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野家的传闻,是真的,雾野自己告诉的我。他还在他母亲腹中时他父亲就突然去世了,他也没见过自己的祖父。雾野的母亲为了保护他,从小就一直拿他当女孩看待。可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破解这个命运。我是十三岁时认识了雾野,算起来,今年已经是第七个春秋了。
我从来都不下厨的,因为手艺很烂。煮了半天的粥端出来已经糊了,不过糊的粥尝起来还别有一番滋味。我想雾野会喜欢的。我把雾野扶了起来,端着碗让他自己用勺子吃。而他的胳膊冷得就像块石头。
「果然还是这种味道。」他放下勺子,碗里还剩了好多。
「……对不起,我真的不擅长这个,煮饭都不行。」
「我不知道京介君记不记得几年前刚刚入学,你还没有把优一哥接过来的时候。我妈妈那时还活着,我和她闹脾气,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就带我来你家玩,然后你煮了粥,就像现在一样难喝。为了不浪费你把那一大锅全喝了,第二天就生了大病。」
「哈哈……」我干笑两声。「有这回事?」
「当然有,这么快就忘了吗?你记性真差啊,我都还记得。真的好怀念以前。」
「以后如果想喝糊了的粥的话随时都可以喊我过来。」
「还是饶了我吧,总觉得已经……」他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点点红晕。可那红晕很快就从脸上褪去,他捂着嘴巴,程度可怕地咳嗽着。
「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想到说的只有这个。
我害怕雾野会在我不在的时候死掉,所以那天夜里一直坐在他床边直到他睡了过去。睡着前他也跟我说了好多过去的事情,但是这次全都是我有关的回忆。我却觉得他像是说另一个人。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不过那个人很像我,区别在于只是有什么地方变了。在他睡着了后,我握住他柔软的手,然后放在了胸口。觉得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开心。睡梦中的雾野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紧紧扣住了我的手指。他梦中小声呓语着。
「在哪……想见……拓人…我……好想见……」
我呆掉了,半天才回过了神。我把雾野的手放进被子里给他盖好,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天转凉后,我跟天马都“失了业”。其实变得就是没事做,但是这个找地方自给自足。不用干活也有饭吃。我经常一个人坐到瀑布下流钓鱼。身上的气味从虾子变成了鱼腥。一直坐在我对面垂钓的那两个人分别叫速水和浜野。通常情况下,都是他们往我空空如也的桶里大把大把地倒鱼。
那天晌午,我准备回家找点东西填肚子。因为雾野说他肚子饿了。难得他稍微有点气色,能下床晒晒太阳,我就把他带到了瀑布边上。他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扯着下午的点心是吃羊羮好还是团子好事,突然噎着了话。楞了好半天,雾野才指了指我身后。我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高档货的长发男性正高傲地俯视着我。
“你晒黑了啊,京介。”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老师,哪里的话,我一直都没有您黑。”
他嘴角抽搐了两下,随后叹了口气。“我来找你了。”
“想吃鱼吗?”
“不想,我想带你回去。”
“这里是我家,我要回哪儿?”
“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京介,你不属于这里,你的使命不是蹲在这么个狭小的村子里打鱼。”
对了,我是为了什么才留下来的?我都快忘了理由。我之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好像是个学生,是眼前这个人的得意门生。然后我背叛了他,我还打败了他,用刻薄的话语伤了他的心。
“那么我有一个条件。就像当年那样,如果你输了你就跟我回去,如果我输了你就继续留在这里。”
我摇摇头。“不行的,老师早就输过一次了。”
“不行吗?”
听他说着,一把刀已经被丢到我的脚边。我迫不得已只好放下了钓杆握住了刀柄。刀拿起来感觉好生疏,我是五岁时开始拿刀的。但不用刀的时间却已经有了七年。所以,手中的刀还没挥舞几下,就已经滑落掉在了地上。
老师刀尖指着我的眉心,他的目光犹如刀一样锋利。
“京介,你看看,你把自己荒废成了什么样?”
我不想说话,因为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手边的刀却在这时被人一把夺去。听见了几下兵刃相交的声音后,又有一把刀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的声音。
雾野就站在我面前,这还是自从神童走了后第一次看见他握刀。老师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好像在不可思议着。
“不会让你带走京介君的,我保证。”
“是啊,真是想不到,是我太大意了。”
老师捡起了他的刀收回刀鞘。雾野也把手中的刀扔了回去。就在那之后的下一秒,他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扶住他,他就一下子跌倒在我胸口。
我放弃了钓鱼,整天陪在雾野的旁边。等他睡着后就把他说过的重要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因为不知道他哪天会突然消失了,我怕他要是消失的话,会变得没有什么东西用来怀念。
狩屋在我们面前很少说话,可他跟雾野开玩笑时总是笑得非常开心。只是现在他笑不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雾野身旁听他兴奋地说着从书上看到的外面的事情。
“我长到现在,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老实说还挺羡慕神童的……啊,说起来,狩屋也是从外面来的吧?”
“是。”
我一边洗碗,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
“真想出去看看啊。京都是不是很庄严?那种古城的感觉,还有江户,江户很繁华吗?我经常在书上提起过江户的游郭,全天下的美人都聚集在那里,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
“嗯……但是啊,我已经……”
“外面不是那样的。”
“什么?”
“外面根本不是雾野前辈想象的那样的!”
“狩屋……”
“肮脏,迂腐,淫糜,残酷,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面貌。每次雾野前辈说起自己向往外面我都会觉得你很蠢。前辈什么都不知道啊,如果那个世界真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还能是被丢弃的小孩吗?”
他好像哭了,肩膀颤抖着。
“对不起,狩屋……”
雾野支撑着胳膊,从床铺上坐起来,他把手伸向狩屋时却被对方一把推开。我看见狩屋独自一人跑了出去。
我赶紧放下了洗碗布,单膝跪坐在了他旁边。
“京介君,我……经常这样让别人失望吗?”
“嗯?大概没有吧。”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让别人失望了。”
“狩屋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而已,他总是这样,你不用太在意的。”
“不。”雾野垂下眼角,样子看上去好寂寞。“你也是,京介君,我知道你为什么留下来。可如果你能就那么和神童走掉的话,现在真的会好很多吧。”
“前辈……”
他知道神童曾经来找过我吗?
他知道我留下来的真实理由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是啊,就是那样。老实说,我哪里都比不上他,就算跟着他一起走弄不好也只会给他添乱。而且神童总是走得那么快,从来没有等过我。我会跟不上的。他需要的是像你这样能和他并肩而行的同伴,不是我。”
“……神童前辈绝不是那样的人。”
“不,我已经知道他不会回来的……而且,嘴上念叨想要出去的我。其实很害怕。所以就算神童当时邀请了我,我应该也不会跟他一起走吧。”
“那前辈你,现在很后悔吗?”
“……后悔?”
他摇摇头。
“没有什么后悔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也知道我的身体不会允许我离开这儿,这里是我家,我想要死在这个地方。”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起码我一点都不觉得你留下来有什么不好,我很高兴你把你最好的时光留给了我。真的。”
“不过,也是最后的时光了……京介君,我…觉得好困啊……”
我已经抱紧了他的肩膀,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松懈。但是他的温度还是一点点从臂膀的缝隙流逝。最后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躯体。
我站在瀑布上头,把雾野洒了下去。这条瀑布连着外面的大海。变成了鱼的他那么小,一定可以突破渔网来到外面的世界。他的墓碑也在那里。在雾野兰丸的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我准备给他墓前插上几株夕雾,看见狩屋已经比我先站到了他的墓碑前发呆。见我来了后他立马就走了。背着一只方方正正的包袱。我有种预感,我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天马还是会来我家吃饭。他脸上的笑容比起以往少了很多。而且他居然已经开始学着自己煮饭了。可能是怕我哪天也走掉了吧。不过我有预感,我会一直待在这儿的。穿上厚重衣服的时候,我躺在草坪上看云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天,朦朦胧胧中好像神童挡住了我的太阳。并拿着一支快枯萎的狗尾巴草骚弄我的眉头。
“哈哈!你晒得好黑啊剑城!”
他笑了起来,声音粗粗的。不仔细听一点也不像他。我一骨碌爬起来,呆呆地打量着神童。他放下了沉重的刀,坐到我身旁,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微笑。长得和以前倒还一样,不过眼角和额头都有了淡淡的皱纹。看起来很是沧桑
“神童……拓人?真的是你?”
“是我啊,我回来了。而且不会再走了。对了,雾野呢?他知道我回来肯定很高兴。”
“…那个,他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