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呼……呼……”一声声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中飘出。少女身着一袭赤红色的长纱，亮眼的颜色在漆黑的夜中尤为醒目。她提着裙摆，不停地在山林间穿梭着，步伐凌乱又匆匆，脚踏在树枝上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像伴奏曲一般，配合着少女逃跑的步伐不停地响着。
在其不远之后，紧追着少女的是一群身着白衣的道士，他们手舞着剑，怒目圆睁，嘴里不停地吐露着让少女感到尤为难受的字眼：
“妖女！站住！”
“妖女！不要跑！”
少女频频回头观望身后咬紧不放的道士，却无暇顾及脚底下的路，脚底一趔趄，便摔了个狗啃泥，嘴里顿时充满了枯草烂叶的味道。她懊恼地看向脚边那凸起的树筋，来不及爬起便已被一群道士包围。
“妖女，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
为首的是一个棕发赤眼的少年，红宝石一般美丽的眼此时却泛着愤怒的光泽。他蹩着眉，左手扔出一道咒符，右手抬起剑，就着咒符毫不留情地刺穿少女的肩胛。
“啊！！”少女疼痛地惨叫一声，血液就像花一样从肩上晕染开，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充斥在鼻息间。
疼……好疼……
她想哭喊，想再像刚才一样惨叫，可是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发不出一点的声音。她抬起手，想抓住什么，可是力气却随着生命的流逝而一点点地消散，无法将力气集中在一点。
有泪水不停从脸颊滚落，啪嗒啪嗒地落入身下的那摊血。少女无声无息地哭泣着，凌乱的发丝迷蒙住她的脸。
不行……我还不能死……不能……
……救我……谁来救救我……
黑夜伸出了它的爪牙，黑枯的树枝就像它的四肢百骸团团将少女围困在此，就连平日里皎洁的明月都蒙上了一层纱，敛下眼沉默不语地看着少女一点点被黑夜吞噬。
少年冷冷地看着少女在地上苟延残喘，嘴角划出嘲弄的弧度。再一次抬起双手，举起手中的剑向少女的脊背刺去。
一声闷响，少年的衣摆瞬间沾染了鲜血。

五
“滴答。滴答。”
潮湿的洞穴处传来一声声滴答的水声，不停地和水洼碰撞着发出清澈的声响。法音蜷缩着身子缩在角落里，安然地熟睡着。她的周围依然围绕着符咒做成的结界，所睡之处早已潮湿不堪，薄薄的衣料因浸了水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显露出了身材的曲线。左手边放着还没吃完的剩米饭，米饭的表面早已浮着一层薄薄的水。
一滴水“啪嗒”地滴落在她的眼睛上，湿润了她的眼角。长睫轻轻抖动，她睁开眼，一层薄薄的水雾覆在她的瞳上，湿漉漉地像个刚睡醒的小鹿。
自逃出那天被布莱德抓了个正着之后，她被带到了这个洞穴，以符咒为界将她圈禁了起来。布莱德每天都会带着食物和药品来到这里看她，和布莱德接触多次，她发现他并不是像她所想的那般可怕，这些天以来都耐心地给早已奄奄一息的她喂药喂食物。
只不过，她是妖，他是阴阳师，本身就水火不相容，他有他的使命和职责，所以才会数次想要把她推进死亡之口。
微微动动手指，还是如往常一般，使不出一点力气。许久未噬魂的痛苦在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折磨得心力交瘁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可是好不容易入了眠，却总是重复做着同一个梦。
那一夜被追杀的情景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梦里。布莱德刺穿她的肩胛之后，想再一次刺穿她的后颈给她最后的致命一击。手起剑落之时，她的眼前突然一红，粘稠的液体覆满了她的视线，接着后脑一痛，梦就醒了。
她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醒来后就已经被希尔杜救治，伤口好了大半并渐渐恢复如初。这时她又想起那个身着白色和服的少年，清郎俊秀的脸上总挂着温和的笑意，虽然身形瘦削，日夜咳得像抖动的筛子一般，可是怀抱却意外的结实，无数次地让她感觉到安心。
思绪渐渐飘落在了希尔杜的身上，法音捂住胸口感受那种久违的悸动感，她发现她尽然如此渴望着希尔杜的怀抱和安慰。
可是为了不伤害希尔杜，她不得不这样，躲在这个阴暗的洞穴内暗自受折磨。
这时头顶一黑，她抬起眼睛，布莱德一如既往地拿着食物和药碗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将伞置于一边，将法音从地上扶起，脱下外套覆盖在她的身上：“冷吗？”
法音摇摇头，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应答他的问话。
布莱德叹了口气，她的唇已经泛白，甚至还有新的咬破痕迹，一看便知她昨夜承受了比以往更加难以承受的痛苦。于是也未再多言，将有些凉意的稀粥送到了法音的嘴边，一口一口，悉数喂下。
机械地重复良久，布莱德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场沉默“你的时日不多了。”
“是……么……？”法音勉强地在唇边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是。”布莱德停顿了一下，看着手边的药，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一双修长洁白的手。
希尔杜捧着药碗，突然递到了他的面前。那时是他带走法音之后的第二天早晨。他的脸上带着早已知悉一切的神情，只是对他说：“替我好好照顾她。”
本想让她自生自灭，却在希尔杜的嘱托下，他不得不每日这样做。
明明是个半妖。
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于她。
他想了很多日一直未想明白。在他看来，半妖终究是妖，依然会去伤害无辜的人。
但是，现在，他似乎能够理解了。
看到希尔杜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她曾经睡过的卧铺上，有些落寞却又微微炽热的眼神，他便明白一切了。
可是现在，这个妖女，不，法音。明显已经到了极限了。
他们之间显然不会有结果。
于是他端起药碗，干脆利落地往旁边一撒，法音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倒药的动作，睁大了眼睛：“我的药……”
“没有喝药的必要了，”对上法音的瞳眸，布莱德有些决绝，“与其这么痛苦地受着折磨，还不如干脆地了断吧。”
说罢，便收拾了碗起身离去，头也不回。
“……”法音闭上眼，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绝望的神色。
是吗……是这样吗……确实，这些天她都承受了太多无法想象的痛苦，几乎都靠着药来勉强维持着，只要停止喝药便可以少点承受痛苦并早点解脱。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想死呢……
法音抚上胸口，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溢出，划出了两条淡淡的弧线。
“……希尔杜。”

六
一条细蛇般的光束快速地从阴翳灰暗的云层中划过。“轰隆隆隆……”伴随着雷的响声，有千万条银丝前仆后继地落下，未等片刻便倾盆，哗啦啦啦地汇集成小河流从洞穴处漫了进来。
本来就有些湿重的洞穴因这场大雨的袭来而变得更为潮湿，洞内的温度低得连牙齿都在打寒颤。
蜷缩成了虾米，法音用力揪着胸口，张着嘴无声息地哭泣着。全身的器官和筋骨都在拼命地叫嚣，好像要冲破了这张人类的面皮一般，连呼吸都变得那般困难。陷入这种剥床及肤的痛苦之中，连痛哭和大喊都发不出声音。
洞穴外依旧轰隆隆地响着，大雨倾盆的落水声就像在替她哭喊一般。法音像蛇一般地挣扎扭动许久，所有的疼痛突然间都减轻了，眼前就像糊上了一层毛玻璃，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上下眼皮也开始不停地打架，让法音几乎遏制不住那股突然袭来的困意。
一旦闭上眼，就再也睡不醒了。
我就要……死了吗……
“法音，法音，法音……”
希尔杜的声音遥远地仿佛从天的彼端传来，却声声入耳。
啊啊……这是幻觉吗……原来我已经……这么想念希尔杜了吗……
闭上眼，仿佛远离了所有尘世的喧嚣，一切都变得静悄悄，只余希尔杜的声音在她的世界里不断回响着。
希尔杜……
“法音，法音！”希尔杜怀抱着气若游丝的法音，扯着嗓子大喊着，企图把法音从昏睡中呼喊回来。
从布莱德回来的那一刻，他便发觉布莱德的神情举止有些怪异。不仅没有主动告诉他法音的情况，连练剑之时，剑舞动的节奏都无比反常，就像隐藏了什么心事一般。
虽然这些天以来他无时无刻都在关心着法音的情况，却从未敢亲自去看望。那一夜她的话语他都在窗蘼后悉数都听在了耳中，他只怕他若是忍不住去看她，她便会再次逃走，那时候他就再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了。
望着阴翳涌动的天空，心里开始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不安，他觉得一只手在狠狠地揪着他的心口，让他揪心得有些难以呼吸，好像法音会出什么事一样。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跑了过来。大雨将他淋得浑身湿透，让他更加止不住地咳嗽着，他的心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他迫切地想知道法音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到了洞口，却看到法音像失了生命的痕迹一般，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浑身失了血色，身体早已被水泡得有些苍白浮肿。他冲上去将法音抱在怀里，她的身子软软地躺在他的怀中，尤其冰冷，伸手一探，呼吸断断续续的，就快要消失了。
‘“法音！法音！”他忍不住摇晃起她的身子，企图将她的意识给摇晃回来，可是怀中的人儿像是永远沉睡了一般，在他的怀中毫无反应地酣睡着。
看来，只能这么做了……
希尔杜的脸色一沉，一抹决绝从眼底划过，几乎是毫不犹豫，他的双唇紧贴上了她的，轻轻用舌将她紧闭的齿轻轻撬开，并将口中的气慢慢地踱到她的口中。
……
法音还在自己的世界中行走着，周围不停飘落着粉红色的花瓣。她停停走走，伸出手，顾自欣赏着，手中的花瓣突然间漂浮了起来。
她抬起头，无数的花瓣在慢慢凝聚成一块，舞动成一条长蛇，带着暖风朝法音冲了过来。
花瓣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在碰到法音身体的那一刻便碎成粉末，一点一点地消散，似乎在和她融为一体。法音舒服地眯上眼睛，伴随着花瓣的消失，她的胸口慢慢地有暖流浮现，如涓涓的泉流一般不停地流向四肢百骸，几乎都要飘飘欲仙了起来。
好舒服，好温暖……我想要更多，更多……
“唔嗯。”希尔杜忍不住疼痛地闷哼一声。法音的手突然间环上了希尔杜的脖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甲紧紧地嵌入了脖子上的肉。指甲嵌入之处慢慢地流出了鲜红的血，在白色的和服上晕染成一朵朵刺眼的花。
将唇更加紧凑地贴了过去，法音呼吸紊乱地撬开希尔杜的唇齿，细软的舌头像一只野牛一般在他的口中横冲直撞，近乎疯狂地吮吸着希尔杜的气息。
希尔杜望见她的瞳，几乎失去了光芒，意识还未回来，只是凭借着生存的本能在疯狂吮吸着。
“法音……等一下……啊嗯……”话未说完便被用力推倒在地，脊背用力撞上了地上突起的地面，又硬又冷。腹部上的伤口因这次碰撞再一次被撕裂开，有血开始从腹部溢出，疼得让希尔杜说不上话来。
可是未等他反应，法音又再一次地扑了上来，贴上了他的唇，疯狂地抓扯着他的衣服。
腹部的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溢出，唇甚至因法音的疯狂啃噬而被咬破，唇间都溢满了血腥的味道。
随着灵魂在被渐渐抽离，希尔杜的意识也在渐渐涣散迷离。
一抹困意袭来，希尔杜颔上眼，拥着法音的双手渐渐变软，重重垂落下来。
法音，吃吧……把我的灵魂都吃掉吧……
如果这样……就能换回你的命的话……

七
法音回过神来，映入眼中的便是希尔杜紧闭的双眼。
他们正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姿势。法音几乎将希尔杜压在了身下，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不停地通过他们相贴的唇中踱了过来，却非常微弱，像一条细细的游丝一般不停地流入她的口中。
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法音惊恐地从希尔杜的身上爬了起来，双瞳因过度惊讶而放大到了极限，微微震颤着。希尔杜几乎失去了生命气息，那身洁白的和服被血染得通红，像野蔷薇一般艳丽地绽放，美丽却带着刺，无比刺痛了法音的眼睛。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伸出了手，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抚摸着希尔杜渐渐冰冷的脸颊，自责地咬紧了唇畔。
“希尔杜……你别死啊……”
“希尔杜……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的魂魄都吸走的……”
“……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希尔杜……”
她抚摸着他身上被扯得皱巴巴的和服，泣不成声，泪水止不住地从眼中落出，不停地打在了希尔杜的身上。
“轰隆隆隆……”一道闪电划过，映照出两张惨白的脸。隆隆的雷声伴随着疯狂的落雨声，像是嘲笑他们的愚蠢一般肆意地炸响着。
“希尔杜！”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喊，布莱德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此时的他也被雨水冲得狼狈不堪，发丝不停地滴着水，软趴趴地淌在了前额上。
棕黄色的发丝下，那双如宝石般的红，此时却因过度惊恐而失去了光泽。几乎是毫不犹豫，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将法音狠狠地从希尔杜身边拉开：“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我……”法音捂住眼，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把你杀了！”布莱德探到希尔杜微不可闻的气息后，几乎失去了理智，猛地拔出手中的剑，直挺挺地指向法音的前额。
法音抬起头，空洞的双眼不停地有液体流溢出来。嘴巴一张一合，像是丢了魂的布娃娃一般，虚无而缥缈：
“杀了我吧……”
她伸出手，握紧了剑锋，双手因利刃的割伤而涌动出了鲜红的血液，血液顺着剑身慢慢地滴落下来。
似乎一切都静止不动了下来，没有暴雨，没有怒吼的雷鸣，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仿佛只余血液在剑身上缓缓地流动，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艳丽的花。
布莱德望着法音空洞的双眼和不停流血的双手，狠狠地咬碎了牙，猛地收回了手中的剑，“我不会杀了你，但是我要你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说罢，口中便喃喃地念起咒语，伴随着咒术的启动，布莱德的脚下慢慢漾开了一道圈，有点点的金黄从圈中飘出，如蜉蝣一般在空中缓缓游动着。
他伸出手，食指点上法音的额头，“启！”
金黄的光芒通过布莱德的手指不停地涌向法音的额头，可是在光芒碰到法音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指像是被什么力量用力抵抗着，咒术竟然自行瓦解，所有的光点在一刹那间竟全部消散了。
布莱德大惊失色地望着法音，一步步地往后退着：“你……你竟然变成人类了吗……”
“诶？”听到布莱德的话语，法音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是……因为希尔杜的关系？
法音望向希尔杜的身体，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发着光芒。
她凑上去，犹疑地伸出手，在触碰到光芒的那一瞬间，它突然有了鲜活的生命，像蛇一般缠绕上法音的手臂，散发出万丈刺眼的光芒，渐渐将法音和布莱德吞噬。
“这是……怎么回事？”
待光芒渐渐消退，法音和布莱德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一幢熟悉的木屋内，阳光透过窗撒了进来，映照得屋内一片金黄。法音环顾四周，心中隐隐地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刚才还是暴雨呼啸的天气，怎么转眼间天气那么晴朗了？
在法音愣在原地被自己的感觉困惑之时，布莱德走上案几，拂开桌上的书页，顾自翻看了几页。似乎看见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突然一拳打向了桌子，发出偌大的声响，惊得法音整个身子都震颤了一下：“怎……怎么了？”
布莱德抬起头，神色凝重，望着法音的眼神阴翳涌动：“我们…………好像回到了五年前。”

九
烛光摇曳中，五年前的法音低垂着头，翻动着手中的书页。法音和布莱德分别站在她的两侧，一起俯身查看着。
在返回的途中，几名阴阳师突然从拐角出现，惊得法音和布莱德一身冷汗。可是他们竟视若无睹地穿过他们的身体走了过去，就像是虚无的图像一般，根本没有真实的生命可言。
布莱德试着回头喊了他们几声，他们却跟没有听见一样，渐行渐远。
布莱德这时才发现，他们并非是穿越了，而是被人施予了法术。所有的人都在对他们视若无睹，即使站在一些人的面前，他们也根本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根本不必躲躲藏藏，行为举止也丝毫影响不到过去。于是便开始明目张胆地一起去追踪五年前的法音——为了确认他们想知道的事情真相。
五年前的法音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半妖？是谁故意在希尔杜的物什上施了法术？让他们看到这一切，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布莱德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他比法音更急着想把这些疑问解开。
可是观察了许久，他愈发觉得她的行为举止怪异无比——翻的书页都绝非是普通的阴阳术书。而是，最让人忌讳的阴阳禁书。
这让布莱德看得更加地心惊胆战，他更加难以推测，五年前的法音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另外一边，法音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她还记得希尔杜跟她谈起自己的过去。他说过，他曾经被一个少女所救——而那个少女，必定是五年前的她了。
那么现在，五年前的她一定是在找拯救希尔杜的方法没有错的。
如果……如果她在这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是如何拯救了希尔杜的一条命……那么她一定能用同样的方法，再去救希尔杜！
在心里如此确信着，却只是安静地看着，未提只言片语。
随着天色渐暗，桌子上渐渐摞起了一座书山，一本又一本。法音和布莱德看得有些乏了，都疲惫地靠在了桌子旁，法音甚至累得打起了盹。布莱德也是半睁着眼，快要睡着的趋势。
“找到了！”一声惊呼，立刻将法音和布莱德拉回了现实。布莱德立马起身看向桌中摊开的书页，细细阅读后却突然变了脸色。
“……她……竟然想……交魂。”
布莱德惊讶地微张着嘴地看着法音，她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度，心里便明了三分。
“难道你早就知道她要把自己的灵魂交给希尔杜？你已经恢复记忆了，是吗？”
法音摇摇头，回应着布莱德心里的质疑。
“我没有恢复记忆，但是希尔杜跟我提过，一个人类女子曾经救过曾是半妖的他，刚刚我就在想，应该就是五年前的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布莱德不禁拧起了眉。
“我以为你知道。”
希尔杜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情，包括他曾经是半妖的事。情绪莫名低落，他如此重视的希尔杜居然从未和他说起过去，不禁低下了头，发丝掩盖住他的眼，看不清他的情绪。“你还知道了些什么？”
“就这些了。”
“啪。”五年前的法音突然将书往桌上一丢，提起裙子直接冲出了门，开门的那一刹那，凉风呼啦啦地从门外灌了进来，缭乱了布莱德的发和迷乱的眼。
她的身影很快就被埋没在茫茫的深夜里，只能隐约看到飘动的红点在黑暗中沉浮。
“快走，她一定是去救希尔杜了！”
没有时间慢慢去感情伤怀，法音和布莱德对视一眼，坚定地追踪了过去。

十
夜是黏稠的墨色，浓厚得化不开，惨淡的月光淡淡地映照着山上的路，依稀能看见有火在黑暗中摇曳着，几个守卫举着火把守在洞口前，目目相觑，却不敢往身后望。
布莱德两人毫无阻碍地越过这几个守卫走进洞口，一眼便见洞内点满了小小的蜡烛，以希尔杜为圆心扩散了好几圈。五年前的法音正站在与希尔杜相对立的圆圈内，挥剑起舞，喃喃地念着咒语，似乎在做着什么施法前的仪式。
剑锋一转，轻轻划过手腕上的皮肤，血很快便涌了出来，不停地滴在地上。随着咒语的流出，血竟慢慢地汇集在一起，汇成一条细流流向早已失去意识的希尔杜，并缓缓化成项链的形状凝结在他的脖子上。
望着希尔杜，一步一步地迈了过去，手腕上的伤口随着她的走动不停地滴着血，一滴一滴地打落在地上，暗红的颜色像枯败的花朵一般。
她喃喃地念着咒语，脖子上的血锁链竟慢慢泛起了光芒，外形渐渐变成普通的银链子。她抚上希尔杜的脸，像捧着珍视的物件一般，将唇温柔而坚定地贴了过去。
他们周身慢慢亮起一层暗紫色的光晕，竟可以清楚地看见，法音的灵魂正在慢慢地渗入希尔杜的体内，和希尔杜半妖的灵魂不停地交融在一起，相织交错，契合无间。
“嗯……”两人突然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希尔杜的半妖之魂突然像洪水猛兽一般汹涌地反噬着她，侵略着她的领土。法音的灵魂在他的半妖之魂中拼死挣扎，却像落入蛛网的蝴蝶一般，越缠越紧。布莱德和法音眼睁睁地看着五年前的她被一口口吞噬，没入在黑暗之中。
仪式完毕，所有的蜡烛突然在一瞬间扑灭。法音重重地倒在了希尔杜身上，两眼紧闭，失去了意识。
“……”看完这一场五年前的仪式，两人的神经更是绷紧到了极限，双腿开始发软，齐双双地瘫在了地上。
法音几乎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她的瞳因过度震撼而不停地摇晃着，脸色变得死白，未能从这件事消化过来。
原来给予灵魂是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
她无法想象，希尔杜在给她灵魂之时，他的魂到底是怎么样在她体内痛苦挣扎的。
布莱德的震惊不亚于法音。他捂住唇，望着昏迷的两个人。他们都清楚地看见，希尔杜的半妖之魂已经完全被五年前的法音吸收，而她的魂，已经转移到了希尔杜的身上。
“我终于明白了……你虽然是半妖之躯，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人类的气息……为什么希尔杜要这么护着你……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布莱德的眼神复杂，他扭过头，看着法音的眸不停地闪烁着。
法音呆愣愣地回眸看着布莱德，眼神已经变得空洞，如一潭死水。
望着这样的法音，布莱德想伸出手去触摸她柔软的发。一道利箭一般的光却突然间划过，在法音的身前形成一道光墙，将布莱德的手阻隔在外。
“怎么回事？”
光墙发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让布莱德睁不开眼。
等光芒渐渐褪去，周围的景象都消失了，包裹着他的只有白茫茫的光团，而法音不知道消失在了何处。布莱德隐隐感觉到，有股强大的法术阻碍在他们之间，甚至限制了他施法的能力，让他丝毫不能靠法术来逃出这个迷局。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能让施法者做到这一地步？难道……是有什么阴谋？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要赶紧找到法音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布莱德便奋不顾身地扑进了光团之中。光团像是有生命一般，受到了惊吓，在布莱德扑过来的同时便作鸟兽散，纷纷散开。布莱德挥舞着双手，呼唤着法音的名字，企图找到破除法术的出口。
“法音！法音！”
“法音！”
——“法音！”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呼唤着自己。法音扑闪长睫，慢慢睁开粉色的瞳，看见眼前的景象后，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站在法音面前的女子巧笑嫣然，眼角眉梢是说不出的妩媚柔情。她的手指将细长的发丝轻轻地绕成卷，粉紫的发泛着莹润的光泽。
“法音，我终于见到你了。”
法音的心里莫名涌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感觉，她好像认识眼前的女子。可是张了张口，却还是犹疑地问道：“你是谁？”
听到法音的疑问，女子扬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蹲下来，蓝紫色的瞳直盯盯地直视着，用发丝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法音的脸颊。
“我就是你呀。”
“我就是你呀，法音。”

十一
“你就是……我？”法音眨眨眼，突然感到有些语塞。短短时间内，她便碰见了两个她。五年前的自己，还有这个面前自称是自己的少女。可是这个少女光是外表就和她差别太大了，实在是让人感到难以信服。
似乎是看出了法音的质疑，少女笑了笑，单脚撑地转了一圈，裙摆飘扬地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我啊，其实是你的思念结合体。”
“思念……结合体？”
“呐，刚刚你也看到了吧，五年前的你施法时不是用血液做了串项链围绕在希尔杜的脖子上吗，那就是我。”
她伸出纤长的手臂，轻轻在法音的额头上一点。
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额头的那一瞬间，法音的脑海中突然晃过了零零碎碎的几个画面。
树影摇曳中可见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蓝紫色的发丝随着风的吹拂而飘动着。他笑着伸出了手，眼睛弯成了月牙，“来，法音，把手给我。”
一只纤长的手搭在了少年的手心里。他低下头，在手背上轻轻一吻，便顺势在无名指上套入一颗戒指。“看，我用戒指绑住你了，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了。”
这个画面是……
思念结合体的手指离开额头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画面就全都消失了。看着法音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她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嘴角：“因为这个禁术的代价就是夺取所有的记忆，所以你事先将记忆都给了我，就是怕半妖化的你，碰见希尔杜后会去吸回你的魂魄。”
“所以在我碰触你的那一瞬间，记忆会回流到你身体里。长时间碰触我会和你结合，你会想起这几年的所有事情。”
“这样的话，在碰见希尔杜的那一刻，恢复记忆的你就不会去伤害希尔杜而选择自己离去。”
“可是……希尔杜发现了我的存在，他在我身上施了法，压制住了我，所以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也许他不想你恢复记忆而离开他。这些年他找寻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了。”说着，便捞起自己变成粉紫色的头发，“你看，我像不像你和希尔杜的结合体？”
“……你是……我的记忆……”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法音眼睛一亮，抓住女子的衣袖，有些急切地问道，“那么，你知道怎么救回希尔杜的方法吗？你回到我的身体后，我是不是也会变成阴阳师，可以让希尔杜起死回生？！”
“不行了……希尔杜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刚刚笑得那么明媚的少女转眼间便哭丧着一张脸，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抽泣了起来。“希尔杜不行了……所以法术才会解除，我才会出来和你见面……让你看到五年前的一切……”
“希尔杜的灵魂已经没了，即使你再和我结合，也救回不了他了……”说着，她便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记当头棒喝让法音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一瞬间所有的力气都消散开来，法音双腿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思念结合体的抽泣声一直在她的耳边机械地回响着，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黑暗都扑卷而来将她慢慢吞噬，再也看不见任何光芒。
法音蜷缩起身体，身体因精神的过度震撼而不停地颤抖着。
……为……什么……
……为什么……救不了希尔杜……
好想……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呐……我可以躲在你的身体里吗……如果你是我的话……是不是也可以接纳我……”
法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一抬起头，泪水便决堤，不停地从眼眶溢出。
思念结合体停止了哭泣，愣了一下，脸颊还有着明显的泪痕。看着法音明显带有祈求的眼神，她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听到你的愿望了……”
闭上眼睛，她张开双手，周身晕出淡淡的光芒。法音闭上眼，慢慢地融入她的怀中，身影渐渐被光芒吞噬。
进入思念结合体的那一瞬间，回忆便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情感像浪潮般将法音淹没。依稀能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泉流从她的手边流过。
那是属于希尔杜的记忆和情感。
像宝贝一般地将那股泉流揽到胸怀中，法音静静地感受着那份属于希尔杜的温度。她可以感觉到，希尔杜的爱恋，还有他的记忆，在通过手指涌入法音的脑海中，一些破碎的片段断断续续地在她的眼前上演着。
——她看见，那一天。
在布莱德高举起剑想刺穿她脊背之时，一道身影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了法音的身前，替法音承受了这一击。
剑刺穿了他的腹部，大量的血液喷溅而出，溅在了身前的法音的脸上。
他的五官因疼痛而纠结在了一起，汗湿透了他的蓝紫色头发，蔫搭搭地贴在了他的额前。
啊啊……
原来……我又被你救了啊……
希尔杜……
法音闭上眼，溺入回忆的潮流，再也不想苏醒。
“咻——”一瞬间，思念结合体的结界便自行瓦解。布莱德和法音一起被一道光芒丢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布莱德起身，未搞清这突发的状况，望了望昏迷的法音，又望了望周边的环境。洞外早已停止了暴雨雷鸣，一片寂静祥和。
“怎么……回事？”

十三
布莱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天晚上的，浑浑噩噩，好不容易将法音哄得睡着了，他却辗转反侧了许久，一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透了进来，他的心才渐渐静了下来，疲惫不堪地闭上眼并深深地入了眠。
等布莱德醒来，身侧竟空落落的，只余那一袭整齐叠好的红衣放在床头。
被那袭红衣刺痛了眼，他惊诧地坐了起来，眼神动荡不安。
“法音？”
少女的裙摆在风的鼓起下措措飞舞，缭乱的发丝散在身后任由风吹得乱舞飞扬。她站在悬崖边，看着脚底下一望无际的郁郁青葱，近乎释然地扬起笑容。那双眼竟不如往昔那般失去了光泽，意外地澄澈发亮。
很明显，少女的意识是清醒的，她很清楚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似乎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她张起手，做出一个起飞的姿势，声音婉转却非常地虚无飘渺，随着少女的坠落，和着风一起在空气中渐渐消散了。
——“再见了。”
BAD END。

所谓后记：
第一次完结了这么长字数的文【抱头蹲
其实我写这篇文章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第六章的片段而已，因为当初只是单纯地想写一个对爱人贡献出自己的灵魂的故事，总觉得这样的感情很浪漫，所以给这篇文章取了个双关名字，魂系(xì 或者jì）【含义：灵魂的联系或者灵魂的结。】【←喜欢怎么读就怎么理解吧】
虽然我的文笔渣，感情描写不够到位，给不了什么深刻的感觉，但是还是动笔写了下来。
开始写的时候还算挺满意，故事一直在我料想的方面在发展。但是写了一半，我突然发现我没有构思这个故事的结局。
于是顺着我的故事思路发展下去，我发现这篇故事注定会是一篇悲剧……好吧，那就写悲剧吧。本来只是想写【法音殉情】的结局而已，但是想想既然是悲剧，就更悲一把好了，然后果断把小布给虐了。
我在码这个结局的时候，特地在群里问了下饭饭，你喜欢悲剧吗？她说不喜欢，写什么BE啊，赚眼泪啊，法希吧有一篇悲文看了开头就关了。饭饭的这句话坚定了我坑她的决心，码文的这两个星期我一直在以【完结了再发出来，才有效果坑人！】←这种无比扯淡的理由坚持更完了 OTL我容易吗！←但是又因为卡第十章的关系还是忍不住先把前半部分发出来惹！
本来是打算八章直接完结的……想说希尔杜死后直接交代一下所有的伏笔就好了，但是发现只是单纯地交代的话文章内容就太单调了，从第八章就开始乱编，本来就瓶颈，又给自己挖了个坑往下跳，这种感觉不能在作死了！！所以第八章开始觉得文风很压抑的，这都不是你的错觉，因为我自己都写得很压抑OTL。。
写完后重新看了一遍，又觉得法希的内容实在太少了OTL……以读者的角度来看，满篇都是缺陷，而且变成干巴巴的流水账了……但是我的水平就这样了……你们将就看吧……
然后，小小声地补刀几句：
虽然法音殉情了，但是在死后，也不能和希尔杜在一起，注定孤独一生。
因为希尔杜没有了灵魂，不能去黄泉彼岸，也就是说随着肉体的死亡，希尔杜也完全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即使法音殉情后，她的灵魂能到达黄泉彼岸，却遇不见命定的人。
本来想把上面这个设定也写进去……但是发现写进结局美感就完全被破坏了。于是就写进后记进一步虐死你们好了。
来吧，都叫我后妈，我是后妈夏子。Yes。
还有，想看normal end或者happy end的，就天天来帖子里呼唤我吧，说不定哪天心情好我就写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是真写了需要艾特的联系我！【喂

字数统计结尾

看到一半就在猜想了到底是不是悲文o(≥口≤)o ，介里看到结尾果然被虐死了。夏子文笔很好"o((>ω< ))o" ，但是故事情节不够饱满。加油! o(*￣▽￣*)ブ

么么哒，媳妇的文顶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