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风
从有记忆开始卫庄就已经身处在那个空旷清冷的牢笼里了,和母亲一起。
除了门口轮流交替看守的宫人,陪伴着他们的只有院中那株桃树和变化的四季。春天时候桃花满目,有鹂鸟飞来,站在枝头映着半谢芳华,轻红浅绿,赏心悦目,待到花谢就再不来。夏日里忽然地竟会凭空出现一两只鸣蝉,兀自声嘶力竭地喧哗上几日,而后又忽然消失不见。到了秋风起就只剩一地一树的黄叶,因得无人打扫时常被风带着飘到檐下的石阶上,在夜间散出白昼里被日光烘烤过的暖馨,若是抬头,疏朗的枝杈间就能看到微蓝的月。冬至后便最是清寒,也最衬这冷宫的名目。新郑的冬天是茫茫的白色,雪落下来之后就连落叶腐烂的声响也再听不见。偶尔会在新雪下的枯叶中找到一只未能飞走的被冰封住的蝴蝶的尸体。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在这偌大的空旷而又安静的宫室里,唯一发生变换的只有时光。
母亲说的话大多数时候卫庄并不用心去倾听,最初他也曾试图去理解那些只言片语中毫无章法可循的关联,后来他便发觉这些皆是徒劳。再后来他听到宫人们暗地里用这样两个词语称呼母亲和自己,疯子,野种。
门外的宫人无论换过多少面对卫庄的都是一贯的冷漠和沉默,如同桃花年年都开,年年都落,也年年都不结果。也如同母亲从来都是疯的,疯而温柔着,一直一直都很温柔。
年幼时候的卫庄并不知道冷宫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懂什么叫做寂寥,他只知道旧而大的房子里有笔有墨有简牍,还有有一张旧琴。母亲虽不知岁月流转,却也教会了他读写和音律。
天晴时候,母亲总是穿绯色衣裙,描了眉坐在阳光的阴影中轻声唱“期我乎桑中,送我乎淇之上矣”。到了阴雨雪天,她就会着一身黛色独自站在窗前唱“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于是卫庄的童年就这样被动人歌谣和一个女子的成疾的倾慕浸透,闲散而惬意地在四季交替中兀自生长着。
后来他才知道,这其实就是许多人口中所谓的自由。
卫庄时常觉得这样的生活到他老死都是不会改变的,直到那天亲眼见母亲似蝴蝶般自高台上翩然坠落到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