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
作者:岑森
一、离人歌未暖
彼时我正撇着七公分的高跟鞋一瘸一拐地从乌烟瘴气的酒吧里出来。裙子的一角在刚才的那场打斗中给撕裂了，破败的耷拉在那儿，一边的肩带给硬生生扯断了，头发也给拽乱了，脸上似乎还有指甲的抓痕，口红也被蹭歪了一角。
正纳闷那魏伟那胖子的车怎么还不来，吐了口口水，妈的！都出血了！突然瞥见马路对面来了一伙人，西装革履的，走在前面的人没往这看，后年的跟班却一个个面带鄙夷地看了过来，我心里正窝火呢！这群人，纯属的衣冠禽兽，一个个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坏水！什么缺德事没做过？！还好意思看老娘我？！
没一会从出租车里钻出来两小混混，经过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吹了口口哨，那片唏嘘声就更大了。我操！老娘好欺负吗？！我立马狠狠瞪了眼那两混混，回头的时候，发现那位一直默不做声的老板也向这边看了过来，眸光很复杂，我正准备说点什么，一旁的车喇叭就响了起来。
『我操！你怎么现在才来啊？！老娘都让人打了！』我瞪了眼魏伟，用力踢了一脚摩托车，『哎！哎！别介啊…我这不中途有事嘛…呵呵，你别生气啊，你生气踢我，这车踢坏了可咋整啊…呵呵』魏伟这家伙五大三粗，却骑个粉蓝色的摩托车，要不是紧急情况，老娘才不坐他的车呢！不说看着别扭，他那车都旧的跟个破烂似的，我还真怕骑到半路散了架。『回家！回家！』我一把跨上摩托车的后座，伸手推了把魏伟，冲那群人竖了竖中指，老娘鄙视你们！

『今天怎么回事啊？』魏伟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了出声，心里默默想着，这姑娘可不能惹，脾气出了名的大啊，说话也得小心点，她要一不开心，把你从摩托车上扔下去都有可能。『还能有什么事？！秦烟那死三八，跟我姐妹抢台子，我一个不开心，就和她掐起来了』，说完揉了揉唇角，似乎淤青了一块，妈的！『啊？哪个姐妹啊？』魏伟心里一颤，有了不好的猜想，『筱洁啊…哎哎！你看灯！』胖子魏伟一听是筱洁，一紧张地连闯了三个红灯，『她没事吧？』一边紧张的问起，一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心想这下完了，分数又要被扣了，『她能有什么事啊？都是我一个人在打，她那胆子，切～』我颇不耐烦地揉了揉头发，瞥了胖子一眼，『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魏伟这胖墩，一听筱洁没事，那两眼都笑地眯成了一条缝，像是想到了什么，吱唔着问出了声，『对了，那个，额，你以后还去不去菲克斯唱了啊？』我拨了拨挡住眼睛的头发，皱了眉，『你这不废话嘛？我不去，我外婆的病谁给治啊？』一想到外婆的住院费又改缴了，心中更是苦闷起来。『那个…实在不行你可以问你爸要…说什么那也是他丈母娘…』胖子小心翼翼的嗫嚅到，『别跟我提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了，前座的胖子突然被被冲了一下，呆了一阵，随即尴尬地咳了咳，不说话，专心开车去了。
夜晚的城市，灯红酒绿的世界。
开心的人觉得霓虹灯也是一种浪漫，孤独的人即使望着璀璨的花火，眼底升腾的也只是寂寞。
蓦然，我突然觉得，对这个世界，我一无所知。

二、浮生浅若烟
霈苏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一盒泡面作着斗争，『喂，哪位？』我侧头夹住手机，一手摁住泡面盒的一端，一手用力拉扯着泡面的铝纸盖，『顾潇，你干嘛呢？』那姑娘的嗓门出了奇的大，震得我耳朵发麻，算了，把泡面盒往桌上一丢，顺手拿起掉落在沙发一角的手机，『泡泡面啊，还能干嘛？』『哎呦呦，我说你，一个人就这么凑合啦？我们在吃火锅呢，你来不来啊？』仔细一听，还真在外面，声音有够嘈杂的，『行啊，在哪啊？』『福南路啊，就那重庆老火锅啊！』听着声音还挺热闹，我挑了挑眉，说到，『好，你们等着啊，我马上就来』。电话还没挂上呢，隐约听到一声男的的询问声，听着声音还挺好听的，温温和和地，『谁啊？』『哦，就我跟你说的顾潇啊，我好姐妹，她一会要过来…』笑着摇了摇头，这姑娘没准又新交了男朋友，和那人说话的语气都放低了。挂了电话，勾起茶几上的钥匙，转身出了门。
吱呀一声，翻滚起一片灰尘。

笔名就叫岑森了～

到达‘老重庆’的时候，正是下午四五点钟。夏季的天黑的很晚，傍晚时分依旧是暑气蒸腾，日光靠着对面商场大厦锃亮的玻璃窗斜斜地射过来，一下子晃疼了我的眼。
『喂，霈苏啊，我到了，你们在哪个包啊？』一手接着电话，一手搭在门把上，灼热的触感激的我立马抽回了手，改去直接推玻璃门，这回倒是冰冰凉凉的感觉了，『哎，到了啊？那个，在楼上，阆院仙家啊…』，女声停了一会又响了起来，『就左边的第二间…来来，喝啊…』，看来，这妮子喝的正欢呢，我笑着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表情。用力一推，挺身进了酒店大厅，这冷气开得倒是足，一扫之前的黏腻感，整了整衣领，我转身上了楼。
一上楼，立马又是另一番风景，要说楼下是传统的欧式风格，那这楼上的中国风绝对是越看越浓郁，雕梁画栋的，连包房的名字都是满满的古风，什么西月涵桥啊，风花雪月啊之类的。
『左边第二间…』一边走一边看，『这饭店还真是豪华的另人咂舌啊…哎，阆院仙家，就这吧？』伸手敲了敲门，没一会，就听见里面一阵高昂的女声隔着厚实的亮漆门板传了出来，『哎哎，把门打开啊，一定是顾潇！叫你呢！开门啊！』没错了，此人就是霈苏，女王气质十足的富家女，整天和一帮朋友瞎混，换男朋友就和换衣服似的，最近还和朋友合资搞了个护肤品代购公司，听说效益还不错。

这是一个中包，圆圆的桌子旁围了五、六个人，也不是很挤，食材在火锅浓郁的汤汁里翻滚着，香气环绕了整个包间。
吃的正欢的时候，霈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拉住我往嘴里塞冬瓜的手，微笑着冲我眨了眨眼，挪了挪身子，后面那个陌生的男人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很有气质，这是我的第一映像。他穿着一件V领的黑色修身衬衫，腰身细窄，下半身被桌布挡住了，看不见，视线落到他的脸上，皮肤细腻白皙，鼻子很好看，又直又挺，在靠近眼角的部位，微微的隆起。睫毛很长也很密，似乎晕染了薄薄的雾气。最有特点的应该是他的唇，上唇较薄，下唇却厚的恰到好处，也许是火锅的缘故，让这对唇微微染上了蜜色，范着晶莹的光泽。连吃相也很文雅，不紧不慢地，这样的人，就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物，厚重和淡雅都恰到好处。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停下拿筷子的手，转过头，冲我微笑了一下，那双眼睛闪烁着狡洁的光芒，眼眸竟是浅浅的咖啡色。我微微一愣，随即立马礼貌的回笑，他弯了弯嘴角，回过头去继续吃火锅。

见我发愣，霈苏扯了扯我的衣角，一脸暧昧地又冲我眨了眨眼睛。『你从哪勾搭来了这么一个大帅哥啊？』我一边压低着声音询问，一边把霈苏手里的衣角扯了回来，『嘿嘿！你不觉得他像一个人吗？』我一头雾水，『什么人？』丹凤眼转了转，精致的唇里缓缓吐出几个字，『蓦然啊…』听到这几个字，我的心脏顿时剧烈收缩了几下，一股疼痛感袭然而上，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要再和我提起这几个字……』霈苏见身边的人面色一下沉了下去，也皱着眉道『都已经五年了！你真打算一辈子守着回忆过活吗？！』我勾了勾嘴角，似乎是自嘲，是啊，已经很久了，久到我以为时间可以抹去一切，久到我以为他从未存在，原来，都是在骗自己……我吸了口气，『阿霈，我们能不谈这个吗？』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不能！我跟你讲，这个人是我爸一朋友的侄子，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外贸公司，收益也还可以，人又长的帅，我要不是看你一直一个人，我才不把他介绍给你呢！别不识好歹啊你！』霈苏瞪大了眉眼，几乎像是恐吓的模样，『阿霈，我是真的不感兴趣，你别勉强我了』，我拿起筷子，嘟囔了一句，低头吃起东西来，『我不管，一会吃完火锅，我们去唱K，你必须来！』说罢，她拿起啤酒瓶海饮了一口，也不管我答不答应，就又和几个朋友划起拳来了。
‘真是…唉…’叹了口气，我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陌生人，他吃完了，支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事，浓密的睫毛低垂着，‘还真的…挺像的…呵……’我苦笑了一声，收回视线，疼痛感越发明显，妈的，吃个火锅，都这么…不顺心。
只是蓦然，你真的，离开我了吗？

三、渐欲迷人眼
晚上九点后的福水街，才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这里坐落于F市的最中心，占有全市最好的地段，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型商场和酒楼的汇集地，不过这里最出名的不是拥有十几家全国连锁大型商场，也不是五星级往上跑的酒楼N家，而是在这豪华中心地段一间看似不起眼的酒吧——京晚。
晚上九点，路灯早已依次亮起。
原本计划去京晚的我们，此刻却在出租车上，我和霈苏一行人正倒的歪七扭八。霈苏这死丫头，还没到酒吧就给我喝个烂醉，还吵着要唱歌，唱什么歌嘛，真是！她那帮朋友也是一副德行，不能喝还嚷着要喝，划拳就划了三个小时，一上车全都东倒西歪的，最后就我和那个‘小白脸’还有一个霈苏的混血朋友还清醒着。那个叫凌格的混血帅哥带着两个人坐了一辆出租车先回去了，就造成了我，霈苏和那个陌生的‘小白脸’三个人的尴尬局面，那个‘小白脸’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后面是我和霈苏。霈苏这死丫头，一喝多就爱说胡话，什么『宝贝啊～』、『你真香啊～』、『亲一个啊～』，活像穿越到了古代的风月场所，还是左拥右抱的大爷。
『小娘子，来，给大爷我亲一口～』霈苏打了个嗝，用调戏的语气冲我说到，还止不住的抛媚眼，可怜我一边奋力躲避着她的魔爪，还要一边死死地固定住她的头，形势十分的艰难。『霈苏！你给老娘清醒一点！别闹了！』我这人有一大毛病，就是一着急就原形毕露了，什么‘老娘啊’、‘奶奶的啊’都说的出口，总而言之是很不文雅的，这点我非常清楚，其实我也很深恶痛绝，就像霈苏深恶痛绝自己这喝醉酒的毛病一样，可她还是照样喝，所以我也照样说。『呵呵，小美人～这皮肤真滑啊～』趁我一个不注意，霈苏的手就摸到脸上来了，还狠狠地掐了一下，其实在酒店的时候，霈苏的那一出，搞的我今晚心情是不怎么好的，也打算安静待会，她们唱完就回家，谁知这死丫头非犯我大忌，昨天秦烟挠我脸的时候，我就爆发了，今天伤没好她还来掐，『霈苏！我操你大爷！』此仇不报非糙女，我也和她对掐起来，『大爷，呵呵，对对，嗝～我就是你大爷，呵，呵』，

夜晚的城市，偶尔会卷过一阵带着灰尘的凉风，乱的很没有节奏。
『那我们先下了，你一个人回家小心点。』我扶起霈苏，朝坐在前排的‘小白脸’笑了笑说道，他点了点头，又问『真的不要我帮你吗？她可能会有点麻烦…』我摇了摇头，心想我又不认识他，把一个陌生人带进家里可不好，于是立马果断地拒绝了。『那，好吧，我走了，你小心点。』看到我一副坚决的模样，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冲我笑了笑之后就示意司机师傅开车离开了。
出租车后轮卷起一阵灰尘，弥漫在夜的最深处。
『霈苏，我们回家了！』像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一般，我嚎了一嗓子，把霈苏这个醉鬼半拖半攘地拉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年少时做过的梦，这个梦在很多年后也依旧清晰无比。
梦中，我穿着雪白的婚纱，走过漫长的红毯，空中有飞舞的彩纸和气球，我可以看见母亲流着泪的骄傲面孔，父亲忍不住微笑的脸，以及，新郎挺直的修长背影。『蓦然…』我微笑着喊出声，新郎听闻转过身来，触目的却是模糊成一团的脸，我尖叫着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蜷缩在租来的小房子里，身边正躺着睡得歪七扭八的霈苏。睡意全无，我摸了摸吓出冷汗的额头，却又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冰冷异常，我在这深夜里睁大了双眼，止不住地颤抖。
梦中的自己，早已不是年少的模样。
蓦然，如果你回来时，还能认得出我吗？

我有点困惑不解，突然，沙发上的那个人嗖地一声站起，扔下手中的杂志，说了句‘你好好考虑考虑’就开门离开了。那个，这是什么情况？这两个人，真是老朋友吗？
『小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面的人仍旧是保持着剥橘子的动作，头都没有抬一下，却轻而易举地猜到了我的想法。『你们，不是老朋友吗？』我忍不住问出声。『呵，老朋友，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对面的人微勾了一下嘴角，表情不置可否。『额，难道不是吗？』我挠了挠头，表情困惑。『如果我们都能算朋友的话，那么，这世上就没有再大的仇人了。』崔浩医生耸耸肩，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瓣他剥好的橘子，橘子上细小的脉络都被耐心地去除了，透过薄薄的表皮可以看见里面饱满的果肉。『额，谢谢。』我接过来，怔怔地望着那瓣橘子。曾经有一个人，也这般为我剥过橘子，那个人有着天底下最好看的双手，却也毫不嫌弃地做着这些杂事。那个人曾经说过，『只要潇潇愿意，我想为你剥一辈子的橘子，让你一吃橘子就想起我。』后来这句话可怕的变成了咒语，然而，曾经许诺给我一辈子的人，却早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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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落梦行远
2005年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意义上的夏天还未真正过去。
老蝉拼了命的嘶叫，是生命的历程即将结束的征兆。树木也伸展了枝条，浓密的枝叶点缀了F市碧蓝的天空，空中有云流过。
14岁的我正坐在音乐教室里，用手轻轻地拨弄着吉他的琴弦，几个简单的音符环绕在指尖。
『那个，你好同学，请问老师在吗？』你打开门，面庞迎着光，冲坐在窗口的我礼貌地问道。我不说话，瞥了一眼你精致的面孔，皱眉。14岁之前的我，不喜欢长的漂亮的人，因为父亲身边更替不断的漂亮女人，她们的香水味总让我觉得恶心，甚至无比的厌恶，所以我没有回答你，只是低头一个人安静地弹着吉他。
『同学？』后来你跟我说起你没有生气的原因，你说，‘我看着你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那是让人心疼的孤单’，你一眼便看穿了我，可我却没有那项本领，以至于后来我都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明朗的人，你的聪慧我学不来。
你也不生气，倒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撑着双手，安静听我的弹奏，表情平和得让我想起了外婆浇花时的模样，那一天，我奇迹般地体会到了温暖二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