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烛红
水绿色的林间,隐然掠过一幽影。
小青走到窗边,机灵的将窗扉掩上,跟著离开了仁的房间,直至门前细梁,方停下脚步。
「幸亏有您帮忙……小青不知如何报答……」
天色渐暗,赤西宇派来看守仁的侍卫又增一倍,小青回过头,确认无人发现,才自一双手中接过以粗纸包裹的药袋。
那双手的主人,正是山下智久。他徘徊在仁的居处,趁守卫不注意之时,将自药房盗出的草药交给小青,熬制解药。如此往返,已然数日。
赤西宇虽见仁药性发作之惨状,却还是每日逼仁喝下含毒的茶水,解毒情况比预期得要艰难许多,山下只得一再冒险取药给仁,连小青看在眼里,都要替他捏把冷汗。她望著沉默不语的山下,猜出了他的心思,柔声道:「仁的药性已经控制住了,再吃一两帖药便能根除……不用太担心了。」
山下微微牵动嘴角,安静依旧。小青看他的模样,分明有千言万语,却是半个字吐不出,亦不多问,只转身探看,赶在守卫尚未发现回房。
山下望著小青离去的背影,淡淡的叹了口气,原想就这样离开,刚踏出的步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未到房门前,隐约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山下侧身蔽於门纸後,闭上眼,是那熟悉的清冷音调。
「小青,我不是说过,若山下公子再过来……」
「你也知道,那山下公子不是我阻止得了的……」小青有些难为的回道。
「明天就是大婚之日,让他尽早回去了吧。」
「不,他刚刚就已经离开……」小青一双秀眉蹙起微微困惑,不明白这句话有何意义。
只有躲在门後的山下智久知道,那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一滴泪水自睫底无声滑落,烫得脸颊微微发红。
山下皱起眉,两只手胡乱抹向湿润的双眼,自小便被教导收束情感的他几乎从来没有流过眼泪。而赤西仁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就让他筑起的墙垒溃决,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想他吗?
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拯救他,一厢情愿的想保护他,一厢情愿的……爱上了他。
门後暗影微晃,山下已然朝著树林深处奔去。
落荒而逃。
赤西仁卧於床帐之後,望著小青离开後空汤的房间。
静谧的神情没入夜色,两道清眉蹙起淡淡苦楚。
「赤西仁……不能……不行……」
幽然的声音不复清冷,微微颤抖著。玉葱般纤长的十指紧紧抓住身上薄衫。
「你明明看见了啊……」
远处,府宅平时早已熄灭的灯火依然亮著,喧闹中沾著喜气,是为了明日的婚礼做准备。
而他的身边,却只有夜风轻轻拂过纱帐。
◇
清亮的锣笙穿透天际。泷月谷深处林居甚为幽谧,但仁却感觉连屋壁亦微微震动著。
暮色将近,婚礼的队伍便要出发,满载著温暖的欢欣气氛。
慵懒的半卧著,仁侧耳倾听空气流动,脸上突然浮现一抹无奈的笑意。
然後,房门咿呀一声地开了,踏进来一双熟悉的脚步声。
林居周围布下的侍卫早已倒地,连呻吟的机会都没有。
山下智久。
纤柔的唇际微微勾起。
他还是来了。
仁没有睁开眼睛,任脚步声越来越近,任那个人轻轻扣住自己,任他吻上自己的双唇。
嵌著剑茧的十指滑过冰肌如玉,褪下那一身白衫。
仁在一双臂膀环绕中倒下,双颊染上一丝绯红,温软的身躯颤动著未嚐情事的生涩。
「仁……你看著我。」
山下在仁的耳畔浅声呢喃,轻吻如花雨洒落。
然後,彷佛是对虔诚祈祷的应许,一双透明的瞳仁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清澈如水。
山下望著那双看透一切的眼。那不属於任何人,不属於赤西宇,不属於山下述,不属於他,甚至不属於仁自己。
他曾想过,让仁失去那双眼,失去预见的能力,失去所有痛苦的根源。
然而,若是没有它们,他和仁便不会相见。
风动,羽白纱帏飘起,又落下。
山下轻轻啃噬仁颈间黑发,将他的笑意,他的冷淡,他的纯真,一并揉进身体。浅浅低吟在耳边汤了开,若祈若叹。
彷佛一颗完好的心被砸了粉碎,又轻轻拾起。
划开指腹,晶透的血珠。
◇
吹开纱帐的不是风,是仁的声音。
「你走吧。」
栖於仁胸前的手臂微微一震。
「再也不要回来。」
方才暖潮漪涟的身体褪去了温度,连声音都变得僵硬。
山下忍住心痛欲裂,硬是扯开了一抹笑容。
「要走,也是带著你一起。」
「山下智久,你身中七风散的毒,要熬过今日,就听我的话。」
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山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没什麼,我早知道了。」
「重七风散之毒数日,一旦运功,内力尽失,却不致死……只要按耐几日,回风御庄把毒解了即可。」山下没想到仁竟会为自己担忧,望著那清冷的面容,心中浮起一阵甜意。他握起仁的手,将最後一丝微温透进仁的心底:「不管会有什麼样的未来,我决意带你离开。」
「你会死的。」
冰凉的声音凝结了空气。
仁的确看见了。
一次又一次,和以往不同,色彩绚丽的梦。
大红礼挂如七重烈焰,燃烧著殷殷鲜血,恍无止尽。
恐惧与毁灭吞噬一切。那个人,会死。
「原来是这样。」
跃上山下英俊脸庞,是舒缓的笑意。
「原来你是想救我。」
他俯身靠向仁,见他以冷漠否认,只是淡淡一笑。
「但你可不能耍赖,是我先想要救你的。」
轻睫眨颤,山下的双眼已然溽湿。
◇
远处磬声犹扬,房外碎步浅浅,是小青欲入房替仁点烛更衣。
「既然如此,我跟你走便是。」
只似随意,仁自帏间缓缓坐起,犹如池中初莲。
山下惊诧的望著仁,半信半疑的听了他的话,退至门後,等他更衣。不到半晌,房内燃起烛光,门扉轻启。
却见红影微动,一身凄豔似火。
「仁……你这是做什麼?」山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挂,再看了看仁身上的红袍。
柔唇浅勾,仁往前踏了两步,冰凉的手滑入山下掌中。
「我在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