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吹响口哨我便来救你。然此生，他都不会再来。

2
以翘就如灰姑娘，宴会结束，便打回原形，依旧是蔡氏不起眼的小助理。将最后一份资料整理完，她想的却是，他也该回来了。
从机场出来，连箴收到艾娃的短讯：与你一起很快乐，亲爱的，我爱你。他只瞥了一眼便删除，将车朝连家别墅驶去。
连老爷子语气难得温和：“这次表现不错，上次的事就作罢。”
“Thanks，Dad。”连箴是一贯的玩世不恭。
楼道上与连锦擦肩而过，连锦叫住他：“大哥，没想到你竟能说服朴会长。”
“要不是因为老头子你以为我乐意？”
连箴之前闹出为三流小明星打架的绯闻，连老爷子一气之下冻结了他所有经济来源，逼得他将功补过。这样的人，此次的事亦不过是凭运气吧？连锦望着连箴的背影，暗道自己想太多。
几天后，关于DC与连氏的新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某个名字破天荒地未出现在八卦周刊，却是经济版头条——朴永馨向连氏注资，连家大公子上位。
连箴来时，以翘笑得像只狐狸：“大公子凯旋而归，值得庆祝。”
“怎么庆祝？”他一脚抵住门，将她压在墙上。
她却从他腋下钻过：“请你尝尝五星级大餐。”
所谓的大餐就是顿火锅。两人赤脚坐在地板上，吃到酣畅淋漓时，她斜睨他：“失了几次身才让那位艾娃小姐将那么贵重的东西送你？”
朴永馨爱雕塑成痴，遍寻的一只楠木雕刻的面具，恰巧被艾娃父亲收藏。艾娃是棋子，只是下棋人总归也需要付出。他却凑过来：“吃醋了？”
以翘一怔，继而笑。她穿宽大的衬衫，因为大笑，脖颈漫上一层红晕。连箴不动声色看着，蓦地将她压在身下：“要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不是身体，是爱情。”
爱情……电锅冒出的水汽一圈圈弥漫整间屋子，以翘的笑停在脸上，直到两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服燃烧起来，才如梦初醒般推开他：“你越界了。”
连箴微微一僵，复抬头时，早已笑得漫不经心，从包里取出一只穿粉色公主裙的芭比娃娃递给她。明明是小姑娘的玩意，她却像中了魔咒般定住。
他低头看她：“不是一直想要么，怎么这种表情？”
良久，她翘起唇角：“怎么找到的？”
这款娃娃早已停产，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看到她此刻的神情，却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以翘专注盯着芭比娃娃，并未留意连箴眼底异样的柔情。娃娃是限量版，全球统共5只，除却她手上这只，另有一只在蔡家，属于蔡家大小姐蔡雅微。
“是啊，游戏才刚刚开始。”她望向梳妆台那款香水。
Gucci的Envy，名为妒忌。总有一天，她便不用再嫉妒。

3
有些事想要忘却，却偏偏如影随形，譬如以翘记忆里的童年，譬如，她从来不是什么蔡家二小姐，而是蔡家用来拯救大小姐的工具。
小时候的雅微是公主，而她更像雅微的小跟班，她随母姓，姓孟，只有雅微丢弃的东西，才轮得到她。她从来以为只是因为雅微身体不好，直到那天，她得到人生中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芭比娃娃，来不及欣喜便被雅微抢去，她跑去找母亲，听到父母在卧室争执，最后父亲蔡正国摔门而出，看到门口呆立的她，一段尘封的秘密陡然揭开。
雅微三岁那年患了血液病，需要脐带血医治，蔡正国彼时已无法生育，之后蔡太太却怀孕了，那个孩子就是她，孟以翘。她并非蔡正国的亲生女儿，而是妈妈与别的男人的孩子。
对于蔡正国与她称之为母亲的那个人，那是如鲠在喉的禁忌，而对于她……她永远记得雅微将娃娃高高地举在头顶时的样子，那眼神分明在说，蔡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凭什么跟我抢？她告诉自己，她偏偏要得到蔡家的一切。
后来，她遇到连箴。
连家大公子是个小魔王，打架逃课泡妞样样在行，跟从小功课优异的连锦天壤之别，自然不招连老爷子待见，更何况生母早逝，如今蔡家当家的是连锦的母亲。所以连锦毕业后立马进了连氏，而连箴却开了一家夜总会，挂得还是自己的名头，与连氏毫无关系。
这样的连箴与以翘有些相像，就因为这一点点相像，他们不知怎么走到一起，开始一个游戏。游戏进行得很顺利，连箴那么多年混迹三教九流之地，太懂得如何讨人欢心，与朴永馨一来二去成为忘年交，合作愉快。
以翘接到雅微的电话是在周末午后，雅微约她吃饭，她却嗅到了一丝别样气息。雅微喜欢连箴，以翘很早便知道，只可惜蔡正国却属意连锦，而连锦除了连氏，最在意的便是雅微。
是一场好戏。以翘微微笑。
吃饭在一家私人俱乐部，期间雅微不住连箴碗里夹菜，连箴一直保持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连锦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以翘小口而快速往嘴里填菜，直到吃饱，才伸手将连锦面前的螃蟹挪开。
三人俱都一怔，连箴朝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她却望着连锦：“你海鲜过敏。”
“从小你跟大哥最合得来，原来还记得我的喜好。”连锦愣了一下。
“你的事我都记得。”
有片刻的寂静，就连雅微亦猛然抬头看向她。可以翘却几乎要将头扣到面前的青花瓷盘里去，又回到往常害羞胆小的样子，就像刚才的话只是错觉。
吃过饭，雅微提议骑马，一到马场，便缠着连箴同骑一匹马。连锦站在一边，神情失落，以翘走过去：“我不会骑马，你教我？”
四个人，两匹马，以翘早知雅微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果然雅微一上马就露出害怕的样子，紧紧搂着连箴的腰。以翘勾起唇，晃过那匹黑色骏马边，像是不小心，撞到了马屁股，那马嘶叫一声冲出去。雅微发出尖叫，被连箴抱下来，坐在地上，脸色铁青。
连锦第一时间跑过去，以翘站在一边，好戏没看多久，就撞到连箴的眼神，分不出情绪，就这么灼灼望着她。她想笑一笑，却在下一刻看到那匹马飞奔而来，受了惊的马，发疯一般，她几乎忘了躲闪，直到被人死死抱住。
跳跃的马，勒住缰绳的训马员，在以翘眼里像是虚幻的背景。她只看到一双眼睛，平日总带着轻佻笑意的眼睛，这一刻慌乱得掩饰不住，她所有的话一句都说不上来。

4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母亲死后以翘就从蔡家搬了出来，她那样的身份，蔡正国自然毫无异议，要不是雅微身体差，一时半会无法接手公司，而她这些年来又逆来顺受，表现良好，恐怕蔡正国连公司小助理的位子亦不会留给她。
以翘扭伤了脚，是被连箴抱上楼的。连箴将她丢在沙发上，脱掉她的鞋，看他熟稔地从沙发旁第三个抽屉里拿出药酒，以翘想笑，扬起嘴角却又好像牵动了什么，心口闷闷的，就这样低着头任由他将凉飕飕的药酒抹在她脚上。
他的睫毛很长，轻轻挠着她的脚踝。这十年来，她总是会忍不住想，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拥有比女人还要卷翘的睫毛呢？
他们居然已相识十年。
她的思绪兀自不知飘到哪里，听他说：“下手可真狠，我要迟钝点，她还不知摔成怎样。”
连箴不是连锦，以翘那点小伎俩逃不过他的眼睛，她只是惊讶他的神情，他的唇抿成一条线，明明面无表情，她却知道他在生气。
“凭大少的马术，怎会有事？”这是实话，连箴本身是匹烈马。
“别动她，否则你会后悔。”
“是不是好失落，没救到你的公主却带了巫婆回家？”她好像窥视到了某些秘密。
以翘还记得第一次见连箴，是在蔡家花园里。她与连锦、雅微正一道做功课，他踩着一只滑板冲进来，将她的作业本掀翻在地，她气得跟他理论，蔡正国却勒令她向他道歉，她交不出作业，第二天竟收到他叫人送来的作业本，十几页的作业字迹潦草，然分毫不差。
从那刻起她便知道，有些东西只是他不想要，他自由惯了，不屑活得跟连锦一样。哪怕他们一拍即合，她依旧想不通，他为何忽然想要了，原来是因为雅微。
有连锦在，蔡正国永远不会让雅微嫁给连箴这样的人。相爱却无法相守，他必须抓住些什么，证明自己不比连锦差。
“你喜欢连锦？”他却不答反问。
“嗬，我们还真像，以后合作会更愉快。”
她怎会喜欢连锦？在马场不过是场戏，可她现在却不知为何想看看他的反应，那丝期许被她匿在眼底，却在下一刻化为乌有。他站起来，神情稀松平常：“记得擦药膏。”
门嘭地关上，有样东西跌落下来，银质的口哨，是某一年连箴送的。
那年两家人去日本旅游，在大阪遭遇地震，她仓皇冲出去找父母跟雅微，却发现他们早已逃了出去，那一刻她站在摇晃的酒店里，整颗心像死了，一只柜子倾斜下来，是连箴带她冲了出去。后来，他送她一枚口哨，高频的口哨，他笑说可以在地震时呼救。
连箴是个大方的人，这么多年送过她多少礼物她都有些不记得了，唯独这枚口哨，不值分文，却被她小心收藏。
以翘捏着口哨，坐在地板上忽而笑了。那匹马冲过来的时候，她在他眼底看到不同寻常的紧张。但原来他紧张的是另一个人，不过是安慰不到那个人，神情还停留在脸色罢了。

5
雅微约她一道做SPA时，以翘正忙。近期有一项竞标蔡正国志在必得，只因连氏亦是竞争人之一。
蔡正国与连老爷子年轻时一同打江山，亲如兄弟，如今各自功成名就，表面上依旧和谐，但私底下——有种关系便是这么微妙，越亲近越嫉妒，越要一争高低。
从前雅微无聊时也叫以翘一起来做SPA，但每一次以翘都只看着，理由是不习惯。雅微趴在床上，露出半个肩，忽然问：“你喜欢连锦？”
“姐姐喜欢的是连箴？”
像是秘密被揭穿，雅微恼怒：“爸爸非要我嫁给连锦！”
“如果连箴像连锦那么出息，爸又怎会反对？”
雅微抬起头，她第一次看到妹妹眼睛那么亮，像是某种蛊惑，她脱口便说：“你有办法？”
走出会所，以翘拨通连箴的电话：“有个好机会。”
连箴有片刻沉默，随后笑：“你消息倒灵通。”
“连箴，我就靠这个活下去了。”她握着电话慢慢说。
电话那头再也无声。
轰动Z市的竞标案，连氏代表连锦莫名地缺席，临时由连箴顶上。连老爷子气得跳脚，幸好连箴不负众望，谈妥了生意。几天后，连老爷子宣布由连箴与连锦共同管理连氏。
这件事在蔡氏亦传得沸沸扬扬，有人问以翘：“这些年你做得跟头牛似的，什么时候也升个职？你爸还真偏心！”
以翘只笑不语。蔡家没有儿子，蔡氏的一切是要留给雅微的，没她的份。可惜雅微心里只有爱，那天以翘只一场戏，便叫她入了套，雅微在竞标那天装病，让连锦陪她出海散心。以翘记得雅微最后问她：“你爱连锦，难道不怕他一无所有？”
“爸妈从小最疼你，只有连锦一无所有我才能得到他。”那是她的回答。
如果连锦还是连氏总裁，父母绝不会让以翘嫁给他。她假装喜欢连锦，以此让雅微不疑有他。
商场没有永远的朋友，这些年，连老爷子的野心越来越大，吞掉蔡氏不过早晚，只可惜人到迟暮，毛病亦越来越多，年前一场大病让他将希望寄予两个儿子。连箴要让连老爷子刮目相看，得到蔡氏是绝佳契机，而以翘要的，是一个属于她的蔡氏。
连箴那晚没有来找以翘，一大堆的应酬采访，他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月后，以翘接到他的电话：“有没有兴趣去法国？”

6
有一类姑娘，一旦爱了便如熊熊烈焰。艾娃每晚的e-mail火辣滚烫，这次更邀连箴再度法国相聚，用连箴的话说，就是拿以翘做挡箭牌。
以翘在飞机上昏昏欲睡，连箴叫了毛毯给她盖上，她迷迷糊糊中看到他的眼睛，笑：“对挡箭牌还真贴心。”
“所以你要好好做。”他的手绕过她的脖颈环过来。
她一愣，想起在机场见面时，她戴着口罩和墨镜，连箴笑她：“我跟报社打过招呼，安全得很。”
从什么时候开始，见面都要避人耳目？明明是从小长大的朋友，却因为那一重关系，不得不小心翼翼。看似亲密，实则疏离。
机场上，以翘远远就看到那个等候的法国姑娘。艾娃穿着枣红色毛衣与格子呢裙，看到连箴时便冲上去给他一个法式拥抱：“连！我好想你！”
“这是孟以翘。”连箴给她们介绍。
在艾娃的盛情邀请下，他们住在她位于法国东南部的家中。一路上，艾娃都在打量以翘，海水般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好奇，而以翘却完全沉浸在异国风景中。
艾娃家的酒堡在普罗旺斯至阿尔卑斯中间的一个小镇，卡西斯。看似不起眼的小渔港，却有着最唯美的峡湾，与世上独一无二的白葡萄酒。
白玉霓、长相思、玛珊等葡萄制成的白葡萄酒，糅合着奇特的花香，叫人未尝便醉。以翘却是真的醉了，窗外的悬崖由内陆延伸，指向地中海，瘦削而斑白。屋内壁炉里的火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依稀听到艾娃清脆的笑声。
艾娃与连箴在玩两人bridge，两人靠得很近，看起来赏心悦目。以翘移开视线，艾娃走进来时，她依旧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艾娃看着她：“连说，你是她女朋友？”
以翘侧过脸，还未开口已被连箴打断，他说：“是，我们快结婚了。”
他脱下大衣，将以翘包裹起来：“这样睡着了会感冒。”
以翘凝睇他，他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最后她笑了，攀上他的腰去看艾娃：“对不起。”
不过是一场戏，她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战争却并未发生。第二天她醒来，艾娃已去了酒窖，连箴告诉她，要换个地方住，他开着一辆当地的吉普车，车上她问他：“艾娃怎么样？”
“她说祝福我们。”
车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变幻，她扭头看他，他却注视前方微微笑：“到了。”
大片紫色的花海簇拥着一栋两层的古欧建筑，那是连箴在那次拍卖会上拍到的宝贝。他将她的行李接过来搁在客厅：“放个长假。”
接下来的日子，连箴白天帮花农采割花朵，蒸馏萃取液，以翘每天清晨都能看到大片薰衣草与那个忙碌的身影，他站在艳阳下，皮肤被晒成小麦色。晚上他会亲自做菜，大蒜与鳀鱼加入柠檬汁，做成橄榄酱，涂抹在烘烤面包上。
最后一晚，她坐在阳台栏杆上，他走上阶梯将一串钥匙放到她手中：“当是临时演员的报酬。”
她想起他说，金屋可藏娇，愣住。
作为蔡家二小姐的以翘害羞胆小，与他单独相处时的她冷静，太明白自己要什么。而此刻的她却像个小孩，仰起头，错愕迷惘。连箴的心像是轻轻被牵动，伸出手：“知道普罗旺斯叫什么吗？紫色的骑士。”
以翘握着他的手跳下来，风中有被晒焦的青草芬芳，他凝睇她，眼睛是一片深邃的海洋，猝不及防就吻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山谷的回音，一波一波。

7
假期总有结束的时候，飞机降落时，以翘回到那个现实的世界。
蔡氏最近高层会议不断，以翘在一个周末“凑巧”与安妮一起吃饭，安妮是蔡正国最信任的秘书，或许还有另一层关系，旁人不知，她却看得出来。而她与安妮的关系却追溯到几年前，那会儿安妮将一份重要的文件遗失，是她站出来顶了所有的罪。
一顿饭，她收获不小。这些年她任劳任怨，与人相处融洽，纵使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蔡家毫无地位，但有连氏的逆袭在前，安妮还是将某些事小心地透露给她。譬如，蔡正国在连氏安排了卧底，想将连氏收入囊中。
以翘原本想一步步慢慢来，此刻却迫在眉梢。这是从普罗旺斯回来后两人第一次联络，连箴一言不发听完她的话：“还以为你要请我吃饭。”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们对蔡氏的计划一无所知。”她有些急躁。
良久，听到他说：“这次你别管，交给我。”
一句话，以翘的心忽而安定下来。许多年了，她一路走来从未有过一刻懈怠，然而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疲倦。只是，一切出乎预料，她不想管，上天却给了她机会。
回去蔡氏上班的一星期之后，以翘收到来自法国的包裹，是一瓶卡西斯的白葡萄酒，寄件人是艾娃。与此同时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她正要打开，有人进来：“以翘，董事长找你。”
她指尖一颤，卡片落在办公桌的缝隙里。
董事长办公室里，蔡正国面无表情：“你最近跟连箴走得很近？”
到底被发现了，纵然一路小心翼翼。以翘抬起头，却在那时，蔡正国忽地捂住胸口，嘴唇青紫：“药……”
电话响起来，是连箴。以翘说了句“有事”便搁下电话，找到药，倒了水给蔡正国服下，他的呼吸才慢慢平静下来，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为什么救我？当年——”
“我已经忘了！”以翘死死掐住指尖才让神情平静，“我只记得这些年是你将我养育成人，无论你怎么对我，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她慢慢靠在他膝上，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蔡振国盯着她，语气终于缓和：“这样最好，蔡家不会亏待你，扶我去休息室。”
从休息室出来，以翘再一次回到蔡正国的办公室，电脑屏幕上有一份加密文件，她深吸一口气，点了发送。
回到公寓，以翘沿着墙缓缓滑下去。蔡正国勾起了她心底最不堪的回忆，亦是因为那个秘密，她才那么恨，恨到不惜一切亦要毁掉蔡家。
连箴来时，她像一具木偶般坐在地上。他站在阴影里：“你跟蔡正国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她蓦地抬头，灵魂出窍般看着他，他慢慢说：“电话没挂。”

她那一刻竟没挂掉电话。她不说话，他蹲下来：“现在放手，你还有我，其实我……”
其实他根本不爱雅微，他的爱都给了一个人。整整十年，他记得他是第一个分享她秘密的人，知道她不堪的身世，看着她痛苦、执拗，心一点点跟着她沦陷，直到万劫不复，只想给她她想要的一切。放弃自由，放弃原则，放弃潇洒的生活，只因为放不下她，不是雅微，只是她。他说，别动雅微，只是怕她会后悔。
原以为她只是不甘，想要得到蔡氏，可她越陷越深，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然而这些都来不及说出口，便见她仰起脸：“想知道？我从来便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欲望，甚至去勾引过蔡正国。”
锥心刺骨的疼从心脏蔓延，他一把扣住她的后脑。不同于普罗旺斯的夜，这次的吻惊涛骇浪，他的手落在她胸口，她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猛地推开他，低下头干呕。
“就这么恶心？我连那个老头子都不如？”他声音干涩，再度伸出手，却被一滴滚烫的液体打湿手背。
“电脑里有一份蔡氏的文件。”
说着最残忍的话，她却在流泪，明明那么坏，却偏偏有那么多泪水，一颗颗砸在他心上，叫他想起那个地震的夜，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从那天起，她便是他一生的劫，这世间叫他费心的事原本那么少，唯独一个她，他倾尽所有，亦束手无策。
他最后轻轻抱住她，像是喃喃：“那么，就一起下地狱吧。”

8
三个月后，Z市风云变幻，蔡氏股市崩溃，刚上任的连氏总裁连箴在蔡氏面临破产之际，收购蔡氏，蔡正国心脏病突发入院。
以翘站在蔡正国的病床前，他浑身插满管子，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他终于猜到了，猜到是她偷了那份蔡氏对付连氏的秘密文件，交给连箴，在蔡氏还未出手前，连氏已部署好一切，将计就计，蔡氏来不及反抗便溃不成军。
她索性笑了：“没错，是我。”
她相信若蔡正国此刻有力气，一定会毫不犹豫扑过来杀了她。但他无能为力，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她依稀听到那是两个字：贱人。
“是啊，在你眼里，在蔡家，我从来就是贱人。可你别忘了当初怎么对我……”她的目光如一柄利刀要将他凌迟，“如果你想让七年前那晚的事曝光，可以报警，你已经失去蔡氏，或者还想身败名裂？”
突兀的声响打破死寂，雅微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望着以翘：“你……你……”
“我的出生只是为了救你，蔡大小姐，否则你早死了。”压抑多年的情绪在顷刻间爆发，以翘咬牙，“我不欠你们蔡家，是你们欠我。”
“七年前……”
“跟你听到的一样。”那是穷尽一生亦无法驱散的黑暗记忆，她却淡淡的，一字一字地诉说，仿佛要将他们连同自己一起毁灭。
雅微终于腾地坐在地上。以翘忽然想笑，是这样养在温室的花朵啊，连听一听那样的事都会如此，而她，却生生地经历了。
只是她到底低估了雅微，一星期后，雅微来找她：“连锦向我求婚，他说那也是连老爷子的意思，可我只想跟连箴在一起。”
收购风波内幕如何，彼此心照不宣，然连老爷子此刻乐得以蔡家恩人的身份出现，而连锦是情痴，只可惜感情一事，不是付出便能得到。
以翘看着她：“你想怎样？”
“帮我个忙。你不是喜欢连锦吗？只有那样，连锦才会对我死心。”
以翘约连箴在酒店见面。
“为什么在这里？”连箴望向她。
“庆祝胜利，不该隆重些吗？”她笑。
是啊，胜利。父亲已将蔡氏的执行权都交给了他，可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她此刻的笑。她笑得眉眼弯弯，是这些年不曾有过的，他的心便满足了，原来这便是他唯一想要的。
如古有帝王拱手河山只为佳人一笑，他非帝王，却亦情到深处别无他求。
以翘从冰箱里拿出那瓶白葡萄酒：“不醉不归？”

不知喝了多少，她醉眼朦胧地说起小时候的事，他的好，他的坏，那个小院里的一切，他亦是醉了，只低低应着，柔和的音调，像只被绕着下巴的猫：“以翘，我们……”
尘埃落定，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一起？十年，他抛开所有，只做她身后的那个人，等的，亦不过是这一刻。只是那句话说到一半，他便醉倒了。
她凝睇喝醉的他，慢慢拿起电话，不知怎么想起一句诗：那时的我们有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只有梦碎的声音。
第二天，“连氏大公子与前蔡氏企业千金蔡雅微共度春宵”的新闻席卷Z市。
那是连箴最后一次来公寓找她：“是你安排的？”
“是。”或者说，是那是雅微的主意。灌醉他，让他们躺在一张床上，通知记者拍照，都是雅微的主意。
连箴笑一声，笑容苍白：“就那么恨蔡雅微？或者，就那么爱连锦？爱到纵然得不到也要毁掉他心底那个人？”
“你喜欢雅微，我以为我是在帮你。”她终于说。
他蓦地咬住她的肩，尝到血腥的味道，像是恨不得吸干她的血，却在最后松开她，眼底只剩颓然：“孟以翘，你没有心。”
十年，他以为她终究能看到一点点他的好，然而，她却是没有心的，摧毁蔡氏，将雅微踩在脚下，得到连锦，都是她志在必得的，那里面，唯独没有他。
他的心一点点沉落，慢慢走出去。
一个月后，以翘收到两样东西，一样是蔡氏的股份，一样，是连箴的结婚喜帖。
她在深夜发消息，只两个字：恭喜。
而他却回了一句话：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他拼命得到一切不过是为了她，她想要，他便给。

8
那张卡片是在很久以后被以翘拾起来的。
艾娃的卡片，短短不过一段话：连说你是他的女朋友，我一开始不信。但当看到你们对视，我却明白是真的。他爱你，那样浓烈，恨不得将一切都给你。而你，笑得太假，却被眼神出卖，同为女子，我知道那种眼神的意义。好好爱他，祝福你们。
有些东西自以为藏匿得太好，却被一个局外人一眼洞悉。
原来她是爱他的，纵然她戴上面具，却躲不过眼神的出卖。整整十年，相似的身世让他们如磁铁越靠越近，抵足相依，纵然明知别有目的，到底还是动了心。他是她黑暗里唯一的温暖，她永远记得大阪街头，他拉着她的手穿过满目疮痍，他的手干燥温暖，至此，她眼底心里，便只有一个人。
只是，那份情愫那么脆弱，当她发现他喜欢雅微时，便藏得更深。而后来，她不是没有心，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情深，却已来不及。
雅微让她灌醉连箴时，只说了一句话：“孟以翘，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七年前的事说出去，你说，你要怎么活？”
同样的话，以翘曾拿来威胁蔡正国，如今却作茧自缚，她永远逃不过那个魔咒。
七年前的那个深夜，是母亲的头七，她被因伤心而醉酒的蔡正国压在身下，少女花朵般的身体还未绽放便狠狠枯萎，这便是她那么恨蔡家的原因。
从此，她连按摩都害怕，她憎恨有人触碰自己的身体，只是对连箴，却不一样。
她不让他接近，是因为恐惧与自卑。那样肮脏的她，不配得到他，而那个秘密，她誓死亦不会让他知道。那是她仅存的骄傲。
她站在蔡氏28层的高楼，如今她终于俯瞰一切。
她以为自己做得到，披荆斩棘走到今天，一心只想站在最高处，将山水马龙踩在脚下。她以为可以忘得掉，就像曾经失去那只芭比娃娃，哭过一整夜，便狠狠丢在脑后。
她告诉自己，以翘，哭过就好了。但这个寂静夜里，她拿起那枚口哨，吹出涩然而单调的音节，脑海里却全是那个人——连箴，连箴。
他说，吹响口哨我便来救你。然此生，他都不会再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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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893195 熟悉这篇不 @笙笙互怜 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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