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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眼新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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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蓝若惜。
一个天生鬼眼,归于宿命的孩子。
我的名字是奶奶给取的。奶奶说,我这丫头阴气太重,总能把鬼魂招来。若是那个真心疼惜我的人出现,我这一生都会很幸福。所以我的名字是——若惜。
我三个月大时家里来了两个少年,奶奶语出惊人道出预言:其中的一个会成为我的丈夫,而另一个,会把他的生命交给我。
我不懂呃!为何我才刚出生,宿命就已尘埃落定。
我的初恋结束在十五岁,虽然是懵懂的单恋,但它已像挥之不去的烙印塞进了少不更事的青春。海哥哥死于一场离奇的仇杀,其实还算不上仇杀,只是一颗愤愤不平的嫉妒心便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他背朝黄土仰望蓝天,深邃如海水般的眼睛里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就无声地死去。我在他脖子上那个被猎枪打穿的冒黑烟的洞上挥洒了我的眼泪,可是无济于事,人死不能复生。我曾在睡梦中看见他变成天使的模样,带着我的单相思飞向天堂,不知那里是否也有孤单和想念。
这份悲伤直到我上了大学,遇见一个玲珑爽朗的女孩儿,才算搁浅。苹果的开朗率真使得炽热阳光覆盖我的郁郁寡欢。我难忘她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冲我嫣然而笑:“叫我苹果吧!我喜欢你!”就是这么简单直白地坦然,她成了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无论何时提起她,我都会把快乐不经意地流露。
这份单纯唯一的友谊直到有一天突然地冲进一段友谊之外的情愫,在我十七岁的萌动里,第一次感到混沌开元中洒进了一片盛世光明般的怦然心动。他叫狄珞,一个让所有女孩见到都会像含羞草一般垂下睫毛、心跳加速的俊美男子。他儒雅的举手投足、彬彬有礼的教养姿态让人如沐春。他虏获了苹果的芳心,也让我脸红心跳。可是如今,我念到他的名字时,心尖都会颤抖,仿佛被芒针刺到,神经变得脆弱敏感。
我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大森林。
他像守护神一样,总在我危难的时刻出现,仿佛从天而降的齐天大圣把困难险阻轻而易举地排除。可就是这样一个英明神武的人啊,却在我眼前生生地失掉了性命,如流星一样陨落。而他的死,正应了奶奶当年的预言,他会把生命献给我。
可是,明阳却对我说:小乌鸦!你能改写命运!我相信!
小乌鸦是明阳对我的昵称,他说太阳之子是乌金,我就是他心中那轮太阳,可以光芒万丈解救生灵。我真有那么神通吗?不知道呃。可是明阳一直鼓励我,他对我说:恐惧来自你的心,人心底滋生的恐惧比鬼魅更可怕,只要战胜了自己,你就会勇者无敌。
你见过这么阳光明朗、无所畏惧的大男孩吗?我遇见了,他就是奶奶预言中将会成为我丈夫的人。那个与我一样,天生鬼眼的少年。
可是宿命这东西,它强迫你低头的时候,你偏不服输。这与性格无关,是骨子里的不甘。我想争一争,看无形的桎梏是不是能够被奇迹冲破。 



1楼2007-06-15 17:31回复
    “租了,都租了!”大妈一脸不在乎。
    “都租了?”那更奇怪了,这穷山僻壤的,怎么会突然来很多人租房子呢?谁要旅游也会找些风景优美、交通便利的地方啊!谁会来这儿……
    “没你们的地方,要睡在院子里打个地铺就行了,凑合凑合!”大妈不耐烦了。
    “那怎么成呢,虽说是夏天,但是山里后半夜露水大,还是容易着凉的。他俩都是城里的孩子,我总不能让他们生病了啊!”
    “你跟我嚷嚷没用,我都跟你说了房子都租出去了……”大妈没好气地回屋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什么人会到这里租房子长住?
    “若惜!”苹果在门口有点委屈地看看我,指指自己的肚子。
    “哦!对不起啊!我忘了,这就去做饭!”我转身跑向厨房。
    炉灶里的火已经熄了,没有人情味儿一样冰凉。
    我去柴房抱了捆麦秸秆,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摸黑到窗台边找到火柴,刺啦一声,火引着了。
    奇怪,家里似乎来了形形色色的“外客”,只是我一个也没见到。

    谷场上。
    星星密密匝匝在天际的黑幕上闪耀,没有皓月当空,黑云遮挡了光亮,夜很静。
    我看见苹果和大吉普都已睡去,就托着脑袋仰望星空,想心事。暑假期间我经历了一场离奇的失踪,更不可思议得是,那些的失踪日子变得褪色斑驳,有很多东西怎样努力地想也想不起来。我的记忆只停留在一处隐秘的别墅里,我和一个叫做明阳的人在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呢?每次想来都是头痛欲裂,那一段空白的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森林和明阳都不见了!
    汪——
    两声狗叫,打破了夜的宁静。
    我们都被惊醒,见是奶奶家的看门狗大黑。
    “这狗像是来找你的。”大吉普跳下草垛奔过来。
    “我今天在奶奶院子里都没看见你呀!”我梳理它的鬃毛,发现它的牙齿咬得很紧,“吃的什么东西?”我让它吐,它呕了半天,吐出一块儿骨头。
    月亮时明时暗,天上的厚重云朵被大风吹得呼啦呼啦散去。我把那骨头拣起来看,顿时怔住——那是一块儿人的骨头,一根手指头!
    大黑静默地坐在地上,乌黑的大眼睛里能沁出一种叫做忧伤的东西。
    难道这村子里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儿?
    三人无语。这一夜都睡得不安稳。
    天亮后我要上山,奶奶的坟冢就在上面。我对他俩说:“扫完墓我们就回去吧!不要再在村子里待着了。”
    “为啥?”苹果问。
    “别问!”我无法解释我的不安。心中惶恐。
    “不着急。”大吉普说,“还有十天才开学。”
    我只好看向苹果,至少她该和我想法一致。
    “大吉普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她任性起来,“他不走我也不走。”
    大妈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俩的心情,两人早就盼望到乡下体验一下田园生活了。我叹口气,继续上山。
    荒草长得茂盛,这山中埋葬了经年累月的尸骸,积累了匆匆悠悠的故事。正因为这样,泥土喂噬了血液,生命力才如此旺盛。土坡有点儿滑,看来夜里降的露水都在半山腰处接了湿气……


    3楼2007-06-15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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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你好厉害啊!风水你也懂?”苹果的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型。
      “哪懂啊!”我笑笑,“那学问可大了,我只听奶奶讲过点儿皮毛。”
      汪——!
      大黑突然狂躁地叫起来。怎么,附近有人?举目四周,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你叫什么?”我上前按住大黑,让他卧倒,安静下来。
      “若惜!”苹果环抱着胳膊,往大吉普身上靠,“我怎么觉得好冷啊?”
      “冷?”
      “嗯!是冷!你看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她拉起袖子给我看。
      我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忐忑:湿气越来越重,人的眼皮和脚跟都沉重起来,甚至不像走在红尘中的感觉。这山上大概坐落了上百个坟冢,阴气自然要比山下重,树木密集,阳光似乎都被遮蔽了,感到冷也不奇怪。“先回去吧!”我拉着大黑下了山,疑问暂且抛在脑后。
      路上苹果冷得发颤,大吉普把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又摸了摸额头:“好像烫起来了。”
      “是不是昨晚睡场院着凉了?”我担心,“我还是去跟大妈商量商量,睡屋里!”
      大吉普问:“她要是不答应呢?房间都租出去了,哪里还有空地?”
      “她贪小便宜,我们付费住宿,只当住店。”我这么说,可是西屋和奶奶的房间究竟住了什么人?这个问号郁积在胸口拂之不去。
      进门后发现,院子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人都去哪儿了?
      大吉普掂着脚尖就往里屋方向走。我问他做什么,他不做声,只扒着门缝往奶奶那间屋子里面瞅。苹果也像是立刻来了精神,冲上去看。
      门上了锁,只能推开一条缝,没有阳光,里面黑洞洞的。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上锁,村里家家户户都没有大白天上锁的习惯,除非是出远门。何况这是内屋的套间,谁会进来?
      “走啦!没什么好看的!”苹果嘟着嘴埋怨一声,“什么也看不见嘛。”
      大吉普虽然扫兴,仍是心有不甘:“若惜你有没有钥匙啊?满足一下好奇心啦!”
      我冲他憨笑,摊开空空的手掌说:“我去做饭。”
      跨进厨房时,觉得身后一直有轻微的脚步声跟着我,猛回头,见是大黑:吓死我了!
      我在灶台上找了块儿甘薯丢出去,它一跃而起,咬在嘴里咯牙,咽喉里一边发出“呼噜”的声音,一边流着哈喇子。我忽然想起来大黑去谷场找我们的时候,嘴里咬着的人骨手指:“大黑,你在哪儿找到的那骨头?是个人的手指啊!你不会是饿极了上西山把谁家的坟给刨了吧?”
      话未说完,身后似乎有个活动的影子闪过。
      我回头,什么也没有。
      再转头,门吱呀呀地慢慢关上了,屋子里一片死寂。
      “谁?”我的气场大乱,呼吸急促,心脏剧烈震荡。
      大黑突然发狂了一样暴躁地狂跳起来,一边跳一边狂哮。“嘘!安静!”我命令道,强制地按下它的头。
      “谁在屋里?”我冲着黑漆漆的灶台后面闷声问一句。
      万籁俱寂,太静了,让人很不自在。
      自己吓自己!自我安慰一番,轻轻踢了大黑一脚,“咱们把门打开吧!屋里太暗,还没到掌灯的时候。”
      大黑懂事地闷着头向前走。门刚开一个口子,它便一猫身蹿了出去。再想把门打开大点儿的时候,门板又重重地关上了。很奇异的感觉,有股力量与我相反。门板严丝合缝,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我,还是安静得出奇。


      5楼2007-06-15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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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摸到火柴打着洋火,支上一盏小小的酒精灯。忽然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一个穿白色衬衣、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不漂亮,但是很温柔,眼睛一笑成了弯月,只是脊背有点驮了。她正站在灶台后面掀锅盖,阵阵扑着热气的白雾从锅里腾上来,扑在她的面颊上,面色似乎瞬间红润了很多。
        我刚想问她是谁,她已经抬起头冲我这方向大喊一声:“梅雪、东子、良嫡,快来喽!你们最喜欢吃的八宝粥好了……”
        门吱的一声开了,跑进来三个孩子,纷纷从我身边擦过。最大的女孩儿大概十岁左右,稍小一点的大概七八岁,最小的不过两岁多,跑动的步子还不稳当,遥遥晃晃。中年女人笑着假嗔一声:“梅雪你做大姐的,怎么不看着弟弟呀?”
        被唤做梅雪的女孩儿折过来,一把抱起弟弟,走过去把他放在灶台上。小男孩儿趴在锅沿边往里看,说着口齿不清的话:“娘,良嫡饿。”
        “就好就好。”女人怕小孩掉进锅里,赶紧夹住抱在胳肢窝下面,一边用大勺舀锅里的粥喝,一边说,“中了,中了……”
        家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客人?听口音是外乡的……
        正诧异时,我手中的酒精灯突然灭了。一阵阴风呼啦呼啦地刮,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黑暗中的寂静。
        方才的一切影像都消失了。
        奇怪!
        门还在紧闭着,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我正要去开,却当啷一声被撞个正着。
        苹果正推门进来:“哟!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门后面。”
        我有点恍惚,一时间适应不了外面明亮的光线。再回头看,灶台前后都是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背后有凉飕飕的阴风在吹,后脖颈变得又凉又硬……
        “大吉普叫你过去呢!”苹果说,“我们不会用你家院子里的那口井,他压了半天也没见有水出来。怎么弄的?”
        “哦!”我跟着她出去,“忘了跟你们说了……”
        后院正中间,大吉普正在使了蛮劲地压水,满头大汗却没见成效。他冲着我大喊:“这东西怎么玩儿的?快来帮帮忙。”
        “好玩吗?”我问他,“我看你可是意犹未尽呀!这是山里人吃饭的家伙,跟城里的自来水管不一样。喏!像我这样……”我从缸里舀半瓢水出来浇进压水的槽眼里,同时压动铁杆,有两声拔气门芯一样的声音,渐渐地槽里引上了水,再压杆,地下泉水就像潺潺的细流一样不断涌上来。
        “真好玩!”苹果冲上来抢铁杆,“我来我来,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能错过。”
        我没跟他们凑热闹,回厨房去做饭。忽然胳膊上起了很多细密的小疙瘩,浑身打了个哆嗦。心神不宁地抬头望天,天边大块大块的黑云席卷而来,刹那便堵住了风眼一样。院子里的槐树叶子迅速地打了卷地往下落,它们似乎也在瑟瑟发抖。我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耳朵似乎聋了一般再听不到风声……


        6楼2007-06-15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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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到厨房,一切寻常。被烟熏黑的灶台,锅是冷的,压根没有热气冒出来。现在已是秋时下午两点左右,这个时刻是乡下最安静的时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我支起灶火,搬了把小马扎等水烧开。曾经,我也是这样坐在灶火前为海哥哥他们做饭的,门被推开,他笑盈盈地走进来对我说早上要上课。我从他逆着阳光的身影上看到了预示的凶兆,他脖子上被穿了鸡蛋大小的圆孔,有缕淡金色的阳光从那个孔里射出来。马扎翻了,我吓得坐在地上。我预见了他的死亡,可是在他奔向死神怀抱的时候却没能拉住他……
          我盯着灶肚里的火苗发呆,麦秸秆烧出的黑烟熏疼了眼睛,有两行泪涌出来,我没有擦,任它流吧!
          火!
          红彤彤的火焰。
          我的脑壳像被什么重物击打了一般,突然有一点清醒。我似乎见过浩大的巨焰燃烧,就在我面前。骇人的,悲惨的,火光冲天……什么时候?我盯着它,噼里啪啦的麦秆烧卷折断的声响似乎换成了更为剧烈的震动、更刺耳的声响……
          那是什么?脑壳里有景象在渐渐生成,我好像想起来了……
          “咚——”有人把门踢开,抬脚走进来。扫了一眼,当没看见我,径直走到柴堆后面,摸出一篮子鸡蛋就走。
          “大妈,我想煮鸡蛋面,给我留两个吧?”原来她把鸡蛋也藏起来了。
          她没理会,继续往外面走。
          “大妈,我向你买。”我站起来掏口袋。她赶紧凑过来眼睛死盯着我的动作。
          “给我三个吧!”我把零钱给她。
          她撇撇嘴:“你还用我的锅烧我的柴了,这些你咋不算啊?”
          我怔了怔:“好吧!我用了多少柴多少水多少粮食,您记笔账,等我走的时候一起给您付了,好吗?”
          她嘴角咧咧,假惺惺地说:“也就是看在亲戚的分儿上,不然谁肯让你赊啊?”她迈着小脚走了,灶台上放了三个模样十分小家子气的鸡蛋。我拿在手里看着笑了:“怎么长得和你们主人一样小气呢?”
          再抬眼的瞬间,发现身后站着有人。我一惊,回头,竟是先前见过的一个小孩子。叫什么良嫡是吧?我正要问,你从哪儿来?话没出口,他就扑上来争抢我手中的鸡蛋。我迅速地收回:“哪家的孩子,咋没礼貌呢,还没叫姐姐就抢东西吃的?”本想逗他,谁知小男孩儿却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么不经逗呀?我冲他做个鬼脸:“你是不是饿坏了?别着急,这是生的,我煮熟了给你吃,好吗?”
          小男孩儿破涕为笑,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拍巴掌,高兴地一蹦一跳。
          “不许要她家的东西!”一声怒喝。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儿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他一把抱起小小的良嫡拽到身后,像面对着十恶不赦的歹人一样面露凶狠仇视的目光,指着我教训良嫡:“你记得!她是蓝家的人!是我们的仇人!记清楚了!”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踌躇,忽听墙壁的方向传来一阵冷冷的笑,含着鄙夷和讽刺。
          “谁在笑?”我扭头过去看,墙壁仍是墙壁,壁前没有任何人出现过。
          再回头,方才说话的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7楼2007-06-15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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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惜,”苹果在我面前挥手,“想什么呢?”
            我们三个人,一人端着一个碗,吸溜吸溜地吃鸡蛋面。只是鸡蛋小得可怜,实在不解馋。说实话,人一进山就知道什么是知足了。山里连个像样的火腿肠都没的卖,肚子饿的时候哭天都没用。
            “没想什么!”我用食指弹她的脑门,“快吃!吃完我带你们去四处走走。”
            “好,好。”她满心欢喜地努力扒筷子,飞快地往嘴里填,“我早就想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了。”
            呵呵。我在想,若是我九岁那年被送回乡下奶奶家的时候就能遇见活泼开朗的苹果,是不是我的性格就不会这样沉默少言而孤独?可是过去的时光没法更改,就像我不能让海哥哥死而复生,也同样不能求奶奶永生常伴。生活是严谨固执的大钟表,一分一秒地向前走,永不回头。
            饭后我们走了走村子外围的水塘,那里已经没有了孩子的欢笑嬉闹,当年海哥哥他们的青春涟漪也都同水波的荡漾一起消失在了落日的最后一抹余光里。水面平静极了,让人想到荒凉。
            “若惜你小时候上学的地方在哪呀?”大吉普问我。
            “咳!咳!”苹果像个领导一样虚张声势,“不用脑子也想明白了,若惜这么聪明,十六岁就上了大学,肯定是自学成才的!是吧?”她回过头来冲我挤挤眼睛。
            我配合地点头。
            以前村头有个乡村学堂,如今也荒废了,孩子们不知去了哪里,过去那个曾经赞美过我的民办教师也不见了踪影。我们站在红砖小屋前透过铁窗向里面看,一片狼藉,翻倒的残破课桌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这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才短短的两年时间,就已面目全非?

            我们顺着夕阳西下的方向回家,土路上的影子被余晖拖得很长很长。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情景很让人“闷”,比王菲歌词里的闷更令人惆怅费解。大吉普把苹果拉到前面说悄悄话,渐渐拉开了距离。对面走过来当年丢失了黄牛去向奶奶寻签问卦的老郭叔,他比往年更显苍老,脊背也弯曲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身后依旧牵着一头黄牛,却已不是当年的那头。
            “老郭叔。”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跟他打招呼,“家里还好吗?”
            他抬起枯黄的眼珠上下打量我,像审视一个陌生人。末了什么也没说,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把头垂得更低。
            “若惜,”苹果回头问我,“你在跟谁说话?”
            我摇摇头:“没事,走吧!”
            我不明白。
            以前蓝家是多么令人尊敬的村户啊!以往奶奶走到哪里,众人隔着老远也会打声招呼,嘹亮的声音,从田东飘到田西。如今怎么了?我在乡亲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和厌恶。
            复杂的厌恶。
            这个认识让我浑身一颤。我想起了那个叫东子的男孩,他指着我对他弟弟教训:她是蓝家的人,是我们的仇人!
            我决定回去好好盘问大伯一番……


            8楼2007-06-15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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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皮一下子麻了,脖子后面像被灌了雪一样冰凉透顶。我想夺门而出,可是双脚却不自觉地向那漆黑的棺材靠近,似乎有种力量在牵引着我。
              我站在棺材前,汗如雨下,想走,双脚却黏在地面抬也抬不动。忽然间,棺材的盖子动了,棺盖合缝处发出刺刺的声音,像是有人正在推动着棺材盖子。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正无力地垂摆在大腿两侧,连手电筒也不知去向。
              刺啦刺啦的声音,棺盖一寸一寸地挪动,我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突突向外凸起,跳个不停。一种强大的恐惧侵袭过来,我想把头扭向一边不看它。可是……我的脖子……动不了了,似有一双粗大冰冷的手按住了我的头颅,一动也不动,强制地让我看向缓缓打开的棺盖……
              什么人……在这里?
              我的双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膝盖更硬得打不了弯。我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想我是不是被什么力量给控制了?我伸长脖子费力地呼喊,从嗓子眼里飘出的声音却是嘶哑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哑了吗?发不出声音来,得想落泪。
              可是泪尚未掉下来,棺盖已经彻底打开。我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安详地躺在里面,面色苍白,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自然。我心底长吁一口气,庆幸遇见的棺主并不是恶人。可是忽然有个疑问:此时天气闷热,这棺木又不透风,为何她身上没有丁点腐烂的气味儿,反而多了种清香?这香味儿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吗?我大着胆子探下身去嗅一嗅……
              靠近棺主的脸时,她突然怒目圆睁,一只手臂挽住了我的脖子:“还给我!还给我……”
              如同炸雷轰顶,我惊得赶紧抽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死死抱住,正欲拖进棺材之内……
              轰隆一声,棺盖合闭,一丝光亮也不见了。我只觉像掉进了无底冰窟,那死死箍住我的尸身忽然全身发光,在一片炽烈的白光中发生变化,仿佛周身一圈都被腐化了一样迅速地露出干瘪的骷髅……
              啊——
              放我出去!
              我嘶哑的声音哭喊着,两条腿不停地用力踢打上面的棺盖,眼泪烫上了我的脸颊,却依然喊不出一点声音……
              放我出去——

              挣扎着蹦了起来,才发现是个梦,惊得我一身冷汗。我的双脚已经麻了,苹果把一条腿压在我身上,难怪……
              我轻轻把她推开,她睡得正香。
              这只是个梦魇吧?
              我情愿相信是个梦魇。
              看看苹果,再看看大吉普,他俩的睡相简直如出一辙。大吉普像个大字一样霸占了整个桌子,脑袋耷拉在桌子外面,像个葫芦秧子。
              天光大亮。
              我做好早饭回来叫他们,和苹果撞个满怀,她嘻嘻哈哈地蹦跳出去,食指放在嘴唇前面做个嘘的样子。捣什么蛋?我踏进屋子一看就乐了,大吉普半长的头发滴溜儿到桌子外沿一些,头顶的一撮已经像孔雀开屏一样扎起一个鬏。
              饭桌上大吉普像打量特务一样左眼瞅瞅我,右眼看看苹果。我俩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头也不抬地扒拉自己碗里的饭。他没辙。
              我拿起扫帚打扫庭院的时候,苹果已经嚷嚷着叫大吉普陪他去后院摘枣。空闲的时候,我的下巴托在扫帚把上不自觉地转头去望奶奶的卧室,想起晚上那个噩梦,我便心神不宁。可我,很想……刨根问底,一探究竟……


              11楼2007-06-15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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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惜你快来看!”苹果从后院的院门里探出脑袋。
                “什么?”我走过去。
                原来她让我看小佛堂墙面上写的字,昨天晚上太暗的缘故,什么也没看到。墙上被烟灰熏黑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充满童趣的汉字:梅雪、东子、良嫡、爸爸、妈妈……这十个字被圈在一个貌似红心一样的圈圈里,一旁是五个长短不一的人,很像抽象的米罗名画,其实应该出自孩子的手笔。
                “这些图都什么意思啊?”苹果问。
                “这上面画着两个大人,应该是夫妻两个,带着三个孩子走在村子里,还有他们生活片段的记录。”
                苹果说,“还挺有天赋,画得跟抽象画似的。”
                “就是,”大吉普欣赏道,“让我想起了古罗马庞培壁画,看样子这画画的人还挺有艺术家造诣。”
                可是……梅雪?东子?良嫡?
                这些名字好熟悉啊!
                难道是他们,那几个在厨房里奔跑的小孩?还有一个三岁的男孩抢我手中的鸡蛋,他就叫良嫡。
                怎么?他们在这个家里住过?
                我又懵懂起来。
                苹果在我眼前晃动手指,我恍过神来,她递给我一个大枣:“吃吧!好甜呢!”
                “嗯。”我接过来填在嘴里继续发呆,食之无味一点没觉得甜,反而发现有串小小的字在墙面的下角极其隐晦的地方,若隐若现。
                那段文字是什么?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苹果和大吉普也跟上前读——
                我叫梅雪,今年十岁了。两个弟弟是我的宝贝,更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可惜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就要活不长了,爸爸很伤心,整天寻医问药,家里飘着浓浓的草药味儿……
                这串字被打断了,出现了三个突起的包包。
                “这是什么东西?”大吉普问。
                “好像是座山。”以我年幼时画过画的经验去分析,“这好像是在说,他们翻山越岭来到了某个地方……爸爸为了继续给妈妈治病,又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继续念到,“听说舍卜坡有一位蓝奶奶,是个神人,什么样的难事求到她,都会变得很好解决。于是爸爸带上了家里仅剩的一件家传宝贝来求医。爸爸说,只要能治好妈妈的病,他就把老祖先传下来的宝贝送给这位蓝奶奶。”
                后面又没有了。
                这算是什么,一个小女孩儿的日记吗?那么说他们真的在这里生活过,这个佛堂后院说不定还是三个小孩经常玩耍的地方。
                但是……奶奶通晓未来之事,可以参悟玄机,却从不会治病呀?更何况我离开村子之前奶奶已经去世多时,这些人来找奶奶,岂不是贻误治病?
                再低头看看苹果递给我的枣,刹时惊异:“咦,我们昨天晚上看见的枣还是橘红色的呀,这些怎么这么红?红彤彤的真漂亮,就像颗颗饱满的晶莹宝石。”
                “那是昨天晚上没注意到,喏!”她单手一指,我这才看见,院子最靠角落的一颗枣树上结的果实颗颗都这么红润漂亮,单这艳丽的色泽就让人爱不释手,还真有些不舍得吃呢!


                12楼2007-06-15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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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过三竿了,我们三个人成一排坐在大门前的门墩上,等待大伯他们回来。疑问太多,心事重重,只想问个明白。夏季容易泛困,还不到午休时间,苹果已经依偎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再看看大吉普,他在抱着门框打鼾。唉!又剩我一个人枯坐了。
                  等啊等啊,直到日头落西。我眼睁睁地看着门外村口的天由青变蓝,再变紫变黑,渐渐地全暗了下来,能见度很低,连村口的那颗老槐树都变得模糊了。怎么还没回来?我在想,是不是该叫醒苹果他们了,睡得太久晚上怎么还睡得着。
                  谁知我回头看向肩膀,大骇!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清澄明亮的黑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距离太近,近到我都看不到他的脸,近得让人恐惧。
                  我“啊!”的一声抽身,想站起来,膝盖却怎么也伸不直。
                  我歪着身子向后退,他便咄咄逼人地向前靠,不过这回我看清楚了,是那个叫良嫡的三岁男孩儿。
                  你什么时候坐到我身旁的?苹果呢?
                  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眼睛被沙子狠狠报复一番。天地似乎就要合并一般发出剧烈地震动,转眼间房屋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塌,树木都拔地而起,像长了腿一样飞跑起来……
                  这是什么景象?
                  我惊恐却叫不出声来——人呢,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天崩地裂了我耳边只有刺耳的震动和轰鸣,却没有人的叫喊声?人都去哪儿了?
                  三岁的孩童突然发狂一般,笑得前俯后仰,根本不像是个幼小的孩子。
                  我头脑发懵,呼吸紧促:“你……良嫡,你是良嫡吗?”这表情哪里像个孩子,更像个狰狞的地狱使者,随时都有可能把血红的唇拉到耳边,把一张孩子的脸变得丑恶嚣张。
                  他仍在笑,红色的唇变成了深紫,是那种深埋黄土之下尸变之后的黑紫。一个似孩童又不似孩童的声音从他翕动的嘴里吐出:“你吃了我的血……你吃了我的血……”
                  他正要扑过来掐我的脖子,我惊惶地使尽浑身力气猛掀出去,胳膊一抡把这似人似鬼的孩子扇出去好远。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
                  风停了。
                  房子也从坍塌中重新站立起来,好像从未塌过。
                  树木也老老实实地重新植根插进泥土,纹丝不动。
                  世界好像是太平的,什么都没有动过……
                  “若惜!”
                  “若惜!醒醒!醒过来啦!”
                  有人在叫我?
                  我缓缓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了?突然使好大的劲啊!是不是在做梦发癔怔啊?”
                  苹果在冲我微笑,她的酒窝那么真实,告诉我:“我还在你身边。”我激动地哭了,一把扑进她怀里抽泣难安。她笑着安慰我:“没事啦!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你是做噩梦了!梦醒了就好了。”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可我的心跳依然剧烈。
                  即使什么都好像没有改变过,刚才那一幕幕似乎也没有发生过,可我的心跳改变不了,它确实受了一轮又一轮的刺激,快要炸裂。


                  13楼2007-06-15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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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梦了吗?”我问苹果,自己不敢相信。我明明是睁着眼睛的啊?
                    “可不是做梦吗,你看看他。”苹果指向一边。
                    大吉普正坐在黄土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可是连动都没赶动,保持着罪证呢!”
                    “他怎么了?”我疑惑地问苹果。
                    苹果呵呵一笑:“你刚才定是噩梦里看见什么怪物了,一巴掌呼扇过来,使了好大力气呀!幸亏我刚站起来想走一走,不然你打的那人就是我了。还好,大吉普肉厚,多打几下没关系。”
                    大吉普冲我咧嘴笑笑:“也是,挨女人的巴掌似乎是男人的荣幸。”
                    “别贫了,快去洗脸吧!”苹果作势要揍他。
                    大吉普爬起来飞快去跑了。
                    他脸上还印着一个鲜红的手指印。可不是使了好大的劲吗!

                    我不明白,小男孩良嫡似乎是个善良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发出那么恐怖的声音?
                    “若惜,”苹果在我眼前拍了个倍儿响的巴掌,“你不会是臆想吧?我看你的神情好奇怪啊!老实说你这样子我看着有点害怕。”
                    “嗯?”我惶恐地回望她。
                    “也就是紧张你啦!不要想那么多哦!我觉得你好像心里装了千斤重的东西一样。一个人负荷太多会很累的,你要不要跟我讲一讲?”
                    我摇摇头,在我理出头绪之前,不想她也和我一样担惊受怕。
                    回头看一看,厚厚的云层逐渐散去,院子里又出现了原有的四方形的太阳地。如此阳光灿烂之时,我怎么会看见那么奇怪的东西?是啊,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太阳这么好,把被子褥子全都拿出来晾一晾吧?”我拍拍苹果,拉着她回屋子。
                    “大吉普!”苹果亮开嗓子大叫,“快来帮忙啊!”
                    “不就是搬被子吗,这么点小活还用我出马?”他闲在一边不愿意动。
                    “快来帮忙!快!”她过去揪他的耳朵,直溜溜地拎过来,“你都快养尊处优做少爷了,快帮忙干活!”
                    “做少爷还不好?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少爷的市民也不是好市民。”
                    “屁!”她训他干脆利索,“你都快养成猪了,干活!”
                    院子里搭起红红绿绿的棉絮墙,我拿桃树棍子使劲地敲打,被子里的灰尘飞飞扬扬地全跑了出来,扑进眼睛里耳朵里。我们嬉笑着跑开,床单下面只剩下细碎的脚步声。
                    忽然,我看见了奇怪的鞋子,被子下面有几双穿步鞋的脚在移动,一双大脚,三双小脚,急匆匆地跑过去。看脚步他们很惬意,欢畅地蹦蹦跳跳。
                    我有片刻的精神恍惚,赶紧钻到被子的另一面去——没有人。
                    左看看,空荡荡。
                    右看看,还是空荡荡。

                    大门处有人走进来,我听见咣当的声音,带着赌气的意味。忙钻过层层棉絮墙向外看,真是他们回来了。
                    “大伯,我有话问你。”
                    “累死了……”大妈拿毛巾使劲地抽打着自己身上的洋灰,愤愤地回屋去。
                    “你们去哪儿了?”我问大伯。
                    他有些神色慌张:“呃……”
                    “真为难我就不问了。”我看见他们鞋底下的泥土,松软的,黄的。这么厚的土,恐怕是上山去了,“我主要是想问下,咱们家是不是曾经来过五个外乡人?一对年轻夫妇,一个十岁的女孩,一个八岁的男孩,还有个最小的男孩,大概不到三岁。”
                    大伯睁圆了眼睛,里面的血丝迸了出来:“你……都知道什么?”


                    14楼2007-06-15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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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真的有问题。
                      “我没说错吧,这三个孩子的名字分别是梅雪、东子、良嫡,对吗?”
                      大伯的身子剧烈地摇晃,惊恐地颤抖。
                      我步步紧逼:“请告诉我他们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你认得?”大伯的声音有点绝望。
                      “见过,最小的那个男孩还找我要过鸡蛋吃呢!”
                      “啊?”这下子,他的惊恐一下子带进瞳孔,忽闪一下就暗了下去。
                      “请对我说实话。”
                      “啥是实话?”
                      “咱们家究竟怎么了?我在村口遇见放牛的老郭叔,他根本不愿意理我。奶奶在世的时候蓝家多么受人尊重啊!从来没有人充满敌意怨艾地躲避我们。这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实话!”
                      大伯惊骇:“你这孩子……你老郭叔已经去世三个多月了!”
                      这话让我心跳加速,老郭叔已死?那么说,我在这舍卜坡又见鬼了?自从幼时见过小辉哥哥的魂儿之后,事隔九年我又在这片土地见到了鬼?那……先前见到的梅雪、东子、良嫡……难道也已不在人世?
                      我惊诧地盯着大伯,想起那个匪夷所思的梦,棺材里的女尸对我说:还来!还给我……“大伯,你们是不是欠那良嫡的妈妈什么?我怀疑她的魂魄在这院子里徘徊不去,要追讨什么东西。”
                      “什么?”大伯又是大惊失色,“她……的……魂儿……在这里?”
                      究竟还瞒着我什么?我想知道。
                      大伯无声地走开,不想再和我说话。
                      心头重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要小心了……
                      下午我又折回后院去看小佛堂,里面黑得静谧,什么也看不到,可忽然……好像有东西在动?
                      我心里一紧,差点喊出声来。漆黑的佛堂里面一切都像蒙上了黑布一样神秘幽暗,惟独有一处光在闪,那是一双眼睛,同时也在注视着我,一闪一闪,睁得滚圆。
                      “谁在里面?”我的咽喉处咽了两下,轻声问。
                      没有人回答我。静得出奇。
                      “有人在里面吗?”
                      仍是静幽幽的。
                      我正准备问第三声,突然那双黑暗中的眼睛动了,在以飞快的速度向我奔过来。我惊悸地闪向一边,只感觉那双眼睛就要扑向我一般……
                      半天没有动静。
                      我闪在佛堂一侧,僵硬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再扒在门缝上窥视。就像点燃鞭炮跑开的孩子,炮仗点燃了却没有炸,疑心是不是出了问题,却担心靠近去观察的时候冷不防炮仗又炸了。我也担心那小小的两扇门后面会冲出什么鬼怪来。
                      此时是下午三时,太阳还没有消失热力,怎么会有鬼魅做怪?我甚至放宽心地想,是不是这黑幽幽的佛堂里面阴凉寒骨,正好做了鬼魅的息身之所。可也不对啊,神佛圣明之地,鬼魅怎敢肆扰?
                      定是我多心了,再要去看时,从两扇小门的下方大缝里钻出一只小小的头来。我的心立刻放下来,原来是只猫咪。它骨瘦伶仃,十分无辜地看着我,喵喵叫两声。是不是饿了?我正欲找点食物来给它吃,忽然,一阵狂风,院子角落里的那颗长势最好的枣树被刮落许多大红枣下来。我抱起猫咪去拣了地上的枣来喂它,谁知它突然烦躁狂暴地挣扎跳了出去。我拿着枣诱它,它却退得更远,浑身发抖,颤颤巍巍……
                      


                      15楼2007-06-15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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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是我多心了,再要去看时,从两扇小门的下方大缝里钻出一只小小的头来。我的心立刻放下来,原来是只猫咪。它骨瘦伶仃,十分无辜地看着我,喵喵叫两声。是不是饿了?我正欲找点食物来给它吃,忽然,一阵狂风,院子角落里的那颗长势最好的枣树被刮落许多大红枣下来。我抱起猫咪去拣了地上的枣来喂它,谁知它突然烦躁狂暴地挣扎跳了出去。我拿着枣诱它,它却退得更远,浑身发抖,颤颤巍巍……

                        怎么了?

                        猫咪绕开半圈弧线一溜烟跑开了,仿佛我的身后站着什么妖魔。可我回头,什么也没看见。鬼魅白天是不会出现的,它在怕什么?我端详着手中的大枣,这颜色实在是红的娇艳,人见犹怜。

                        转瞬间,放在手心里的红枣化了,方才还是一颗浑圆饱满的果实,顷刻间化成了一滩血水般的红液。我惊惑地抖掉手上的液体,像丢掉一颗烫手的红炭,却发现手心里留下了血红的印记,怎么搓也搓不掉。

                        起风了,院子里的树叶沙沙做作响,忽而猛烈,猛到直到把树干掀弯为止。我惊诧地发现,长势最好的那颗枣树好似正在下一场红色的雨,噼里啪啦,大红枣纷纷落地,却在半空时全化成了红色的血一样的浓稠液体……

                        我吓坏了,撒腿就想跑,后脖颈上阵阵寒意,头皮麻簌簌的。

                        跑到中庭仍然惊魂未定。我缓缓地伸开手掌,不安地再看看那抹烙印一样的红色,却发现手上什么痕迹也没有,干净得如同水洗过。

                        这是怎么回事?

                        苹果和大吉普从另一个偏房追出来,嬉笑打闹,看见我仍乐不可支。我问他们要去哪?他们回答我说去后院摘枣吃去。你大伯大妈又出去了呢,平共处现在不摘等他们回来又遭埋怨。

                        我惊慌地阻止他们,试图把后院那块儿地方说得狼顾麕惊,可是,苹果哧哧地笑,说我逗她。他们不信,一左一右与我擦肩而过,跑进了后院。

                        喂!喂!

                        我惊呼着,追着他们跑进后院。

                        可是一切正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乎连风都没有光临过。

                        “地上哪有落下的红枣?”苹果不满意,“若惜你唬我呢吧?”

                        大吉普已经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树,他在上面打枣,苹果在下面接着,不住地欢呼叫好。

                        我又疑惑了,难道我真得出现了臆想?

                        不!不对!一定不是那么简单。

                        我能感觉到这院子里的阴霾超乎寻常,这阴郁之中含有怨气,似乎还有一股强大的冤灵力量在试图控制我的脑电波。他们想要告诉我什么?是在给我暗示吗?可为什么不直接现身出来见我?

                        我抬头看看太阳,刺眼。

                        此刻我做了个决定,夜里再到这后院来看看。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来。这么藏着掖着更让人难受,我要来和鬼魅对话,究竟有什么怨,连这佛堂所在之地也能折腾起飞沙走石?

                        ……


                        16楼2007-06-15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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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仍未见大伯他们的踪影。
                          我正要去厨房,准备三个人的饭,出去玩的苹果回来了。她冲我大喊:“若惜,洗衣粉在哪呢?”
                          “现在洗衣服?天都要黑了,明天再洗吧!”
                          “不是衣服,你看看……”她捏着鼻子,把一样东西举得很高。
                          “什么东西?”黑糊糊的,我没认出来。
                          “大吉普的高级球鞋!”
                          “嗯,怎么成这样了?”
                          “是啊!你说那家伙多没出息。我们看见水稻田边有只鸭子,他一时兴起就去追,一脚踩进了粪坑里,臭死了臭死了……”
                          “那是沤粪池,养肥料的地方。”我乐了,“你们运气不错,头一回下乡就踩地雷了。”其实他们不想走,更多的原因是离开喧闹的城市,这村子贫瘠,虽没有旖旎的田园风光,但是空气新鲜,清净怡然,新鲜乐趣似乎让他们做了一次情侣二人游。
                          把刷子洗衣粉给她,她立刻像个小媳妇一样甩开胳膊干活。
                          我啧啧称赞:“别看大吉普整天叫屈受累,说被苹果压迫了,这个时候不定他躲在哪儿美呢!”我也学着大吉普的口气说话,“哎呀!咱老婆就是能干!”
                          “死丫头!敢笑我!”她仰起手就要来掐我。
                          “别!都是泡沫!”
                          正说着,大吉普进来了,他说:“若惜!我刚看见你家看门狗望西山上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西山上都是坟场,天都晚了它上那儿去干嘛?
                          “我去找找。”还是不放心。
                          “我陪你去吧!”大吉普问我。
                          “不用了,我打小在这儿长大的,闭着眼都能走回来。”我出了院门,向暮色中的西山走去……
                          山上黑得真快,天一暗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带了手电筒,却没敢轻易打开。奶奶曾告诉过我,西山上的亡灵太多,夜里他们会从坟墓中走出散散步。凡尘的光亮会惊扰他们。
                          “大黑!”我呼唤着它,声音又尖又细。
                          风吹着。
                          林子里树头摇晃,叶子发出琐碎的声音,静得出奇。山顶有很多三百年前的老坟,半山腰上的乱坟冈则埋葬的多是“文革”时期被批斗枪毙的地主恶霸。过去我听大伯讲过,那时候枪毙了几十个,半截身子在土下,脑袋还在土上面。被秃鹫啄得血肉模糊,后来把肠子也刨出来吃掉。没人敢靠近,风干日晒了多少日子。躲藏起来的地主的后人们做了坟添了土之后,便跑到山外隐匿人海,不知去向。多少年了,早就没人在坟头添香拔草了。杂草乱生丛中,飘着星星点点的幽蓝火焰,像是地狱的门张开了血盆大口,只是那口变了颜色,幽蓝诡异。
                          忽闪一下,我好像看见林子里飘过一个人影。再看,好像是个白衣白发的老翁。吓出了一声冷汗,不敢动。他也立着不动。我提着嗓子小声问:“是谁家的大爷来上坟吗?”村子里的旧俗也有人半夜上坟的,为的是和先人说说话,据说那时候能把魂叫来。老年丧偶的来诉诉情,后生晚辈们来求保佑……


                          17楼2007-06-15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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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白衣老翁没有应我。我大着胆子再往前去点儿,逐渐看清了,那是坟头挑的一块儿白布幡,在风中被刮得呼啦呼啦的。再往前,看得更清楚了,是个破烂的蚊帐,烂窟窿的地方打老远看,就好像是个老头的眉眼。
                            我找了根直竿的槐树枝,向前探步。林子里冷不丁发出的声响惊得我心跳加速、紧锣猛敲。
                            是只乌鸦。我拍拍胸口。
                            再往前走,我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东西在盯着我看。那东西有眼睛,眼皮还会眨巴,眼皮张开的时候有异样的光泽。
                            那是个什么?
                            心里扑腾扑腾乱跳!手心噌噌冒汗。
                            “大黑!”我试探着冲对面喊了一嗓子。
                            “嗷!”一声。
                            它哼哼着跑了过来,脚下的肉垫压断了树枝,发出“喀吧”的声响。
                            “还真是你,吓死我了!”我掂着木棍子忽悠它,“走,回家!”
                            转身的瞬间,似乎看见远处有火光。
                            山上有人!
                            我蹲下来,按住大黑的头,它匍匐。
                            那火光忽闪一下又不见了。四周静邃。我拍拍大黑:“走吧!可能是我眼花了。”
                            走着走着,大黑突然像弹簧一样猛蹿出去,咆哮不止。
                            “什么人?”
                            “大黑!快撒手!别咬,撒开!”有人大喝。
                            传来的声音很熟。
                            我小跑冲下去:“大伯?您怎么在这?”
                            暗处有两个身影,一个佝着背,中等身高,体格壮实。我知道,那是大伯。他身边还有个人,正是大黑扑咬的对象,陌生人。这人骨瘦伶仃,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哪来的狗,我踢死你!”瘦子猛喝。
                            我惊倏招大黑回来。我摸黑捋顺它的鬃毛,它的脖子下面有黏稠的东西——血?我一愣。这瘦子的脚上带着刀子?
                            “若惜?”大伯问,“你咋在这儿?”
                            “我先问你的。”
                            “我是你伯,咋说话呢?”
                            “狗跑了,我出来找它。”它偎在我脚边,发出呜咽的声音,看来很疼。
                            “哦!”大伯吁了口气,“那找着了,赶紧回家去吧!”
                            “他伤了咱家的狗。”我一只手指着瘦子,不愿意让他走。
                            “伤就伤吧!不就是一条狗嘛!”大伯说,“回头给包包就行了。黑灯瞎火的,它扑上来就咬,人家也是防身,还以为是个狼呢!”
                            “他防身?”我不置信地瞪着阴暗处的陌生面孔,“这山上早二十年就没狼打了,他一个外乡人,大半夜地跑咱家置坟冢的西山上来干啥?”
                            “看你这孩子,这西山这么大,又不是咱一家的坟茔,咋这么说话呢?快回家去吧!大人的事你少搀和。”大伯伸出一只手,把我拨到一边,拉着那外乡人从我身旁走过。
                            这里面有诈!
                            难道住在奶奶隔壁西屋的人就是刚才那家伙?
                            我不甘心,半道折回,摸黑上了山。大黑的脖子还在黏糊糊地淌血,嘴里发出小声的哼叽,像个没断奶的婴孩儿。我把衬衣里面的背心脱下来,缠在狗脖子上,拍拍它的头:“别叫了。山里的狗都有一半的魂儿和人的黏在一起,受点伤死不了。风把口子吹干就不会淌血了,回去我给你包扎,现在你先帮我找到他们。”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个嘘,“但是别惊了他们。”


                            18楼2007-06-15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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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黑像是听懂了,闷着头往山上嗅去。我在后面跟着,不久就发现半山腰上有一处窑洞里发出了火光,光影还被风吹得忽闪忽闪。
                              大伯和那瘦子进窑洞了?
                              我再探前已挪不动步子,大黑正死命地拽我的裤脚。
                              “你咬我干什么?”我伸手拨它。
                              刚起身,它又咬上来。
                              “你不乐意我进去看,是吗?”我问它。
                              大黑呜咽一声,缩着头蹭我的脚跟。都说狗通人性,看来它是感觉到了什么。但是我几乎可以确定,这窑洞里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走吧!等天亮了再来。”我拍拍它的头,转下山去。

                              奶奶家。
                              我推门吆喝:“我回来了。”
                              没人应我。
                              我走到水缸前,舀一瓢水喝了一半,另一半倒手心里:“大黑。”它很乖,摇着尾巴走过来。
                              “死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大妈从里屋出来一声大喝,把狗吓得弹出去很远。
                              咣当一声,门又关上了。
                              唉!我拍拍大黑:“我们都不遭人待见。”它也老了,奶奶在世的时候,还能享享福,经常有骨头啃,闲着就趴在院子里晒太阳,没人骂。现在……此时非彼时。
                              “嘘!若惜!”厨房那边探出个脑袋,“快过来。”苹果冲我招手。
                              他俩躲在厨房里干什么?
                              “怎么了?”我刚走到门口,被她一把拽进去。
                              “这儿有好吃的呢!”她冲我挤挤眼睛。
                              我就看见大吉普被烟熏得活像个包公。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在干嘛?”
                              “你大妈忒抠门儿了。我们发现她带出去的小篮子里有吃的,有油馍,还有炒面呢!可惜凉了,我和大吉普商量着生火热热吃。”
                              我心里挺难受:“对不住你们,本来这些应该请你们吃的……”
                              “拜托!别在那儿唧唧歪歪了!”大吉普说,“我受不了了,若惜快来救命呀!你家这炉子我可玩不来,快呛死我了。”
                              我和苹果捂着肚子笑歪了:“哪有把整张脸都填到灶里去吹火的……哈哈……”
                              我抓了把麦秸秆子引火往灶里一填,拿把小摇扇一引,火就着了。
                              “看看,你家这锅,十个人吃饭都够用的。”苹果围着铁锅直转圈,啧啧地撇嘴。
                              他俩人在唧唧喳喳,我无心掺合,现在想的是:今儿夜里,我要去后院会会那鬼……
                              心里默念,大吉普叫我的声音都没听到:“想什么呢,若惜?”
                              “啊?”回过神来,赶紧抓过油馍和炒面往大锅里汇,“锅热了,这火大,翻几下就可以出锅了。”
                              “香啊!”苹果伸手就要抓热了的油馍。
                              “烫!”我拍她的手背,“这么下锅,手不起泡才怪,去拿筷子。”
                              他俩嘿嘿笑着,拿了筷子和碗,并排站着等待开饭。
                              我倒挺像食堂的伙夫,拎着大铲子分配食物。

                              夜静更新时候。我一个人来到后院。鸦默雀静,似乎一如常态,但是真的风恬浪静吗?我在那棵红枣树下站了很久,直到夜风把手脚酿得冰凉,仍未等到一个鬼魅。我对自己的判断失常有些懊恼,每次焦急时,我的预知能力似乎都枯竭了。
                              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19楼2007-06-15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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