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起灵异事件的根源,还要追溯到山鬼谣“叛逃”的时候。如同上文所说的,弋痕夕确实是哪危险去哪,根本不考虑自身安危。那时候破阵统领在心疼的同时还略有些小欣慰:你说玖宫岭的这一大群人如果都能有弋痕夕这种心态,就算来十个昧谷也早打趴下了好么。
可那时候弋痕夕实在不敢想这么多。老师的死,一直以来仰望的人叛逃……发生的事情太多,郁结在他胸口的气怎么样也疏导不出去。
那时候,他确实有着“不如哪一次出任务重伤不治而死好了”的想法,可每每重伤躺在地上透过层叠的枝叶望向天空的时候,会想起他那个被柔软的白色杏花一层层保卫的小镇,会想他已经死去的父母,然后他就想“为什么要死呢。还有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情,真的甘心就这么死去么?”
后来有一次,弋痕夕去渊阮镇做探查任务,不小心碰见七魄之一,被一群重零包围,他拼了全身的力气从那里逃出来,伤的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重。
他找了片树丛躲了起来,不时有零从他身边经过,停下来看一圈,然后再离开。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奇异的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那些关于山鬼谣关于左师关于其他的事情,他脑子里就只有他家乡层层叠叠的白色杏花和那个“不想死”的念头。
他在那里蹲了很久,约莫两三个时辰过去,那些零才不甘不愿地去向另外一个地方。他起身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晕眩,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他熟悉的那个街道之上,白色砖墙,青绿色砖瓦,墨色石板路上是一树一树柔软的白色杏花。
他在这里行走,从东头走向西头,再从西头走回东头,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找了一棵杏树,随意地靠着坐下来,仰起头,任凭花瓣一片片划过脸庞,想:这里是他的家乡,是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回不去的家乡。
他很安心地睡了过去。隐约听见镇子里有了声响,有了他熟悉的人的交谈声,他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了街道上玩闹的孩童,两旁店铺里忙碌的大人,他看见他的父母忙着晾晒衣物,眉眼间溢满幸福,他看见什么人――很像左师,在街上随意转着,偶尔和周围的人寒暄几句。那人身旁跟了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不停地在拌嘴。
他扬起嘴角,又睡了过去。
黑暗之中,他看见翠绿色的光点萦绕在他周围,那些光点一点一点连成线,又一点一点交织成错综复杂的网络。他伸手去触碰,那些翠绿色的光芒一下子没入他的周身,消失不见。他感觉身上有什么重担被卸下,他在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好活下去。你不是一个人。
后来,他真的醒过来。看见了代表玖宫岭的木色天花板,略微转过头,看见了靠在墙上睡着了的云丹,还有正从门口往进来走的破阵。
他挣扎着起身,弄出的声响有些大,惊醒了旁边睡着的云丹。妹子揉揉眼睛,嘟囔着:“咦你醒啦,我去找终葵老师。”然后打着呵欠出去了,完全没注意到在一旁的破阵统领。
破阵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等了一会,开口:“弋痕夕――”
弋痕夕在床上笑的温和:“没事了破阵统领。我没事了。”顿了一下,补充道:“谢谢您。”
破阵笑了笑,摸着胡子感叹了一句:“没事就好。”之后换了语气,“弋痕夕,你要知道,人最强大的地方在这里。”他指上自己的左胸口,“只有这里强大起来,你才能真正地强大起来。”
弋痕夕点点头,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那头出去找终葵老师的云丹,没找来终葵,反倒是自己房门被浮丘一脚踹开,那人冲进来指着他一顿骂,骂完坐在床边掉眼泪,他哭笑不得的又上去安慰。
等到他发现自己新的侠岚术的时候,已经是几周后了。他在和人对战的时候下意识地使用了这个侠岚术,结果不但把别人困住了,自己也差点困在了里面。还是那时候的几位太极侠岚上来想办法解决了这个事情。破阵统领摸着胡子摇了摇头,指派了个老师带着弋痕夕训练如何控制这个侠岚术。那老师还买一送一地顺便给这侠岚术起了个名字:玄惑归心。
弋痕夕点点头,觉得这个名字真是既有文采又有底蕴,顺带着就觉得这老师实在有水平,带着训练的积极性都上升了不少。
后来的事,就那样按部就班地发展了。弋痕夕开始接力所能及的任务,开始学着和别人合作,开始学着敞开心扉――实际上有没有真正地敞开他不清楚,总之待人接物温和有礼,给他的印象分加了不少。
后来他当上太极侠岚,当上神坠守护者,追了山鬼谣好几年想要问清楚当时的原委,可真等到山鬼谣回来的时候又觉得疲倦,不知道用怎样的态度面对。
后来他接了个任务,又跑到死亡面前转了个圈,又去记忆力的家乡转了一遍。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玖宫岭的木色天花板,不过这次,床上多趟了个人在他身边。
他猛地坐起身,问:“山鬼谣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翻了下眼睛,“啧”了一声,接着手上用力又把他按回床上躺着:“睡觉。”
弋痕夕不依不饶:“你为什么在这里?”
山鬼谣睁开眼,语气平淡:“因为再申请一个宿舍很麻烦。”
弋痕夕全身的毛都炸开了:“你以前的呢!”
山鬼谣动了动,换了个姿势:“早就不知道给谁住了。”见弋痕夕没反应,补充道:“小跟班,我都十几年没在这住了。”
弋痕夕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岔开话题:“我不是……”
山鬼谣终于严肃了一些:“啧啧,这都不记得。亏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弄回来。”各种意义上的。留在归墟里面的那个弋痕夕简直不能更加难缠,他拼了全力才把人打趴下,之后无视了那人各种各样的话,把人扛起来,又去另一边把另外一个人弄起来,往外面走。
那是个很奇妙的过程,另外一个成年的弋痕夕一点点退去成熟,时间在他身上一点点倒退。反倒是另外一个人一点点由青年蜕化为成年。
这让山鬼谣很是满意,这样能让他感觉到弋痕夕生命里的这几十年他从未缺席过。
等到他身上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停下来,很严肃很认真地说:“弋痕夕,对不起。”
之后便从记忆里退出,扛着呼吸平稳很多的弋痕夕回了玖宫岭。
这会弋痕夕正在因为各种各样琐碎地事情和他拌嘴,让他不禁想到了幼时的云丹,接着又听见弋痕夕理直气壮地要求道歉,他拉起嘴角,回道:“我说过了。”
弋痕夕愣住:“什么时候。”
山鬼谣继续笑:“想不起来就算了。”
总之他是道过歉的,但是当事人有没有听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