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子堤后面良久,回头往家里走去,母亲正在做饭,和许多家庭主妇一样,她做了很多很多的饭,可不是给我吃的。傍晚,我和邻居们一道,抬着锅碗瓢盆,盛着饭、肉、菜,直奔附近的军营,我们要给他们送饭,给我们的恩人送饭。
战士们白天抗洪是非常拼命的,如果你看见过九八年抗洪,就绝对不敢小瞧我军的战斗力。白天,他们以十八九岁的身躯,扛着重达两百斤的土石麻袋,大吼着往堤上冲去,数万人啊,怒吼声遍布江岸,仿佛在向江水宣战。你看吧,他们没有几个人的肩膀是好皮好肉的,基本上都挂着鲜血,那是被土石磨破的,他们浑然不顾,依然飞奔着来来回回的往大堤上运送着土石。
不知有多少人累倒在堤上,有的人,倒下去就再也没醒过来,年轻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他们才十八岁。我亲自听见一位五十多岁的首长大吼着:“慢些跑!不准喊!都不准喊!保持体力!”可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数万人的怒吼声淹没了。
是啊,别怪他们,他们还年轻,他们还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他们需要吼,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生命的意义。
下雨了,东北的夏天不热,也就二十七八度,这年汛期又长,所以更加凉了,大堤上奋战的战士们又累又冷,肚里却没食,他们站在那里,肩扛麻袋,手捧大石,瑟瑟发抖,每个人的眉毛拧成了一股疙瘩,但就是没人说要吃饭,没人说要休息。
终于有其他部队来接班了,我们这一段的部队撤了下来,他们回到军营,一眼看见了我们,我们拿出了热饭热菜,大块的肉,还有豆腐干等等,他们望着,笑笑,说谢谢,然后,排队席地而坐,却没人吃。是队伍上的领导不让么,不,我们和部队早就说好了的,家家户户来送饭,领导也同意了,那为什么还不吃呢?
一个小战士笑笑说:“我,想喝水。”
我恍然大悟,是啊,一群在大堤上玩命一天的汉子,首先要得是水,他们的肚子的确很饿,的确很想吃那大块的猪肉和红肠,可是他们吃不下,他们需要喝水。
喝罢了水,官兵们坐下来吃饭了,多数人望着油腻的肉食难以下咽,他们说:“太累了,吃不下这么大油的东西,吃到嘴里就想呕。”
我们从那以后,每天送的饭菜,都是绿豆粥、大馒头、咸菜、肉酱,又开胃,还要让他们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