超过千年的不安和疑虑换过任何人都难以平静承受这样的敷衍罢。
　　杨戬毫不动容，仍淡淡道：“该你知道的我自会与你知道。”
　　“真君可是忘了，那可是我的洞府！”
　　果然，杨戬微微一窒，沉声道：“借我一用，必会完璧归还。”
　　“我不在乎你还不还，我只在乎里面住过什么人，那么长久的停留在图里而不归往异界，这不对，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已死之物的残魂？”图疆心中懊悔，口气软了下来，却抵不过心头的焦灼不安——上古神器本就灵觉非凡，何况，女娲当初如何用得自己收容残魂图疆还是隐隐记得的。
　　杨戬面色大变，却在图疆哀求的一声“师父”中止住拂袖而去的势子，苦笑道：“你果然通灵，不愧为上古神器。”
　　图疆闻言，却心中猛然一凛：多少年师父没当自己是个器物了，如今……
　　强拢心中酸涩，图疆正色，盯住杨戬晦暗难明的眸子，直奔主题：“师父上天八百年隐忍，所谓者何？”
　　“改天条。”杨戬语气中透出无尽疲惫，仿佛卸尽了一切防备。
　　图疆却在一惊之后，眸中猛然爆出夺目的光芒，断喝：“不可能！凭你的手段，改个天条，还用折腾八百年！”
　　果然，杨戬惊闻此言，双目猛然一厉，声音如昆仑之顶的万年冰川般刺骨冰寒，霸道邪异得令人心底泛寒：“你管得太多了。”
　　猛然跪下，紧紧抓住杨戬玄衣银甲，图疆只觉入手冰冷，心中一恸，出口的话已变了音调：“师父，究竟在顾忌什么，有什么不能与图疆说的，图疆蒙师父不弃，曾言相交莫逆，可曾记得？如今我道法大成，绝非误事的无知小子，难道师父仍不信我？早知师父所谋者大，我苦修千年，求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得师父诚心以托，并立成事，师父，你往日的一切，莫非都是骗我的么！”
　　杨戬猛然震动，惟一俯首正对上图疆紧盯自己的双眼，却见坚定眸色一片清明，恍若当年


杨戬心中一暖，莫非，当真可有个相托之人？
　　强按下震荡的心神，杨戬终伸手挽起图疆，柔声安抚：“好，我与你说。”
金乌西沉，杨戬才收了话语，虽未尽言所有，却也道出不少真心，图疆并不插言，静静听着那惨厉的往事与决绝的布局在杨戬口中缓缓道出，如清风般散淡，却心为之夺，神为之摄。
　　想那千年之前，杨戬于无数次的细查之下，终发觉山河图内密嵌的法咒，仅凭此点便层层剥开迷障得窥残酷局面，该是何等惊懔仓惶，鸿钧劝得女娲于图上暗设禁制，却是连自己这个图灵都不曾发觉的梓密。
　　山河图平常应用只若容器，若要迷惑心神或是沟通异界，却要全部展开，一旦展开发动，那禁制法咒便即启发，便可封了陆压的洞府，形如将其驱除三界之外放逐于异界，如此，三界之内，鸿钧再无所忌。自杨戬九转玄功大成，已知似鸿钧陆压这等古神，早自超脱这三界六道五行中，又知有此沟通异界的法宝，却迟迟不去，留在这已无人可制的三界，当有何等图谋！
　　图疆可以想见，那时的杨戬是怎样的殚心竭智抽丝剥茧，始得印证心中那点荒唐模糊的揣测。
　　他鸿钧妄以三界为道场，苍生为祭牲，养肥了便杀，成他一人大道。我便以三界为秤，众生为子，与他斗上一斗！
　　只是，鸿钧你可会懂得，这赌注便也是这三界和众生。
　　——苦笑，自己还是不长进啊，没想到尽己千年臆测，竟不值真相一角。望向坠往青山之外的夕阳余晖尽情染上天边，青冥浩荡，却深不见底，谁又知道这朗然三界乾坤背后，藏的是多少血腥的过往。
　　想必杨戬便是在这样的天地间，绝然一笑，满身清贵，一肩担下无尽的怨孽，九死不悔。


留下杨戬一个呆呆立在阴影里，久久未动一步。
那双寡情狠厉的眼睛——图疆自嘲一笑，自己当初怎么就当是旭日了，后来才发现竟是冬日的暖阳，暖暖的，远远的，遥不可及，再后来，便是东海的蜃一般，明明清楚的看见，却根本不晓得到底在何方，而不知何时，凝成了冰川中封冻的火种，遥遥的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影踪，却目不可见其光，手不可触其热，中间横亘着千里冰封，万世难消，永不可及。
　　那双眼睛，明明清澈坦荡，却偏深不见底，一喜一怒都不露丝毫端倪，更遑论揣测背后的心意。原本以为人是冰封的，眼却还是鲜活的，如今，竟连心也封住了。那样清和的一双眼，突然便像浩荡的青冥一般，吞罩着大地，内中还有三十三重玄虚，深深没过封疆读不懂的悲怆和哀恸。
犹记那日，局已成劫，不可逆转，那人卸去冷厉的伪装，一身倦意，寂寞如雪，声音却仍旧清雅无俦，冲淡了无边的萧索：“你本灵物，并非全无脱身之法，为何偏要搅在这三界凡尘之中，使灵性受污？”
　　“真君此言差矣，既沾染了这凡界污秽，也便身不由己了。”
　　那人转过眼光，深深凝注，一声叹息消散于风中。
　　“是我累你。”。
　　图疆默然不语。就算脱了这三界，到得那一边，便就真好了么？灵物也始终是个器物罢了，在那人人得大神通的异界，也不过是，又一个大的三界而已，谁又能当真超脱得了这凡尘俗世。
　　何况，在那一边，却再没有一个当一个灵物是知己的人。便为如此，沾染了凡尘又何妨，还不如在这边活得鲜活，便当是自己六根不净，根本也算不得什么灵物罢。
　　“那边……住得太久，腻了。”
　　猛然顿悟己心，果然心境也明朗起来。童子的容颜洒然一笑，竟也带出上古神物的傲然超脱，倒瞧得对面那清隽男子一怔，随即释然，淡淡笑意笼上眉梢。

童子的容颜洒然一笑，竟也带出上古神物的傲然超脱，倒瞧得对面那清隽男子一怔，随即释然，淡淡笑意笼上眉梢。
然而那人却终究未曾以生死相托，那心生灵犀的相顾一笑宛如昨日，而如今，却是物是人非，音容杳然。
“你说，我师父，他，到底是生是死？”那蒙蒙身形忽而呢喃，仿佛自言自语，回首看向雪窟深处的冰壁，那里，晶莹剔透的冰壁包裹着一副少年的躯体，宛然如生。
　　仍是静寂，在几乎使人忘却的长久静寂后，那苍然的声音缓缓响起，竟带着一丝凄然：“我也想知道，可惜，到如今，再没有一个人来过。”
　　那就是音讯全无了！身在三界中，却眼不得见，耳不能闻，昆仑苦寒，罡风劲烈，困于这被人遗忘的绝地数千载，甚或更久的岁月，该是何等苍凉悲怆之事。
　　连少年也略略动容，轻抚上冰壁，两人一般心境，各自沉浸于深沉的哀恸中，未曾发觉那童子掌心，一颗冰珠悄然融化，清白如泪。
良久，少年抬头，展颜一笑。
　　“住了太久，腻了。”
　　“……呃？”
　　“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可好？”
——————————完结———————————


仍然是半路出家，本来预料是玉石俱焚的结果，所以杯具了。
治愈系：
……
杨戬：当年你为什么不回头帮我……
图疆：当年你为什么不哄我帮你……
杨戬：……我怎知你一去不回头
图疆：……我怎知你还想我回头
杨戬：我不是都说给你听了吗
图疆：你不是没全跟我交代吗
杨戬：（委屈）我不是找你了吗
图疆：（愤愤）你不是发飙了吗
杨戬：（心虚）神器不是通灵的吗
图疆：（悲怆）神器也是有脾气的
杨戬：……


你为什么会 一心认为我会给个悲剧结局啊

以己度人呗

爱憎会，离别苦，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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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是说杨戬中间发脾气打人有点ooc……

灵啊，好久不见
俺给改了，爱离别什么的不符合情境啊……好吧，发火这一点，写的时候眼前就是天神装杨戬大袖一拂甩出狂劲气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