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在下雪。
秦地的雪似乎永远混杂着凛冽的北风，连带着遮天蔽日的冷灰云翳。那些被寒风挟来的雪在空中翻卷旋转的时候，所发出的飒飒声响模糊在风的厉啸中，像是战场上兵戈铮鸣里秦军誓死的怒吼。
栎阳在下雪。
雪花散落在暗灰的天幕里显现出略微的淡色，然后飘飘悠悠的落满整座栎阳城。在这黑夜的笼罩之下，每一个屋顶和每一条街道都安静的迎接着同样无声的落雪，这样的安静一直延伸到城墙深沉的轮廓之外——那大片的、一望无际的草野中。
秦地少有这样安静的雪。夜风不起，栎阳沉默的几成静寂。
所以那些途经秦宫的雪花只是轻缓的从一扇透出柔和光芒的窗外拂过，在一瞬间里被柔光映照出剔透的六芒形状，然后悄然隐没无踪。
窗内隐约映出两个对坐的身影。
低沉厚重的声音带着笑意悠悠的传出来：“左庶长，你我怕是有不短时日都没能这样饮酒畅谈了罢？”
“……确是有数月之久了。”沉吟片刻，另一个声音回答道。——若是还有略为熟识的人在这里，当是能够发现这个声音并不似寻常时一般冷峻严肃，反倒是带着点从未见过的柔和轻松。
“自从第二批法令施行，你就忙的整日不得闲暇。若非今次这大雪，想让左庶长过来饮两杯酒都是难事啊。”
“君上说笑……不过今日的雪，却与臣往年所见不甚相同。”
“却也奇怪。秦地下雪向来都是日月无光朔风乱吼，难得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声音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用一本正经的公事语气继续道：“想来……是被左庶长的法令镇住了？”
冷不防听得这么句调侃，左侧的人终于笑出声来，“尚未镇国，何来镇雪？”
“哎，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变法的推进我可是都看着呢……”
不知何时雪稍稍小了些。栎阳城里数不清的屋顶和街道都已经落定一层白，在变得澄黑的夜空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不刺眼的微光。而平日里肃穆的秦宫轮廓，那处单是看着都像能透出暖意的窗口，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映在窗扉上的影子，在漫漫夜色中都显得越发柔和。
他们谈了很多，关于那些法令，关于来年的农事，关于在这寒夜里爵中秦酒的炽烈和火热。最终他们谈到了微妙而暗潮涌动的局势。
“等到秦国新军练成，法治稳固，便再也不用因为山东六国的些微动向而如临大敌了。”
“十年二十年，我还等得起。”
回答的声音于是微微的上扬起来，说话的人似乎笑了一笑：“君上自然等得起。”
过了一会儿，一个轻轻的碰击声传了出来，谁将酒爵放在了案几上。
“左庶长，你说……山东六国会给秦国这么个变法图强的机会吗？”
室内安静了一阵，然后灯火影影绰绰的晃动着，似乎是左边的白衣人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片刻后，那扇窗被从里侧推开，带起的寒意卷着雪花飘近室内温暖的炉火，然后化为点点晶芒消融在焰光中。
卫鞅站在窗前， 任飘飞的雪触上他的面颊。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些微的风声，却仍然稳定的响起：“君上，秦国会给自己变法图强的机会。”
灯火又是一阵晃动，这次是嬴渠梁也站了起来，走到卫鞅身边。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里的酒爵递了过去。雪落茫茫，放眼望去一片渐次错落的晶白浅灰，澄黑的天幕和影绰的灯火中，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清晰的像是镌刻在夜色里永远不会褪色的画卷。
这之后的很多年，卫鞅再也没有见过像此夜一般安静的雪。而直到最后，当他站在渭水刑台上抬头看着苍白天空中随风厉啸的雪片时，那一贯冷峻的脸上却慢慢的现出一个极为柔和的、带着追忆和一点自嘲意味的笑容。
秦法长存，世有明君，他许给君上的天下已是不远，青山松柏，永不相负，他死而无憾。但他想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留恋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寒冷冬夜里栎阳安静的雪，那个曾经把酒对酌并肩而立的人……那段不可再得的过往。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秦国旧都的冷硬轮廓，后者在近乎席卷天地的大雪中显得晦暗而模糊不清。
栎阳在下雪。
秦地的雪似乎永远混杂着凛冽的北风，连带着遮天蔽日的冷灰云翳。那些被寒风挟来的雪在空中翻卷旋转的时候，所发出的飒飒声响模糊在风的厉啸中，像是战场上兵戈铮鸣里秦军誓死的怒吼。
栎阳在下雪。
雪花散落在暗灰的天幕里显现出略微的淡色，然后飘飘悠悠的落满整座栎阳城。在这黑夜的笼罩之下，每一个屋顶和每一条街道都安静的迎接着同样无声的落雪，这样的安静一直延伸到城墙深沉的轮廓之外——那大片的、一望无际的草野中。
秦地少有这样安静的雪。夜风不起，栎阳沉默的几成静寂。
所以那些途经秦宫的雪花只是轻缓的从一扇透出柔和光芒的窗外拂过，在一瞬间里被柔光映照出剔透的六芒形状，然后悄然隐没无踪。
窗内隐约映出两个对坐的身影。
低沉厚重的声音带着笑意悠悠的传出来：“左庶长，你我怕是有不短时日都没能这样饮酒畅谈了罢？”
“……确是有数月之久了。”沉吟片刻，另一个声音回答道。——若是还有略为熟识的人在这里，当是能够发现这个声音并不似寻常时一般冷峻严肃，反倒是带着点从未见过的柔和轻松。
“自从第二批法令施行，你就忙的整日不得闲暇。若非今次这大雪，想让左庶长过来饮两杯酒都是难事啊。”
“君上说笑……不过今日的雪，却与臣往年所见不甚相同。”
“却也奇怪。秦地下雪向来都是日月无光朔风乱吼，难得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声音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用一本正经的公事语气继续道：“想来……是被左庶长的法令镇住了？”
冷不防听得这么句调侃，左侧的人终于笑出声来，“尚未镇国，何来镇雪？”
“哎，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变法的推进我可是都看着呢……”
不知何时雪稍稍小了些。栎阳城里数不清的屋顶和街道都已经落定一层白，在变得澄黑的夜空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不刺眼的微光。而平日里肃穆的秦宫轮廓，那处单是看着都像能透出暖意的窗口，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映在窗扉上的影子，在漫漫夜色中都显得越发柔和。
他们谈了很多，关于那些法令，关于来年的农事，关于在这寒夜里爵中秦酒的炽烈和火热。最终他们谈到了微妙而暗潮涌动的局势。
“等到秦国新军练成，法治稳固，便再也不用因为山东六国的些微动向而如临大敌了。”
“十年二十年，我还等得起。”
回答的声音于是微微的上扬起来，说话的人似乎笑了一笑：“君上自然等得起。”
过了一会儿，一个轻轻的碰击声传了出来，谁将酒爵放在了案几上。
“左庶长，你说……山东六国会给秦国这么个变法图强的机会吗？”
室内安静了一阵，然后灯火影影绰绰的晃动着，似乎是左边的白衣人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片刻后，那扇窗被从里侧推开，带起的寒意卷着雪花飘近室内温暖的炉火，然后化为点点晶芒消融在焰光中。
卫鞅站在窗前， 任飘飞的雪触上他的面颊。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些微的风声，却仍然稳定的响起：“君上，秦国会给自己变法图强的机会。”
灯火又是一阵晃动，这次是嬴渠梁也站了起来，走到卫鞅身边。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里的酒爵递了过去。雪落茫茫，放眼望去一片渐次错落的晶白浅灰，澄黑的天幕和影绰的灯火中，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清晰的像是镌刻在夜色里永远不会褪色的画卷。
这之后的很多年，卫鞅再也没有见过像此夜一般安静的雪。而直到最后，当他站在渭水刑台上抬头看着苍白天空中随风厉啸的雪片时，那一贯冷峻的脸上却慢慢的现出一个极为柔和的、带着追忆和一点自嘲意味的笑容。
秦法长存，世有明君，他许给君上的天下已是不远，青山松柏，永不相负，他死而无憾。但他想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留恋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寒冷冬夜里栎阳安静的雪，那个曾经把酒对酌并肩而立的人……那段不可再得的过往。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秦国旧都的冷硬轮廓，后者在近乎席卷天地的大雪中显得晦暗而模糊不清。
栎阳在下雪。
好感动！
眼泪又一次被勾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