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避免触及她的过去。
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在异国,从点头之交的同僚到已经结婚五年的丈夫,都用如同祭祀节日上的规整礼节去对待她的过去,好像那个终止于十七岁的恋情已然让她的人生演化成某种符号,像敬畏鬼神一样地小心守护,却又保持距离。
那是不可触碰的,也是不会消逝的,像黑暗的隧道般拦断了她完整的生命。
所以她只能固执地,在他们可笑的悲悯目光中只身前进。
她希望不要再把那个名字视作禁忌,只带来凄凉和悲伤。
那并不是无法回首的伤痕,也不是不能被触及的不堪。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坚持了十七年。
当她终于,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别人再认同这些,已经决定在和整个少年时代等长的多年后卸下这幅重担的时候,快斗就那样若无其事地拿出了时光机,让那条即使用力睁大眼也什么都看不清的黝黑隧道,一下子变得敞亮开来。
沉积的暗色粉尘在光线照进的瞬间散开,过去被现在替代,两者又互相交融,汇聚在一起,共同向未来延伸,
就在黑羽快斗阴晴交替的目光中,她突然真正开怀地笑了起来,然后微笑着伸出手,主动把他拖入舞池,轻快地开始起舞。
天花板上描绘着罗马诸神盛宴的壁画不断旋转,水晶灯的淡金色光芒迷乱了双眼,他们承受着人们的赞赏与掌声,在悠扬的圆舞曲旋律下舞了一曲又一曲……
直到乐团停下演奏,两人的额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侍者端上盛产自罗纳河谷的葡萄酒,已经嘴唇干燥的毛利兰接过一饮而尽。
连喝了几杯,口渴却没有减缓,头脑却隐隐有些发胀。
虽然已经磨砺了这许多年,酒量却始终不见增减,平日里都是形式上的浅啄,可是此刻实在光明美丽,何况这本就是嘉年华开始的前奏,富商与侍者,雕刻家与女演员,天使与怪盗……都可以在以此为名的舞台上尽情欢笑、舞蹈、痛饮,在飘洒着醉人芬芳的空气中,在卷裹着仙子彩带的水晶灯晕下,徜徉和花海和酒香中,品尝短暂却真实的,自由。
酒精的升腾让她有些恶心,但是却并未涌上胸口,只是身体四肢变得酥软,只得无力地倚靠在大理石梁柱上,毫不自觉地展露出香甜奶油一般的妩媚。
舞池里再次漾开的婆娑魅影旋舞出她面前的美妙画卷,可是她迈不开步伐,只好用喋喋不休的词句纾解身体的温度……
“……所以说这样子的电影很不对头是吧?在亚洲和北美完全找不到市场啊,导演的任性也该有个限度不是吗,只靠名字就能卖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年轻人是要看大场面和偶像的。那样子简单的故事,守候着死去的恋人一转眼过去一百年的故事,只靠画外音和长镜头就想撑起票房吗?例如那部,那部……什么来着,关于威尼斯的那个……”她轻轻蹙眉,眨着醺醺然的眼睛,努力回想着。
“你喝得太多了。”黑羽并未和她一起翻找脑海中的辞典,反倒夺去她手中闪耀着银光的酒杯。
“诶,叫什么来着,大学里观摩课上讲过的那个,真的好闷啊,大师这头衔真让人头疼啊,不是吗?不是吗?我们只是要赚钱啊,一直一直在说钱,真的、我真的……很辛苦啊。”
连日来环绕过整个南欧的积怨像葡萄串一样喷出,浑身的热力终于蒸发殆尽,喜欢照顾人的本性再次抬头,眼波流转而来,细雨一样沁入黑羽的心扉,毫无预警地转变了话题:“为什么呢?一直在这里……一个人吗?”
他用不加掩饰的刻意目光,扫过她的指环,明明已经触动了什么,可是在开口回答之前却又改变话语的轨道:“已婚女人这样子问一个单身男人,很危险喔。”
毛利兰的醉意逐渐上涌,从已经混沌扭曲的视野中辨识过去,眼前的男人似乎与另一个影子重叠,心防缓缓开启,顺应着他的话下,呢喃着说:“是啊,我已经结婚了。”
然后突然伸出手,攀住他的臂膀,控制不住地把身体全部重量依附在他身上,低语着:“好累……抱歉,很困……我想回去了。”
几缕发丝散乱开来,撩弄着黑羽的脖颈。
和南欧美女火热的触感不同,是记忆中已然陌生的柔婉和温驯,他在周遭男人投射过来的、充满艳羡和欲望的激烈视线中,揽起怀里炙手的身躯,不确定她是否能够听到,仍然低声询问:“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