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清廷将“持盈保泰”作为自己的基本为政目标。然而,以维持“全盛”现状为目标的“持盈保泰”,不可能为清廷带来久安长治。就在朝野欢庆“全盛”的时期,一些目光敏锐的知识精英,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忧患意识。他们透过繁荣的表象,看到了隐藏于清代社会和政治深处的危机趋向。其中,著名理学家、大学士蔡新对此有非常深刻的认识。蔡新在经筵讲义中,向乾隆帝列举了清廷由盛转衰的种种征兆。辞云:
盖天下之乱也,不于其乱而生于极治之时。何也?开创之始,国势方兴,人心未固。君若臣早夜孜孜,无非为天下谋治安,为子孙措磐石。其精神之所周贯,天人实系赖之。履泰以后,上恬下熙,渐忘其旧。君以声色逸游为无害民生,臣以持禄养交为安享暇豫。进谏者,谓之沽直;远虑者,谓之狂愚。其上下之精神 谋画,莫不狃目前之安而图一己之利。夫图一己之利者,未有不贻天下之害者也;狃目前之安者,未有不来日后之悔者也。则堂陛之玩愒,其一也。
开国之初,简节疏目,网漏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恃法也。升平以后,巧伪渐滋,则文网愈密,以繁文缛节为足以黼黻太平,以科条律例为足以厘剔奸 蠹。由是百里之命可寄,而颗粒铢两之出入不敢专焉。钧衡之司可秉,而是非轻重之权宜不敢问焉。使其君子无所恃以尽设施,其小人有所援以售巧伪。行之既久,人人但以簿书期会为尽职,而立法之初心,设官之本意茫然莫辨矣。则政令之繁琐,其一也。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当泰之时,民物滋丰,而民之游惰耗之,俗之侈靡耗之,朝廷之征敛愈密,经费日增耗之。古者以庶而致富,后世则以庶而愈贫。古者论贫富于民间,后世则计赢绌于内府。古者制国用,量入以为出,后世筹度支,则因出而经入。由是虽有恤民之令,而民不见德。徒有足国之计,而用不加 饶,则物力之匮竭,其一也。
人才者,国家之元气。拨乱之世尚功,致治之世尚文,皆有经世之远猷。泰运既开,承平日久,朝廷渐厌谠论,士大夫讳言风节。拘牵文义以为学,熟悉圆通以为才,卑顺柔诡以为德,靡曼繁缛以为文。俗以此为尚,家以此为教。莫不渐染成风,揣摩干进。夫贵之所向,贱之所趋也。家之所修,廷之所献也。在朝无骨 鲠之臣工,则草野之诵读皆市心也矣。居乡无廉隅之砥砺,则登进之事功皆苟且矣。则人才之萎靡,其一也。
风俗者,盛衰之之本源。初泰之始,其室家、妇子、里党、闾巷,多有敦庞定集之思。厥后生齿繁则家庭之诟谇日起,生计迫,则里巷之任恤渐衰。商贾之豪奢逾仕宦,驵侩之险健欺善良。朝廷敦宽大之政,然法行于愚戆而疏于奸民,是长其桀骜之气也。吏治博安静之名,而蠹胥之弊窦日启,雀鼠之案牍常悬,是酿其 刁悍之习也。则风俗之浇漓又其一也[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