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和几位同学去了那位病重的老师家中探望。
一位患了肝癌并且已经处于晚期的老师，很是可怜。家中只有夫妻两相依为命，儿子在外地上大学，正是大一。
很瘦，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上肢已经是皮包骨，但下肢却因为过去的治疗造成水肿，看起来很不协调。
老师的妻子说家里已经没有钱再去医院做治疗，只能在家里打蛋白质。每瓶要一千多，负担不起。
我拿到一张病历和药物证明的复印件，三个字像针扎似的戳了我一下。
“杜冷丁”
我没有多讲，只是等他妻子默默地说完那些话，然后留下一句。
“我们会尽量帮忙。”
这是我唯一能留下的一句话。
我想可以为他举行街头募捐，就算真的快不行了。那也尽了我们的努力。
我去了民政局。
接待我的是一位长者，估摸有六十多岁。开口便问，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闻到他身上的浓烈的酒气，如实把情况汇报给一个似醉非醉的长者。
他信誓旦旦，“你放心，如果情况真实。能帮忙的我们尽量帮忙！”
留下这句话，他就不见了。
之后我拿到老师写的一份申请书，那时已经是五点多，我在民政局里呆了两个多小时。但得到的回复却出乎意料，
“你们这个按正常审批手续，一级一级上报，要很久的。说句不好听的，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吗？”一个坐办公室的这么说。
我心里默骂了一句，“真他妈不靠谱。”
“你们去问问义工协会会长吧，正常途径太慢了，之前的募捐活动其实我们基本没有审批过。”这是那个办公室人最后告诉我的话。?
讽刺的是，制度本身是福利人民的。但有时候跳过制度，却能更快的救活别人。
事情还算顺利，可偏偏碰上了期末。
我记得我每次找父亲帮忙的时候，他总是一句话，
“你高三了，怎么还管这些事情。”
我不管，还有谁愿意去管。
在外人看来，这都是闲事。在外人看来，学生就该读书。在外人看来，别人死活与我何关。
有一次在车站准备回家，偶然看见一个收破烂的啊嬷坐在路边。我便在买水的时候顺便去面包店买了两个面包给她。
啊嬷一直谢谢。
我觉得一个人的言行或者举止可以影响别人，但有时候并不是那么乐观。
有些人脸上写满了厌恶，有些人脸上写满了藐视。
后来我知道了，在这个过于丰富的精神世界里，你的思想不够潮流，就不能影响别人。
而我，只是抱着最初的思想。
初中那时候在泉州读书，住在一个阿姨家里。每天上下学的时候都要路过一个小型的垃圾堆放点。那里经常坐着老人家。
穿着一件黑色背心，白色短裤，身旁有一个蛇皮袋。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他在那里收一些瓶瓶罐罐。
第一次让我产生怜悯之心是，有一回路过那里，他低着头，半天不动，在午睡。
就坐在那石凳上午睡！
我突然心里就酸了一下，那种全身抽搐了一下的感觉。之后我就注意到，两年来，他每天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脸上除了白色的胡渣，写满了沧桑。
我觉得在一个越是发达的城市里，就越不该出现这样的人。但这只是我的觉得。
流浪汉和瞪着三轮收废品的啊嬷还是在街道上随处可见。他们本应该得到政府的福利，至少会有好心人照顾他们一下。
但就算是我，在那两年来，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连驻足都没有。
后来我就开始做公益。
心脏病孩子、白血病的花季少女、孤儿院的白化病男孩儿…我开始一个个的帮助他们。而父亲也开始重复的说那句话，
“学习要紧，这些事别管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学习和公益有任何冲突，但确实存在。我开网店有一部分就是为了更好的做公益；我当上学校的青年志愿者协会会长，却花费了很多课时时间。
但人命就在那里，你不得不管。你必须做出选择。而我的选择，永远是帮助别人。
我曾经自己在心里说，“无论什么时候，就算是高考那一天、结婚那一天，只要有人需要帮助，我就会挺身而出。”
我不是超人，但我努力让自己做的问心无愧。
我向同学提到那个老师的事。
我才知道了一些被隐瞒的事实。
那个老师过去做过很多不好的事，甚至是违背师德，甚至是违法。
听说他不去治疗是为了留下钱给儿子，捐款也是。
有人说，“他罪有应得。”
但无论是多极恶无穷的人，我却都抱着病态的同情。你们没有见过他躺在床上痛苦到说不出话的样子；我也没有见过他曾经做过什么坏事。
但现在对于我来说，他就是一个可怜人。需要帮助的可怜人。这些同情不是被他痛苦的样子和他妻子几滴眼泪就决定的。我帮助他，是因为那就是生命，奄奄一息的生命，他在求助。
知道这些的那个晚上，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曾经见过的老人家。离开泉州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路过那里的时候没看到，我刻意在那里等过，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
最后悔的就是当你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晚了。
我不想在这个老师的身上发生同样的事情。
同学问我，“你做这些能怎样？以后等你一事无成了，谁会来帮你？”
我就是这么固执的思想，我愿意把自己扔了，去帮别人。我是会在路上看到一位卖水果的很辛苦的啊嬷就会同情的人，而那些开着保时捷豪车从啊嬷身边呼啸而过的人呢，溅起的水花喷了她一身，但她只是用布护住了水果，身上却不去擦干净。
需要帮助的人，是那些连同情都做不到的人。
这就是社会吧。
坚持着一些最初的简单的理想的人越来越少，等到自己丰衣足食了就说一些话来感慨过去多么艰难。而没有走上金钱顶峰的人只能站在底下骂，富者不懂怜悯。
我记得自己最初最幼稚的梦，
“没有犯罪，人人平等祥和，富裕生活。”
小孩都是理想社会的创造者，却最后都融入了现实社会的随波逐流。
那个老师现在还在家里忍受痛苦，但我却还坐在这里写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父亲也还在电话那头告诉我要赶紧去读书。
但我依然记得在泉港到惠安回家的那段路上，我们一家三口帮过救过多少人。
我记得那个倒在马路中间的老人，医生无奈的摇摇头。
我记得从桥上跳下来自杀的男人，却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来看看。
我记得从冰冷的水沟拉起那个人，路过的摩的司机告诫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网友说，这个世界那么多可怜人，你怎么管？你管不过来啊！
你能做到自己做得到的，那你就算尽力了。但如果你连能做的都不愿意去做，那你才是最可怜的。
那个老师剩下最多三个月了，我不敢想象一个人被真正宣判了死期会是怎么样。我记得韩国有一部叫《七号房的礼物》的电影，在那个智障死刑犯与他女儿分别的时候嚎啕大哭的样子。看得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是失去希望。
我只是认为，天堂，不应该只是在宗教里的另一个世界。
2013.07.01
王老师，在2013年7月2日早晨因肝癌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