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贺——位于大和伊势边境的地方。因为以服部家为代表的忍者豪族，令这地方多多少少显得比别国更为神秘。
当然，寻常的百姓人家，生活似乎与忍者靠不上边。但并不代表忍者是独立的群体。小馆里不起眼的厨子，街边卖艺的流浪者，水茶屋里艳压群芳的姑娘，都有可能是正执行秘密任务的忍者。
谁知道呢？普通百姓真的没兴趣也没能耐去了解这些事。
伊贺，服部邸——
外观宏伟的服部邸，即使是服部家忍者的大本营，从旁人看来，似乎也是显赫的豪族官邸而已。出入的人，也均是穿着寻常普通的男女老少。
正值盛夏，夏蝉不知疲倦地叫唤着。天空蓝得看不到一丝云彩，刺目的阳光，让空气也提升了几分热度。
一个约摸七岁的男孩，偷偷摸摸地走到服部家厨房旁。身上穿着朴素的衣服，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甚是明亮。
小男孩警惕地环顾身后，确定没其他人在意他的行踪，才走到厨房门口前。
“阿鲲婶婶，阿鲲婶婶。”男孩轻声唤道。
片刻，走出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大婶，脸上带着好笑的表情。
“喂，平次，在自己家，干嘛弄得像小偷一样。”
“没办法，父亲不让我去看七海嘛。”小男孩——服部家首领的独子，服部平次，嘟囔着说道。
“平藏大人说的有道理。平次以后是一族的首领，有些事，你的确不适宜做的。”虽然口头上帮着主人，阿鲲婶婶却还是拿出个麻布小包裹，“给，这是今天的份。有小鱼干，今天早饭剩下的饭团，还有些蔬菜。”
“谢谢阿鲲婶婶！”平次欣喜地接过。
“你还真喜欢七海。”看到少主眉开眼笑的模样，阿鲲婶婶不由得也笑了。
“没办法。”平次咧开嘴，“因为七海实在是太可爱了嘛！”

傍晚，服部家晚膳。
平次静静地把面前的饭菜吃完，然后偷偷看了父亲一眼。
服部平藏喝着清茶，似乎没在意他的举动
于是平次悄悄地把案几上自己没碰过的那个苹果，偷偷揣在怀里。
这点小举动，当然没逃过服部当家的法眼。
待到下人把碗筷和案几收拾出主屋，服部平藏喊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儿子。
“平次，等一下。”
平次顿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走回来，跪坐在父亲面前。
“你还在饲养那只野猪吗？”服部平藏指了一下平次怀里。
平次不由自主地抱紧藏在怀里的苹果。
“七海只是一只小野猪而已，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父亲大人为什么不让我把它带回来？”
服部平藏看着一脸不满的儿子。
“我们是忍者。”服部平藏缓缓说道，“若不是任务需要而饲养训练的动物，你最好别对其他动物放太多感情。”
“七海没有阿娘，没人管它，铁定会饿死的！”平次恼怒地嚷嚷。
“那就是它的命。”服部平藏没理会儿子的愤怒，“和人一样。动物也有自己的命。它要是独自长得足够强大，抵御猛兽的侵袭，还是在成为这样出色的野猪之前，就被其他动物所吞噬，都是它的命。天下，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无论人还是动物，都一样。”
“而你。”服部平藏直视儿子，“单纯因为觉得它可爱，就妄想自己能成为它的保护神。你的自信来自于哪里？只因为它太弱了，所以你才觉得自己称得上强大。”
平次愤愤不平地听着，却不敢反驳。
“我给你安排的训练，你没有一项认真完成。你这样，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忍者吗？”
“反正首领的地位又不是世袭，父亲大人选择合乎您要求的忍者不就好！”平次终于按捺不住。
服部平藏没有回答。
和室内，一下子变得沉默。
“平次。”片刻，服部平藏缓下语气，“当年，你阿娘病逝的时候，我向她保证过，会把你培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亡母被提起，平次不语。
“人都是带私心的。即使到挑选下一任首领的那天，我还是无比希望，那时能被选上的人，是我的儿子。”
“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忍者的修行……”平次小声说。
“总有一天，你会遇上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就如当初我遇上你阿娘一样。”服部平藏没有生气，“为了能够好好保护那个人，你自己必须变得强大。强大两个字，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实现。不要说让你面对一队士兵，就说七海，如果一头熊当着你面要猎杀它，你能把熊打退吗？”
“熊……”平次一滞，脑内想象起山中猎人都不敢主动招惹的那种凶猛动物。
“我不能……”终于承认。
“生命很沉重。要和人以外的生灵友好相处，不难。难的是抗下它们今后整个生命的重量。这样才无愧于保护者的身份。”
“我明白了，父亲。”平次正色说道，“我会努力修行的。只是，在那之前，父亲明天能跟我一起去看看七海吗？只看一眼就好，我希望父亲能允许我当七海的保护者。我会努力变强的！”
“好。”服部平藏许允。
“谢谢父亲大人！”平次高兴地答道。

第二天，吃过早膳，平次就拉着父亲往后山走。
“快点，父亲大人，在这边！”平次示意面前的杂草丛。
“七海就在里面。”平次一边把杂草往两边拨开，一边领路，“七海，父亲大人来看你咯。虽然他的样子很凶，可是人很好的，别害怕。”
正说着，平次突然愣在前方。
“怎么了？”服部平藏走到儿子身边。
“七海……”平次颤抖着声音。
服部平藏顺着平次的目光看去。
被杂草丛掩映起来的这块地方，看得出曾经有人小心地用枝叶围了一个小窝。只是现在窝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地上满是动物打滚的痕迹和脚印，还有一小滩血渍。
平次给七海系上的缎带，也浸染在血渍里。
“七海！！”平次哭喊，捡起地上的缎带，发疯似地在附近的草丛里寻找。
服部平藏蹲下来，细细察看泥地上的动物足迹。
“是狼。”服部平藏说道。“而且，不只一头。”
“狼？”平次转过身来，呆呆问道，脸上还挂着泪珠。
“七海估计是被狼群猎食了。”
平次不敢置信地瞪着眼，任由泪水滑落。
片刻，扑到父亲身上，用力地一拳一拳砸着。
“都是父亲！为什么不早点让我把七海带回家！早点带走它的话，就不会被吃掉！”愤怒地哭喊着。
“我说过，动物也有属于它们的命吧？”服部平藏任由儿子发泄，“只是，七海提前遇上了而已。”
“才不是！如果我把它带回去，它会活得好好的！呜……”
妻子病逝以后，服部平藏从没见过儿子哭得如此伤心。
“对不起，父亲这次考虑欠妥，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服部平藏歉然地对儿子说道。
平次没有回答，依然埋在父亲怀里嚎啕大哭。
“好了。”任由平次痛哭，直至他渐渐平静下来。“我们就把这个，当作是七海，带回家吧？”服部平藏示意儿子手里紧紧攥着的缎带。
“嗯……”平次抹了一下眼泪，点头。

回到服部家，平次郑重地把缎带埋于邸后的山林里。服部家逝去的人，通常都被葬在这个地方。
平次问家人拿了块木板，细心地在上面挑上“七海之墓”的字样。
然后每天早上，拿着饭团，坐在那个小土堆前，呆呆地吃着，一直待到正午。
邸内的人，都看到平次低落的心情。可是，毕竟是小孩子，大家都觉得，过上一段日子，心情自然就会平复。
的确，过了一段时日，平次逐渐回复到过往的开朗。
在七海事件后，过了大约一个月。
服部平藏向家人交待了一下，突然离开了数天。
当然，这很常见，并没什么不妥。
在此期间，平次认真地按照父亲的安排，进行各种忍者的修炼。与之前得过且过的态度大不相同。
“平次，平藏大人回来了。”一名家仆看到平次正在树下稍作休息，顺口提到。
“父亲回来了？”
“对，还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家仆答道。
“女孩？”
“对，你要去主屋看看么？”
“好。”心里十分好奇，平次往主屋走去。

服部家用于接待宾客的，偌大的主屋，服部平藏蹲坐在主位。
屋中，阿鲲婶婶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整理和服上的腰带。
“这是小南的衣服。”阿鲲婶婶一边整理腰带，一边说，“幸好你们年龄差不多，刚好合适呢。”
女孩没有答话，漠然地站在那里，像是任人摆布的娃娃。
服部平藏注意到在主屋门外探头探脑的儿子。
“进来吧，平次。”
“是。”被父亲发现，平次讪笑了一下，走进主屋。
听到平次的声音，女孩微微转过身来。
平次这才看清楚女孩的模样。
约摸也是七岁上下的年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脸容十分俏丽。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用深蓝色的缎带，系成高高的马尾。
只是这么精致的女孩，脸上却毫无表情。一双吸引人的大眼睛，瞳孔一片漆黑，犹如一潭死水。双臂一直垂在身旁，仿佛世间一切事物，都与她无关。
“这是远山和叶，平次。”服部平藏向儿子说道，“她是我以往好友远山君的女儿。远山夫妇，在上月离家出行时被流寇袭击身亡，远山家只剩下她。所以我把她带回来了。从今以后和叶就在服部家生活。”
平次看了和叶一眼。
和叶依然半垂着头，定定看着榻榻米，一动不动。
平次深呼吸一口气。
心里明白她为什么这幅半死人的模样。
一夜之间没了阿爹阿娘，对于任何一个小孩子来说，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
“平次，你年龄与和叶差不多。和叶以后就拜托你多照顾了。”服部平藏说道。
“是，父亲大人。”平次答道，随即友好地向和叶伸出手，“你好，我是服部平次，请多多指教！”
和叶转过头来，无神的双眸看着平次，轻轻点了一下头，却没有回答，也没有与平次握手。
平次也不生气，只是不好意思地把手在衣服上拍两下，然后牵着和叶，另一只手把和叶放在榻榻米上的小包裹拿起来搭在肩后，拉着和叶往主屋门口走去。
“阿鲲婶婶，和叶住我隔壁的房间可以吗？”平次像想起来什么，转头向阿鲲婶婶问道。
“当然可以，待会我就去整理一下。”阿鲲婶婶微笑着答道。
“好的，麻烦您了！”平次笑了一下，继续牵着和叶往外走去。
阿鲲婶婶看着两个小身影走出门口。
“和叶那孩子，真是可怜呢。”阿鲲婶婶叹了一口气，看着服部平藏说道，“平次能让她解除心结的话就好了。”
服部平藏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方向。

当夜，平次久久没有入睡。
双臂枕在脑后，睁眼看着漆黑的房间，似乎想确认点什么。
万籁俱寂的夏夜，只听到偶尔的虫鸣。
然后，待到月亮的光照到了被子一角，果不其然听到从隔壁房间传来细碎的声音。
平次悄悄地坐起来，静静爬到与和叶房间相邻的墙壁，把耳朵贴到墙壁上认真听着。
“呜……唔……阿爹……阿娘……”
静夜中，隐约听见和叶啜泣的声音。
“阿娘……我好想见你……”
声音沉闷，似乎隔着枕被传出来。
平次静静地听了一会，爬回自己的被窝，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平次就跑到服部平藏的房间。
“父亲大人。”平次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决定了，今天起和叶由我来保护！”
服部平藏静静地看着儿子。
“你要抗下和叶生命的重量？”服部平藏问道，“你确认自己能做到吗？”
“能！”平次自信地大声答道。
“很好，那你就去试试吧。”服部平藏难得微笑着说道。

和叶在服部家住下，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只是，一直还是那不言不语，冷冷淡淡的模样。其他人和她说话，她也不应答，只是低下头，拘谨地交握双手。
唯一肯搭理的，只有平次。
“平次，最近十分努力啊，已经超越峪之介他们呢。”负责训练平次的忍者，赞赏地说道。
“谢谢师傅！”平次开心地答道。
“继续坚持。这样下去，一定能成为领导服部家的出色忍者。”师傅摸摸平次的头。
“嗯！”
训练结束，平次向坐在门廊上的和叶和小南走去。
和叶的头发披散着。小南手里拿着不同颜色的缎带在和叶身后比划着，似乎有点苦恼。
“怎么了？”平次奇怪地问道。
“和叶的缎带掉了。我把我的全拿来了，可是问她，她也不说喜欢哪一根。我也不会系蝴蝶结，阿鲲婶婶又没有空。”小南说道。
“让我来吧。”平次接过小南手里的缎带。
“那拜托你了，平次。我要去帮阿鲲婶婶准备午膳了。”小南点点头，离去。
平次把五条不同颜色的缎带在门廊上排好。
“你喜欢哪个颜色？”平次问道。
“……蓝色……”和叶答道。
“那好。”
平次走到和叶身后，把她的头发挽起，熟练地用缎带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七海也有一个同样的蝴蝶结。”平次自言自语地答道。
“……七海？”和叶微微转过头，问道。
“啊，好像没有跟你提过，七海是我很喜欢的……”

“想不到别人说的那个蛇窝，真的存在啊。”
平次的话被打断。
佐木和峪之介走过来。
“咦，平次，训练结束了么？”峪之介向平次打招呼。
“对。”平次简单地答道，然后指着佐木手上提着的草笼，“那个东西，干嘛用的？”
“你说这条小蛇？”佐木看了一下草笼里青色吐着信子的小蛇，“师傅说要研究蛇毒，所以我们就负责外出逮一条回来了。”
“喂，平次，你知道吗？原来服部家西面的那个山洞，真的是毒蛇窝。”峪之介兴奋地说道。
　　“就是父亲一直不让我们靠近的那个山洞？”平次似乎也十分好奇，“真的？你们进去过了？”
　　峪之介和佐木对看一眼。
　　“我们哪敢进去。离山洞两百米远，已经遇上好几条毒蛇了。全都是向山洞的方向爬去。”
　　“听着就觉得难受。”平次扫掉自己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这么多毒蛇，你们说那里会有龙之眼么？”
　　“应该有吧，可是谁敢去找。”佐木答道，“我们先把蛇拿去给师傅了。”
　　说完，和峪之介一起离去。
　　平次掏出手帕，擦着训练后脸上冒出的汗。
　　“和叶，你肚子饿么？我们去厨房照点吃的吧。”平次说道。
　　和叶抬起头，完全没有情绪的双瞳看着平次。
　　“龙之眼……那是什么……”和叶低声问道。
　　“龙之眼啊……”平次认真地回忆着师傅曾经说过的话，“据说那是很多种毒蛇的涎液，日积月累合成的结晶。很多大名都想得到啊。因为传说中的龙之眼，是能够挽救任何生命的东西。”
　　和叶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话。
　　“不过，那也只是传言而已。毕竟见过龙之眼的人并不多。”平次牵起和叶向厨房走去，“好了，肚子好饿，我们去找点吃的。”

然而，关于龙之眼，谁也想不到，数天后会在平静的服部邸，掀起一股大风波。
“和叶，和叶！”帮佣的女子，在服部邸内一边走一边喊着。
“阿妙姐，怎么了？”平次刚好路过。
“平次，你有看到和叶吗？”被称作阿妙的女子，弯腰向平次问道，“快到午膳时间了，往日这个时候，和叶都会帮我准备食器。可是今天，好像一直都没看见过她。”
“一直都没看见过？”平次觉得奇怪，“这样，我也帮忙一起找好了。”
可是，一直找到午膳开始，和叶还是不见踪影。
数个家仆也加入搜寻行列，仍然一无所获。
平次心里开始有丝担心。
和叶虽然不和其他人沟通，却也从不会让其他人为她操心。
这种担心，随着时间过去，发酵得塞满了脑袋。
“怎样，平次？你也找不到吗？”阿妙向平次问道。
平次摇摇头。“我还是先告知父亲大人……”
“平次！”阿鲲婶婶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怎么了？阿鲲婶婶。”
“你们在找和叶？”阿鲲婶婶问道。
“对，阿鲲婶婶有看见过她吗？”
阿鲲婶婶脸露担忧。
“今天一早，我看到有个女孩从西门那边走出去了。开始我还以为是小南，没在意。后来才发现小南一直在邸内。那么走出去的是和叶吧？”
“哈？她无端跑出服部家干什么？”平次疑惑地说道。
“会不会想爹娘了？”阿妙并不知道和叶的身世。
“和叶的父亲和母亲都已经死了。”平次皱着眉头，“她家在广陵町。她绝不会一个人跑回去的。况且西门外都是山林，连小路都没有，父亲大人都告诫过我们不许走那边，因为有蛇窝……”
说到这里，平次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霎时瞪大眼。
“不会吧……”平次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她不是因为听了我前几天说的话……”
“平次？”阿鲲婶婶忧心地说道。
“那个笨蛋！她肯定以为找到龙之眼，她爹娘就能回来了！”平次生气地大喊一声，转身就往西门跑去。
“喂！平次！平次！”阿鲲婶婶和阿妙唤着。
平次完全没理会，马上不见踪影。
“阿妙，赶快禀告平藏大人！”阿鲲婶婶紧张地向阿秒吩咐道。

服部邸，西面的山地。
这边一向是少人涉足的地方，连小路也没有。四周长满成人腰高的杂草，每一步都走得甚是费劲。
和叶微喘着气，努力地把面前几乎和自己同高的野草，一次又一次地向两边推开，好让自己能够继续前行。
身上的和服稍显杂乱。本来扎的整整齐齐的马尾也散落下数缕发丝，黏着草碎。蝴蝶结也歪歪扭扭的。
平日总是死水般的双眸，现在却明显透着患得患失的心情。
“龙之眼……”和叶喃喃道，“找到那个，就能挽救阿爹和阿娘的生命对不对……”
“呀！”
忽然感到脚边有丝异动，和叶吓了一跳，一不小心跌坐在地。
一条黑色的小蛇，从身后窜出，旁若无人地向前游走，一下子就没入草丛不见了。
“蛇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和叶平复了一下呼吸，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道，似乎要给自己打气。
从旁边的灌木丛，折下一根粗枝，和叶跟随蛇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和叶觉得自己快要走不动了，路却变得比较平坦起来。
说是平坦，其实也是长满杂草。只是草呈不同方向倒伏着，似乎有无数活物在上游走过。
一路上，遇见的蛇也越来越多。
已经走到山边了。
一个两人高的山洞，出现在面前。
和叶紧握着树枝，到洞口。
即使是盛夏，从洞中，也渗透出冷湿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起一身鸡皮疙瘩。洞顶应该有缺口，阳光从洞顶微微透进来，令洞里的情况肉眼约摸可见。
潮湿的泥地，透着腥臭味，令人几欲作呕。洞边数块巨大的岩石，黑森森地，爬满了苔藓，在微弱日光的照映下，可以看到上面还淌着不明的透明粘稠液体，一丝一滴落在泥地上，十分恶心。
“别怕……”和叶连说话声都颤抖起来了，“拿到龙之眼……马上就走了……”
双手紧握着树枝，一步一步走进山洞。

这个伊贺人口中相传的蛇窝，似乎一直都没有人敢步入。泞湿的泥地两个脚印都没有。走进来后，才发现洞内比想象中更大，一直走了百来步，才走到尽头。
很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闹耳。除此以外，只有不知道哪里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地制造着规律的回想。
阴暗，又死寂的环境，令山洞尽头，石壁上那一点点像蓝宝石般若显若现的微光，分外显眼。
和叶喜出望外，跑上前。
“龙之眼！”丢下树枝，摸上那些散着蓝光的尘沙，和叶喜极而泣，“真的有龙之眼……阿爹阿娘，您们会回来的，对吧？”
然而手到之处，蓝砂飘落，窸窸窣窣地蒙上泥地。
和叶愣了一下。
“不要……”合起双手接着那些飘下的沙尘，“龙之眼……我要拿到龙之眼啊……”哭着。
嘀嗒！
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和叶用衣袖抹去眼泪。
地面上，一枚橄榄大的石子，静静地躺在泥地里，幽幽散着蓝光。
和叶马上把那颗石子捡起。
“太好了……”紧紧把石子攥在手心，满足地闭上眼，“龙之眼……有了这个，阿爹和阿娘就能回来了……”
嘀嗒！
又一声回响。
寂静的山洞，忽然响起嘶嘶的声响。
似乎什么东西，从远处逐渐接近，变得清晰可闻。
和叶心里咯噔一下，微微转身。

拱形的山洞，太阳已经走到天空正中，直射下来的光线，令洞内的情况变得清楚一些。
从洞口一直延伸进来的泥路，本来只有和叶的足印。而现在，却多了一重模糊的黑影，在底面上纠缠，蠕动。似乎还能看见一点点冰冷的亮光，像是动物的眼睛。
一条手指粗的黑色小蛇，无声无息地游走到和叶脚边。
“啊……”和叶惊慌地喊了一声，连忙捡起树枝，挑起蛇，连树枝扔出去。
小蛇没入黑影中，黑影涌起更频密的蠕动，并逐渐向和叶逼近。
“呜……”和叶瞪大眼，掩着嘴巴，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面前，黑压压地全是蛇。这才看见，更多的蛇，沿着山壁爬下来，融入其中。耳边，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纠缠蠕动的声音，仿佛处于死亡地狱。
“别……别过来……”和叶连眨眼都不敢，直直看着面前不计其数的蛇。
龙之眼依然被紧紧攥在胸前，腿却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强撑着一点点向后退，直至背部碰上冰冷潮湿的洞壁。
“阿爹……阿娘……救我……”闭上眼，蜷缩成一团，和叶不再看面前的蛇群。
黑暗中，除了蛇影，吐信子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存在。
“不对……阿爹阿娘，早死了啊……”喃喃自语，像是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
“不会有人来……没有人会来救我……”
蛇群，快蠕动到脚边。
“平次……”
低低的啜泣。

“和叶！！！！————————”
绝望的一刻，忽然传来平次的怒吼。
和叶一愕，抬起头，睁开眼，无法置信地看着平次带着一脸的担忧愤怒跳落在她跟前。
“笨蛋！”平次劈头骂道。
“平次……平次……”和叶呆呆地看着他。
“呜哇……”大哭一声，扑进平次怀里。
长长的深蓝色缎带，随之飘落。
“喂，你……”平次看着平日那个冷冷淡淡没有半丝表情的小女孩，在他怀里痛哭，不知所措。
蛇群逼近的寒气，却很快唤回两人的注意力。
“上来，和叶！”
“哈？”
平次一转身，背起和叶，用力一跳，借助山洞里巨石的反弹，向洞口方向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