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尼亚在凌晨两点时分被枕边的手机震动声弄醒。他摸索到手机拿过来，勉强睁开眼睛一边费力地眨着去适应手机屏幕的亮光，一边本能地按下按键读取那封来自陌生号码的邮件。当他看到寐罗的名字出现在邮件里，尼亚用最快速度让自己清醒过来。
『嗨，尼亚。是我，寐罗。很抱歉我忘记发邮件给你直到这么晚才想起来——希望没有影响你的睡眠，如果不巧影响到了，那我只能再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就这样，晚安。』
他把那封邮件读了两遍，然后记录下寐罗的手机号码，在心里犹豫着是否要给那个男人回一封邮件过去——他知道寐罗现在一定还没有睡，于是，仅仅是出于礼貌，他用有点还未从睡眠中缓过来的手指一下一下按着按键给寐罗回信。『邮件收到了，谢谢。我还没睡，』他撒了个小谎，不想让对方产生什么内疚情绪，『改天可以找你聊天吗？——晚安。』
他把手机重新放回枕边，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两分钟后他再次听到了震动声在耳边响起。尼亚有点懊恼，他实在不想再动一动，在内心挣扎许久但还是再次拿起手机打开查看里面新的邮件。『当然可以。我通常整天都有时间——我猜露西一定跟你说了我什么吧？』
尼亚迟疑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寐罗。承认露西的确说了他什么还是装不知道——他想寐罗一定不会相信自己善意的欺骗。那么既然是事实，寐罗必然也不会屑于承认这些。于是他小心斟酌着回答了寐罗。『是的，她说了些。——但这不会影响我们见面，是吧？』
邮件发送过去之后他突然一阵懊悔，他知道寐罗一定会给他回答，因为他又用了问句。不过……即使他不用任何疑问的口气或许寐罗也会回复他的。这样想着，尼亚只能叹了口气握着手机继续等待。果不其然，一分钟后他感觉到手里的机器再一次地震动。
『你要在我这里寻找素材吗，小说家？提前说好，采访我的费用收取将会很可观。』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很快再次给寐罗回信。此刻他已经清醒过来，手指按起按键灵活了许多，速度比刚才也要快了不少。『没关系，我会将费用全额支付给你的——你答应见我这就让我很高兴了，我想我是准备从你那里了解一些东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谢谢。』
他很小心地这次没有使用任何问句，然而将手机放回枕边，他仍然带着点期待的情绪。于是尼亚拿起它握在手里等待着，等了许久那边却悄无声息，没有了回音。他不由得有点失望，在心里暗自安慰着自己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睡觉，尼亚就这么握着手机睡了过去。
他刚昏昏沉沉地睡着，手里的震动却立刻惊醒了他。尼亚闭着眼睛按下读取的按键，好半天才再一次勉强睁开眨了眨，挤去因为被屏幕荧光刺痛而泛出的潮湿，看着新的邮件。
『你倒真是个好说话的人。既然这样我恐怕就真的要好好想想该要什么作为报酬了——当然，你已经这么说过就别再奢望着能简简单单打发我。我可是遇到就会很棘手的家伙。要是你不想给自己惹来大麻烦我提醒你最好现在撤出，至少能保证你自己全身而退。我可不想以后被你抓着怒吼骂我是个勒索犯——嗯。如果你打算睡觉就不必回复我。我会等你一会儿。要是五分钟还没有回音的话我就关掉手机睡觉，然后等着你改天打来电话约我见面。』
他反复读了三遍，一边在心里犹豫着是否要回复寐罗——他尽可以把手机放在一旁，就像寐罗说的改天再打电话去见他，而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在凌晨两点多钟和一个男人往复发着邮件，让他们两个都没法睡觉。他握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两分多钟。尼亚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可心里却像有只小老鼠在抓挠着他的胸口让他内心奇痒无比。他倾听着床头手表滴答走过的声音，在秒针响了至少有一百下的时候迅速睁开眼睛，然后飞快按下几个字先发过去，以免那边的男人关掉手机，『不我还没睡，等我一下。』他把这封邮件迅速发过去然后看了眼时间，差两秒五分钟。他轻轻地松了口气，然后才慢慢编辑新的邮件。

5
『勒索犯？我想应该没有那么严重——我现在想要知道一下你所谓的报酬到底是什么，是钱还是其他的东西？看来我真的有必要考虑一下我是否有能力足够支付，我还不想到时候因为自己没办法交出你要的报酬而被你大骂我是个说大话的骗子——我想我暂时不会睡。』
他把这封邮件发出去，然后躺在那里盯着屏幕出神，等着待会儿的回信。等了大约又有五分钟左右，他依然没有收到寐罗的邮件。尼亚不由得有点担心，刚刚是否已经迟了？他看着时间，已经快要六分钟了，可寐罗那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尼亚不知道是自己发迟了邮件还是寐罗睡着了，或者那个男人还在编辑着邮件——他突然想要打电话过去，可那样是否会太唐突？？如果寐罗已经关机，或许他就可以安心睡觉。但如果寐罗没有关机，那么他该要说些什么呢？？……我担心你是否睡着了所以打个电话过来问问。真的很抱歉。那种情况不是很尴尬吗。他迟疑着，时间又过去了两分钟，他不得不认定那个男人肯定已经睡着，而他在左思右想中始终没有决定下来是否要打电话给寐罗，他握着手机，看着时间慢慢过去。
差不多十分钟后，手机突然再次有了动静——而这次不是邮件，而是来电。
尼亚不由得绷紧神经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名字。寐罗。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再发邮件而是采取这种方式，但他已经按下接听键接通了电话。“喂？”他听到自己的喉咙有些沙哑，便轻轻咳了一声让它听起来好一点。“寐罗？”
“嗯，嗨，尼亚，”那边的男人口气很清醒，完全没有任何要睡的迹象。“哦上帝别告诉我你已经睡了——那我真的会觉得抱歉，我以为你暂时不会睡……所以就打电话过来。因为发邮件又麻烦又浪费时间。呃，不过既然你睡了那我们改天再说吧，真是抱歉。”
“不，没关系——我还没想睡，”尼亚急忙说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于给对方这样的回答，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楚一些。“事实上我刚才……也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打电话给你，我以为你已经睡了。”他顿了顿，“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你的邮件。”
“嗯，你在等我的邮件吗？所以一直没睡？？”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换了口气。他觉得那该是种难以描述的类似于某种……暧昧的语气。他觉得自己有点太敏感了。就算是同性恋也不会是对每个男人都会轻易流露出那种口气或者态度吧——可能刚才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是，是的。”他想了想回答，“我以为——你会再回邮件给我。”
“哈，”寐罗在那边得意地笑了一声，“你迫不及待想要听有趣的故事了吗，小说家？”
“呃——那倒不必，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说那些而不是……深夜，”他抬头看了眼时间，AM 2：35的荧光数字在屏幕上闪烁着。“你经常这么晚才睡吗，寐罗？”
“差不多，反正白天我可以继续睡——我说我有的是时间，而晚上呢就该用来享受。”寐罗的口气已经去掉刚刚问他那句话时的暧昧腔调，尼亚怀疑自己刚刚是否真的产生幻觉。他握着手机躺在床上听着寐罗在那边说话，对方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伴随着偶尔几声轻笑。他想起这个男人之前坐在秋千上摇晃着的场景，月光下的那一幕回忆起来如此虚幻。“……嗨，尼亚？尼亚？？你在听我说话吗？？”他听到那边的男人在问他话。
大约用了七八秒钟他才想起回应，“呃，是、是的，”他口吃着回答，“你说什么？”
寐罗在那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根本就没在听嘛，要是很疲倦就早点睡吧。”
“你刚才在说什么？”他像个固执的孩子一样坚持问到，“抱歉——我没有睡着，只是在想着……呃，想着些别的东西所以漏听了你的话。能再说一遍吗？？”
“在想什么？”寐罗没有回答他的话，“很有趣的东西？？”
“没什么……嗯，我只是在想——”尼亚迅速编着借口，“你那时在跟谁打电话。”说出这个随口胡编的理由后，尼亚迅速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像个爱刨根问底的惹人厌烦的家伙。要是寐罗多想一点肯定会认为他在追究着什么。而那个男人的确也这么想了。

7
他很早就听过他们提起尼亚这个名字。
但他从没见过那个男人。这个在别人口中英俊儒雅气质不凡的男人可能会让他好奇，但远远没到什么非要一睹风采的地步。而今天晚上当他一个人因为感到无聊便溜出酒会打电话跟朋友聊天，他却好巧不巧地被那个同样溜出来透气的男人撞见自己在打着电话荡秋千。
当他因为笑得有点得意忘形差点从秋千上后仰过去，突如其来的一双手臂却稳稳接住了他的身体避免一场足够让他躺在草地上呻吟半天的灾难。然后，他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名字。某个传说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一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就像人们经常交口称赞的那样，这个男人英俊儒雅气质不凡，但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除了有副好点的长相以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不过当那个男人喃喃自语般地说着他想要写一部关于同性恋人的小说时他没办法不感兴趣——更感兴趣的是那个男人奇怪的梦。虽然他们的谈话并没有深入地涉及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对于自己带着种好奇的情绪——开始那个男人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后来那张脸孔上的表情才微微有点变化。
他是不是该得意地认为他的长相很吸引那个男人的目光呢？？
寐罗回忆着尼亚望着他时的表情，异常专注的甚至带着入迷的眼神——难道尼亚看所有的人都是用这种目光？那他保证那个男人至今为止会欠下一大笔风流债。在尼亚走后没多久他就离开了别墅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喝酒，把答应尼亚给他发邮件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当他突然在醒酒时想起这事已经凌晨两点了。他给那人如约发了邮件过去，却意外地收到尼亚的回信。他因为醒过酒暂时有点失眠，于是抓着那个家伙跟他聊天。他猜尼亚一定已经睡了，然后被他的邮件吵醒——像那种人都是喜欢把手机放在脑袋旁边去辐射大脑神经的。结果聊到最后他们两个约好明天下午四点在咖啡厅见面。寐罗猜测要是他没有发邮件过去那么尼亚一定不会那么快就要迫不及待地听他『讲故事』。——尼亚觉得会从他这里听到什么呢？？
寐罗将最后一块巧克力吞入口中然后将锡纸团了团随手丢掉，现在是下午三点半钟，他大概要用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可以到那间咖啡厅。他不知道尼亚是否已经早早地到了那里正在焦灼地频频看表，还是会准时准刻在四点正踏入咖啡厅里。他坐在那里考虑着待会儿要说些什么，真的要讲故事？？——呃，别开玩笑了。他似乎没什么故事讲给那人听，他只是觉得好玩而已。要是尼亚知道他纯粹只是为了感到有趣才见面会不会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呢？？
寐罗倚在沙发里看看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怀疑待会儿是否要下雨。然后，没等他想好是该取消约会还是如约进行——瓢泼大雨已经突然而至。他不由得抬起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外面像是在搞什么恶意破坏的天气，心里大为恼火。搞什么鬼啊，该死。他忿忿咒骂着。
寐罗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尼亚没有给他打来电话。正当他想着是否要给尼亚打个电话，手机却赫然在他掌心里震动起来——他连忙定睛去看，上面自然显示的是尼亚的名字。“嗨，尼亚？”他迅速接起手机，“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现在外面好像在下很大的雨。”
“是的，在下雨，”尼亚说到，“你在公寓？”
“当然，现在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是你已经到了？？”
“不，没有……我在路上，可是被雨拦在电话亭里，”尼亚叹了口气，“我打算搭计程车赶过去，不过现在堵车好像很严重——所以你晚些再到吧。四点二十分怎么样？”
听到那个男人并没打算取消约会，寐罗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调整姿势倚进重新沙发里，然后开口问到，“你在哪个电话亭？”他说，“要是距离我这里不远的话我可以过去找你。”
“找我？”尼亚在那边顿了顿，似乎是在确定具体位置，“我就在Carmine街上，不过距离那间咖啡厅大概还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身后是一家酒店前面有巴士车站……”

9
尼亚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不远处的房子，似乎在心里小小地犹豫了一下。即使那不是尼亚刻意想要露出的表情，他还是觉得有点沮丧——如果他是个普通的男人，大概尼亚就会很痛快地答应他然后去他的公寓坐一会儿。“我们还是去咖啡厅吧，”他努力掩藏起他心里那股不是滋味的感觉，朝尼亚满不在乎地微笑着，“反正走到哪一边都是差不多的距离……”
“没关系，”尼亚说到，“去你的公寓吧，寐罗。”
“……呃？”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尼亚，“什么？？”
“我说我想去你的公寓，要是你愿意让我去的话，”尼亚朝他温和地笑笑，“我们这样跑到咖啡厅一定会让服务员唉声叹气，觉得我们像两个跑去避雨的穷小子。”他顿了顿，玻璃珠般淡灰色的眼睛望着他，“嗯，你不会介意我把你的公寓地板弄脏吧？？”
寐罗愣了两秒，急忙摇头。“不，当然不！”他立刻说到，“何况我不会比你干净。”
“是啊，都湿透了，”尼亚低头看看他们两个的衣服，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朝他那边又移了些过去，他刚要移过来，那个男人用目光阻止了他，“别再动，寐罗。”他说到，“就现在这样很好——要是你觉得不安心，待会儿就多给我煮一杯咖啡，怎么样？”
“哎，你这个家伙真的……”寐罗无奈地挑了挑眉毛，“病了不关我的事。”
“好的，我不会要求你赔偿。”尼亚打趣到，“只要你讲故事给我听就行。”
寐罗无言以对。好吧，或许他该快点在心里编个故事讲给那个迫不及待要听的小说家。不过上帝作证直到现在他脑袋里连个草稿都还没有——他该跟尼亚说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只是偏巧喜欢着同性，男朋友不固定，以正常人的眼光看来就是乱七八糟。其实也可能有爱情存在，这是当然。不过不幸的是至今我还没遇到过。可能以后会遇到，也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事谁说得清呢——你要是想听故事还是去酒吧坐坐比较好。
“我——我可能讲得不、不好……”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要是那样——怎么办？”
“讲不好？？……”尼亚有点不解地望着他，然后宽容地笑笑。“没关系，那我就等着，直到你可以给我讲一个好听的故事为止——在此之前我不会放弃这个念头的。”
上帝呀。寐罗在心里哀嚎。他觉得他可能要完蛋了。这种超级认真的人会让人很崩溃。他想要找点什么其他的事来转移话题，发觉他们刚好已经走到他的公寓门外，“啊，到了，”他获救般地叫了一声，迅速掏出钥匙快步上前打开房门，“进来吧，里面很乱。你忍着点。”
“啊，谢谢。”尼亚小心翼翼地收起伞，然后跟着寐罗走了进去。

19
“嗯，待会儿见，尼亚。”露西轻快地笑着。
“嗯，待会儿见。”他挂断电话，看了一眼他的玫瑰，已经被包扎好了。“可以了吗？”
“是的，我再为它做点最后的修饰工作，”女孩洒了点水上去，让柔嫩的红色花瓣挂上晶莹的露珠，“男友的催促电话吗？真是个容易急躁的家伙呢。来，写张卡片怎么样？”她把一张精致的卡片放在他面前，然后递给他一支笔。“你的男友叫什么名字？”
“呃，寐罗。”他回答，“不必写了，我直接给他就好。”
“写一张会显得有诚意嘛，”女孩坚持，“写吧，我保证你的男友看到卡片会感动得要命——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嗯，就写送给我最爱的人怎么样？最简单又最能表达心意。”
“哎……好，好吧，”尼亚苦笑着拿起笔，暗自在心里叹气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玩这种感性过头的小游戏，他一点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于是他只能拿起笔在卡片上写下『送给我最爱的人 寐罗』这样傻气的句子，然后又在女孩的提醒下署上自己的名字。“好了，”他把笔还给女孩，付了款并跟她道谢，然后在女孩热情洋溢的挥手里松了口气走出花店。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想买什么玫瑰送给露西——或者就换一家。他把那张卡片随手丢在店门外，然后迅速朝露西的公司赶过去。他猜他一定要带着露西去买什么超大的毛绒玩具了。
“当然，要是你想去，什么时候都行，”寐罗无所谓地笑笑，“昨晚我还在那里玩来着。”
“呃，昨晚——昨晚我在露西的家里和他们吃晚餐，”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尼亚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神情微微有些失落。“呃，对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用餐所以……”
“你买了玫瑰给她？？”不等尼亚说完寐罗边忍不住冲口而出。他的话让两个男人同时一愣，尼亚的惊讶和他的懊恼让他们之间的空气瞬间沉寂片刻，继而变得脆弱起来。他低下脑袋，转身去继续收拾他的沙发希望能用这种反应让尼亚知道他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可那个男人已经听到他的问题并且很快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即使他再表现出十倍的忙忙碌碌也没用。他听到那个男人在他身后小心地询问，“你——看到那张卡片了，寐罗？”
“唔……”他支吾了一声，半天才点头，“嗯。……”
“呃，你知道——”尼亚的声音有点尴尬起来，“你知道，那女孩一直以为我们两个是情侣所以她认定我是在给你买玫瑰，那张卡片是赠送的，她说这么做能让你觉得感动所以我就……呃，我就写了那么一个愚蠢的东西，”他有点难为情地笑笑，“简直好笑透顶。”
“嗯，”他说，“我刚好从那里路过所以……就刚好拿到了它。”他不由得站起身回头看着尼亚，非常认真地看着尼亚，“我——我没舍得扔掉它是因为觉得很可惜，呃，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是说那卡片上的东西有什么让我舍不得我只是觉得……呃，就那么扔掉……”
“我知道，”尼亚点头，“所以我也没有扔它。”
“嗯？”他不解地看着尼亚，“你说什么？？”
“说我已经把它收好了，”尼亚说到，“昨晚我在你的裤子口袋里看到它，猜你一定觉得蹊跷所以就拿回去了，何况，毫无诚意的东西放在你这里也没什么意义——等到圣诞节的时候我会送一张好看的卡片给你，或者你的生日怎么样？唔，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圣诞节之前，”寐罗说到，“还长着呢。你呢？”
“呃，看来是我的生日先到，”尼亚微微一笑，“反正在你之前，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小气。”
“是吗？”
“小气鬼。”
“你也没说。”
“那你就别说。”
“怕我要礼物吗？”
“我可没钱给你买。”
“好吧，那你就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总该可以吧？”
他瞪了那个男人一眼，“我就不说。”
“小孩子。”
“你说什么？！”
“好了寐罗，”尼亚挡开他伸过来要抓自己衬衫的手，“干活吧，然后我去弄午餐。”
“你会自己弄午餐吗？！”寐罗不免惊讶地说了一句，看到对方点头他更稀奇，“难道你没好好利用露西给你做这些——打扫房子准备三餐洗衣服什么的……”看到那个男人快要笑弯了腰他不由得红着脸皱了下眉，梗起脖子为自己狡辩，“我说的又没有错！那你找女朋友干吗？——那什么都不用做的话找男朋友不也一样么，我刚好适合你，我什么都不做……”
“唔，你还有理了？懒虫万岁？？”尼亚失笑地看他，“我没说她什么都不做，只不过她不可能一天到晚都赖在我公寓不走吧——我总要自己收拾房间弄吃的东西洗洗衣服。至于女朋友和男朋友，当然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他笑着摇头，“你这个论调倒不错。”
“有什么区别，”寐罗郁闷地说，“不就是性别不一样吗。”
“那个区别还小吗？？”尼亚说到，“好了寐罗快点把剩下的活干完，我去弄吃的东西。呃对了——你的公寓里有材料没有？什么都好，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去买一些来。”
“有，”寐罗迫不及待地答到，总算他房间里有点能让他炫耀的东西，“在冰箱里。”
“唔，”尼亚点头，刚要转身离开，他看到寐罗直直盯着他的领口，“怎么了？”
寐罗伸手过来摸摸他的衬衫，然后用指尖挑起上面一根细小的白色线头，“扣子掉了，”他小声说，然后抬起眼睛望着尼亚，“这里掉了一颗扣子，你就没法系上领口了。”
“呃——是啊，早上我才发现的，”尼亚说到，“昨晚我洗了它直接烘干放在一旁，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才发觉掉了一颗纽扣，不过不碍大事——要是不打领带就不必系它。”
“我那里，嗯——正好有颗一模一样的，”寐罗说到，“待会儿我帮你钉上去。”
“真的吗？”尼亚有点惊讶，“不可能吧……”
“真的！我有件一模一样的衬衫！扣子也一样！”寐罗瞪起眼睛，“我拿一百块钱打赌！”
“我也打赌，”尼亚说到，“不赌扣子，赌你不会钉扣子。”
“哈，你输定了！”寐罗邪恶地大笑着，“我在上小学时手工课是最好的！”
“老师一定在拿你当女孩教吧？”尼亚跟他开起玩笑，“一定是，说不定他们会经常鼓励你要好好练一手漂亮的劳技手艺以后好当个心灵手巧的女朋友，给你的男朋友钉扣子。”
“是啊，给我的男朋友钉扣子，”寐罗重重咬着那几个字，眨着眼睛带着满脸幸灾乐祸的戏弄表情朝尼亚挤眉弄眼，“这可是你说的——我待会儿要给我的男朋友钉扣子。”
“是啊，我说了，可我还说你要当个心灵手巧的女——朋友，”尼亚不慌不忙地反唇相讥到，“女朋友光做钉扣子还差的远呢，她得给我洗衬衫，帮我打领带和给我生个小尼亚。”看着寐罗的表情带上沮丧，他不由得愉快地挑起嘴角，觉得自己赢了。“还有，给我亲亲。”
“我也能给你亲亲，”寐罗不甘示弱地说到，“不过我不会生小孩。”
“这就是本质上的区别。”尼亚微笑。
“你不需要小孩，”寐罗恶狠狠地说到，“你有恋人就够了——小孩都是讨厌的生物！！”
“小孩有小孩的乐趣，”尼亚自得其乐地说到，“我得好好看着我的小孩长大，要是女孩我就要把故意为难她的男朋友让他追不到她干着急当作一大乐趣，要是男孩我就要让他成为最棒的棒球投手，无论如何我得让他活跃点——好弥补一下我年轻时体育很差的缺憾。”
“要是我有小孩，”寐罗赌气地说到，“我就告诉他女人都该被掐死。”
“那你以后一定不要再看到露西，”尼亚故作惊恐地说，“你掐死的是我未来的梦想。”
“是啊，我还要掐死你现在的梦想，”寐罗气呼呼地说着，“你别想我给你钉扣子了！”
“……好吧，要是你觉得留着那扣子有用，”尼亚优雅地耸耸肩，朝他露出一个让他头晕的微笑，“事实上我这件衬衫是在法国定制的，衬衫扣子大概——不会在美国遇到同类。”他朝瞬间呆愣住的男人愉快地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能看看你那件一模一样的衬衫吗？？”

26
寐罗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在他刚刚下定决心要忘记尼亚的时候，他接到那个男人错打来的电话跟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废话，然后他跑到窗户那里，看到尼亚正站在下面街道上仰起头努力看着他。他跟尼亚对望了好久，才想起该去把那个男人弄上来。
现在，尼亚在他的床上躺着，半睁半闭着眼睛看他，他已经喂他吃过了退烧药，给他盖上厚厚两床毯子，然后坐在床边看着那个男人，努力劝说尼亚闭上眼睛睡觉，可那个男人一直就这样半睁半闭着眼睛看着寐罗，听他说话，无论如何也不肯睡。
“你为什么不睡觉呢，尼亚？”寐罗问到，“还有事吗？？”
尼亚只是看着他。
“你有话想跟我说吗？”寐罗再次问到，“嗯，你听着——我刚才说过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了，好吗？所以你现在能安心睡觉了。等你好起来，我们还能一起去喝咖啡。”
尼亚眨了下眼睛，朝寐罗露出微笑，“嗯，”他终于喃喃着开口，“你会走吗？”
“不会，我哪里也不去，”寐罗重重握了下他的手，“我就在这里。”
“那就好，”尼亚总算舒了口气，“那我睡觉了。”
“嗯，你睡吧。”寐罗低声说，“我在这里陪你。”
尼亚终于闭上眼睛，然后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他睡得悄无声息，只有偶尔微微翕动的鼻息能够知道他在睡着。寐罗坐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尼亚终于入睡的样子，那双好看的淡灰色眼睛阖上，总是带着点冷漠和犀利的独立气息消失而只剩下了温和，还有点孩子一样的乖顺。他用视线勾勒着尼亚形状优雅的轮廓，拼命忍耐许久，却还是忍不住俯身下去将嘴唇轻轻落在男人的脸颊上，尼亚的味道瞬间包围了他的呼吸让他感到窒息。他无法形容出那种撼动全心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倏然间化为一片沉静的广阔空间——只有他和尼亚在这里。他的嘴唇从尼亚的脸颊辗转移到尼亚的唇上，微微用力便用舌尖启开男人的口腔，小心探入进去汲取尼亚口中的味道。因为发烧而温度略高的口腔里是他迷恋的味道。他想念已久的，渴望已久的，在幻想里和梦境里品尝已久的，尼亚的味道。寐罗知道不该放纵自己下去，可他控制不住。他想要得到尼亚的吻，想要被尼亚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地亲吻，或者疯狂点的，不顾一切极度渴求的深吻，唇舌深深纠缠着彼此无法逃开，无止境地予取予求。他渴望着能得到那样的亲吻。他渴望着尼亚给他，不止亲吻还有更多。更多。渴望尼亚给他一切。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不过是他的妄想而已。
尼亚稀里糊涂地跑到这里来找他，想要打电话给露西却拨到了他的号码上，让他在惊喜之余只是告诉他还想和他做朋友。他不知道是该为这样的坚持觉得高兴还是伤心。尼亚说他喜欢他，也不过是那种普通朋友间的喜欢罢了——他以为他会听到尼亚跟他说些什么让他控制不住情绪的话，结果尼亚仍然不厌其烦地反复说着他只想和他做最好的朋友。
好吧，既然尼亚这么想要和他做朋友，他就跟他做好了。
何况，之前他不是一直都在想着无论尼亚的条件是些什么，他也都想和尼亚做朋友吗。寐罗觉得大概是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克星——他可以拿任何人有办法，偏偏却拿尼亚没办法。让尼亚离开自己远点，他会想他。可尼亚靠近过来，他又害怕。害怕自己总是会忍不住流露出那种冲动的情绪，让尼亚最终还是被吓得落荒而逃。——为什么他偏偏喜欢男人呢？
他坐在那里看着尼亚，只希望让尼亚睡得久一点，更久一点。他就可以多看他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尼亚能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都没关系，能陪在尼亚身边，他觉得就很满足了。
尼亚足足睡了六个小时才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寐罗正坐在旁边的地板上打瞌睡，察觉到身边的男人有了动静他连忙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起身坐到床上看着那个男人，尼亚正有点奇怪地四处打量，看到寐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似乎吓了一跳，“……寐罗？”
“你醒了，”寐罗伸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似乎退了些烧。“难受吗？”
“……嗯，有点，”尼亚的喉咙哑哑的，“我在你的房间吗？”
“没错，”寐罗说到，“你发了烧稀里糊涂地跑到我这里来，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想要找露西——我看你已经烧得一塌糊涂，就只能私自把你『扣押』了。你不许动，听到吗？”
“嗯……真的吗？”尼亚有点吃惊，“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麻烦，”寐罗说到，“……呃，可能还是有点麻烦——你知道我原本不打算理你这种虚伪的混蛋，想要把你快点从我的记忆里扫出去，结果我刚开始清扫行动你就自己突然跑过来粘着我不放，我让你吃了药躺在这里睡觉，只是不想看你一个人在大街上出洋相。你明白吗？现在你可以继续睡觉，等到完全好了为止再走——我不会收你任何费用，你放心。”
尼亚有些失落地看着他。“你还是在生气吗，寐罗？”
“不，我没生气，”寐罗转过头去看着别处，“我只是有点讨厌这样的我。”
“……我知道你还是在生气，”尼亚低声喃喃着，“对不起，寐罗。那天我只是在酒吧里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觉得很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没办法接受那样的你。那样的你让我觉得很陌生。因为在我面前你不是那副样子的。……你能明白吗？就像一种好看的假象被打破，我一直觉得你是很好的人，可他们的话让我觉得你很糟糕……我没搞清楚情况就跑出去还跟你大喊大叫说了让你伤心的话。那之后我很后悔，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让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那么说，我也知道自己错了……无论如何，寐罗还是寐罗……”他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看着寐罗，对方正发怔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让他恐惧的冰冷而是困惑，他不由得有点感激，觉得寐罗似乎对于自己没那么多的敌意了。“要是还能跟你做朋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再因为别人说什么而对你不满，跟你大叫，好吗？”
“……你听到他们说我很糟糕？”寐罗苦笑一声，“嗯，没关系，那不奇怪——反正的确是很糟糕。他们说我有很多男友，说我又会骗人又不检点，是吧？？……我能知道。其实我并没有想要真的生你的气。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苛刻我让我觉得难受……”
“我不想苛刻我的朋友，”尼亚看着他，“可我那时候就是有点生气，想拿这个当借口跟你大吵。因为你让我失望了——可为什么我要那么幼稚呢？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
“不，你有。”寐罗很低地说了一句然后拉起毯子给尼亚重新盖好。“再睡会儿，尼亚。”
“不，我不想睡，”尼亚说到，“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寐罗的手从他肩上滑过去，帮他理了理耳边的卷发，“嗯，好的，”那个男人喃喃着答，声音有点像阴沉沉的天气，却又带着即将下雨的潮湿味道。“我们还像过去那样。”
“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尼亚忍不住问到。
“你想要听吗？”寐罗看着他，“实际上你听到的没错，我就是一个很坏的坏蛋。没有常性又总是喜新厌旧，看到好看的男人就想把他弄过来做我的男朋友，要是那人只有一张好看的脸很快我就会厌倦然后把他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要是那人有点好的性格或许还能久点，大家都觉得我是个魔鬼，可他们还是忍不住接近我。我知道很多人恨我，恨我却又喜欢我。我说我其实喜欢这种感觉，那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很愚蠢的成就感，是吧？”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努力想要躲开尼亚发呆的目光，“然后我遇到你，觉得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于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想把你弄来当我男朋友——呃，我坦白承认了，你……你不能责怪我，要不我就不跟你说这个。我想快点接近你，好让我再次有那种成就感。可你跟别人不一样，不，不是这么回事而是……你跟我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你看，你有那么好的女友，有努力想要去做的事也有自己的准则，跟我们这些整天只是晃日子的人不一样。你让我有挫败感，我很生气，觉得你一点都不听话……我是不是很傻？？我以为这世界是围着我转的，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呃，要是你听了这些还想跟我做朋友，我会觉得很高兴。”

他简直快要恨透了自己。
还是说，无论他在嘴上说得有多好听实际上他心里根本没办法接受寐罗。不然这种完全无心的反应该如何解释呢。结果到头来只能证明，他仍然是个虚伪的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不是。他不是骗子！他是真的想要和寐罗做朋友。他真的不想去在意那些东西，那些毫无用处并且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的东西。那对他们两个之间的友情会有什么影响吗？
他看着寐罗站在沙发前伸长手臂把毛巾递给他，那个男人躲避着他的目光，仿佛愧于与他对视，而他觉得愧于对视的人应该是自己。他无言地接过了毛巾放在一旁，当那个男人要抽回手转身离开回到厨房时，他突然用力一把抓紧寐罗的手，拉着那个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蹭了几下，蹭掉他渗出的冷汗，然后抬起另一只手，两手一起紧紧握着寐罗的手贴住自己的眼睛，轻轻压去里面不知不觉溢出的水汽。“……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微微有点发抖，“对不起寐罗……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别生气，好吗？”
“……呃，没有，”寐罗蜷起手指想要躲开他的手，他固执地抓住那个男人的手不放。他觉得一旦放开寐罗就会让自己眼睛里的东西成串涌出，他不想让那一幕发生。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样脆弱而容易冲动。他真的很感激寐罗没有生气，而这让他更难受了。他觉得额头上一冷，不由得抬起眼睛，看到寐罗另一手拿着毛巾按在他的头上。“嘿，用它吧，好吗？”那个男人故作轻松地跟他笑着，“你这样抓着我，我就没法去弄吃的东西了。”
他愣了一会儿，终于放开寐罗的手，换抓住那条毛巾擦擦自己的眼睛。“嗯，抱歉。”
寐罗摇摇头，然后俯身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身体还是很难受吗？”
“不，好多了，”他随口说到。他感觉不到哪里好受也感觉不到哪里难受——事实上他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说所谓感觉那种东西早已脱离他的身体——他只是像具空壳一样地坐在这里，看着寐罗关切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抹仿佛在轻轻吞噬着他的灵魂的墨绿瞳孔，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上前靠近那双眼睛，近些，再近些。直到他们两个的额头彼此亲昵地抵住彼此，用睫毛蹭着对方的睫毛，让他们的眼睛最近距离地看着对方。哪怕根本看不清楚。他微微闭了下眼睛让自己平息下来，而后再睁开，平静地看着寐罗，“你去忙吧，寐罗。”
“……嗯，你喝水，”寐罗慌张地躲开他的视线，将水杯塞进他手里。
水杯剧烈摇晃着，洒了水出来在他袖子上。他觉得小臂上微微一冷，继而看到寐罗懊恼地嘀咕了一声迅速抓过他手里的毛巾在他湿掉的袖子上来回用力擦了几下，然后放在一旁。“待会儿我给你洗条干净的，”那个男人说，“你先凑合一下吧。煮的东西要糊了。”
他皱皱鼻子，毫不费力地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已经糊了，”他说。
“呃——完了，我去刷锅，”寐罗尴尬地抓抓后脑勺，“你再多等一下。”
“在煮什么？”他问到，突然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终于慢慢平息下来。他突然不知道刚才都经历了些什么。而现在他才觉得他是在寐罗的房间里，等着那个男人给他准备晚餐。
“……麦片粥，”寐罗结结巴巴地答到，“好像——好像太久了。”
“已经不是糊的问题了，”他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我跟你去吧。”
“不不你坐在这里——”寐罗急忙推他坐下，“我一个人能行。”
“只是帮你一把，”他坚持要跟寐罗一起过去，“不会太麻烦的。”
“真的不用啦……”
“不碍事，”他努力勾了下唇角，“走吧，让我看看你都准备了什么。”
寐罗不由得吐了下舌头，然后脸红红地带着他去厨房那里。

为什么寐罗要喜欢男人。为什么寐罗的眼睛里只有那些数不清的男友——而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朋友就显得根本无足轻重。男友，和朋友。对寐罗而言到底哪个更重要。他不会傻到连这个问题都搞不清楚。『要是身边没有男人我会发疯的。』他疼痛地闭紧了眼睛。他不想承认他又想要反悔他之前说过的话——不在乎寐罗的一切？？为什么他会不在乎寐罗的一切？！他明明就是在乎，他很在乎。否则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因为这些而和寐罗产生矛盾和冲突。让寐罗觉得他是个说大话的骗子，言而无信的混蛋，自以为是的傻瓜。而他是吗？可能。因为他从没停止过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苛刻寐罗——他不想要寐罗这样。不想要寐罗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不想要寐罗是这样的人。……他到底要寐罗怎样呢。他到底要寐罗怎样才甘心——才肯真的愿意全部接受寐罗做他的朋友，而不是这样口是心非。
尼亚觉得自己是个难以理喻的神经病。
他哭了好一阵，然后才慢慢地止住声音停止抽泣，坐在那里支着额头对着被浸湿得一塌糊涂的稿纸发呆。他讨厌同性恋。他讨厌那样的人。他讨厌只喜欢男人——只看着他那些男友的寐罗！他讨厌那些的全部。他拿起那张已经模糊字迹的纸团了团想要扔掉，而后又展开铺平，他对着那上面刚刚写下的句子发出冷笑。『即使是喜欢男人的人，也会有温暖的感情，会有很在乎的朋友。能够和他的朋友一起去喝茶，在街边坐上一整个下午聊天，自在地说些他们感兴趣的事和让他们开心的事。然后笑得像孩子一样。或者在朋友生病的时候会耐心地照顾，给朋友做并不拿手的晚餐。那种纯粹的感情也是存在的，并且会很美好。……』他觉得荒唐。为什么自己要写出这种让人感到虚伪的句子——寐罗的眼里根本没有他。寐罗一定会觉得他生病赖在那里是件讨厌的事，因为他害得他不能去见自己的男友，没办法去喝酒，或者和男友亲热。所以寐罗会迫不及待地等着他自己快点离开好去找他的男友。他再次狠狠团了那张纸用力扔到墙角，然后把今天回来之后写的那些让他现在看来很虚伪的纸全都撕碎扔了满地，仿佛那样就能让他好过点。可他知道这无济于事。他仍然觉得疼痛。仿佛被狠狠撕碎散落一地的不是纸片而是他脆弱的心。他的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心。绞痛着的，让他窒息的，被寐罗狠狠刺伤了的心。他疼痛地吸了口气，怨恨着自己的无用和莫名发狂。他知道他不该这样，无论如何他不该为一个眼睛里根本没有他的同性恋男人而这样伤心欲绝，他到底在发什么疯。他抬起手臂用袖子狠命擦掉脸上狼狈的痕迹，发誓他恨同性恋。然后他开始重新写被他完全否决了的小说。他相信那种人不会有真正的感情，他们的心里没有爱。他们不存在温情。他们的意识里只有无休无止的欲望和性，以及作为催化剂的酒精，润滑剂和安全套就是他们的全部。那种该去死的，该下地狱的，该被人咒骂和唾弃的人。他恨他们。他恨寐罗。他恨寐罗身边的那个男人。他恨他们做的事。他恨他们的一切。
“喂，尼亚，你在听我说话吗？”女孩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尼亚？尼亚？？”
“嗯？”他方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看着露西，“什么？”
露西看着他，脸上露出一股困惑而怀疑的表情，“你怎么了，尼亚？”她问到，“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情？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些日子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还是我过虑了？？……我希望是。不过我知道不是。你一定心里有什么为难的事，是吗？？”
“……没有，”尼亚撒谎到，“我只是在考虑工作的事罢了。”
“真的吗？”露西疑惑地看着他，“考虑得这么入神吗？你以前从没这样过的，尼亚。你从来不会因为专心想什么而连我说的半个字都没听到——我知道你一定在想着比我更重要得多的事……那是什么，尼亚？”她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告诉我嘛，尼亚。那是什么？”
“真的没什么，”尼亚推搪着，“我只是在想工作的事罢了。你知道，我有点担心我会做不来那些——关于那些商贸业务销售策划之类的，恐怕我真的不擅长。……呃，或者我也不只是担心那些，我还担心你父母会对我很有意见，我知道，”他看了一眼女友，“他们生气。”

“……可能有点，不过你还没有做为什么就这么否定自己？”露西鼓励地看着他，“你得相信自己，尼亚。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我的男友是最棒的！嗯，何况不仅是工作，写小说也会很棒。尼亚，你最近有在写好看的小说吗？一定要给我哦，我会让其他的导演看你的作品，我才不会给我爸那种老古板看！！他什么都不懂，只会打击年轻人，那是他扭曲的乐趣——在我小的时候他就很擅长这个，现在他更是变本加厉了，哼……”
“嗯，好的，露西，”尼亚打断他女友再一次喋喋不休的抱怨，然后掩饰般地拿起点单递给露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来一客冰淇淋怎么样？我看到很多人都在吃那个看起来很棒的……呃，好像是巧克力味道的那个，”他给她找到那个名字，“焦糖巧克力？”
“巧克力吃了会发胖耶，”露西紧张地叹了口气，“要是有个总也吃不胖的身材还好点，不过很少有人会有那么幸运的条件，让我再看看别的……”她看了一会儿单子，再次叹气，“看起来只有这个巧克力最棒了，唉，如果我有那个死同性恋的一半就好啦……”
“……什么？”尼亚吓了一跳，“你刚才——说什么？”
“嗯？”露西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笑笑，毫无芥蒂地开口，“当然是说寐罗！那个家伙虽然讨厌是讨厌，但有个让女人都羡慕的身材，而且他怎么吃巧克力都不会胖——真的很神奇哎！！要是我有那么棒的条件就好了，”她失望地耸耸肩，翻过一页单子，“或者我来这个芒果味道的吧，应该也不错。——哼，那么好的身材，干吗要给一个男人。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喜欢男人吧。我看也只有男人才对他那张脸和他那身材感兴趣呢！那个混蛋。”
“好了，他又没有惹到你，”尼亚低声为寐罗辩护了一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替那个男人说好话，但这些话未经思考就从他口中说了出来。“他只是喜欢男人而已。”
“好好的男人为什么要喜欢男人？！”露西怪声怪气地说到，瞪了尼亚一眼然后招手叫服务生点了芒果奶昔。“我看到他和他的男友站在一起就别扭得很，原本做个普通朋友就好了嘛，他非要说那样难听的话——既然他不想做朋友，我才不稀罕呢！！那种怪人……”
“好了露西，别再说他了，”尼亚忍不住皱皱眉，“他交男友还是女友不关我们的事。”
“嗯，是喔，不关我们事。”露西笑着做个鬼脸，“只要不抢我的尼亚，怎样都没事。”
“你在胡说什么？！”尼亚不由得责怪他那口无遮拦的女友一句，看着女孩傻气地吐吐舌头然后偷笑，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再说点什么，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他没做多想便掏出来看了看，上面闪着一封似乎许久都没出现过的新的邮件。他的心脏猛然一紧，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愣愣看着，好一会儿过去，才轻轻按下按键打开那封邮件。
『我想见你，尼亚。』

车子缓缓驶起的同时，他看到那个熟悉到灼伤他眼睛的身影不慌不忙从电影院里出来，虽然对方戴着墨镜，但他却能清楚地察觉到寐罗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过来，盯着他们所在的这辆车。他知道寐罗一定在看着他，他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寐罗墨镜后面那双墨绿眼睛。那让他迟迟无法收回目光，他坐在车里无声地望着寐罗在后面悠闲走路的身影，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寐罗黑色的身影被车流和行人挡住，他才收回目光，虚脱地正襟危坐着，在女友身边保持着他一贯镇静自若的样子，即使内心早已虚弱不堪一片狼藉。
他送露西回了家，然后告诉司机他的公寓地址。
——他不会去赴那个邀约的。他绝不要去。他为什么要去。他明明不是……他不是寐罗那种人。他不是。即使他刚刚在和一个男人接吻并且相当地沉醉其中。但他不会是寐罗希望的那种人。他不会是。他还有女友，他要和她结婚然后像所有人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虽然他现在的生活微微有点散乱，但这只不过是他现在的状态而已，他很快就会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然后依靠自己的才能和努力去取得他该得到的东西。而不是一直这样荒唐地下去。他和寐罗不一样。他该快点切断和寐罗的联系——那个男人总是在试图把他带到陌生的世界里让他跟着他沉沦进去。那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他不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他不是。
……他不是。
他头痛地闭上眼睛仰头靠在车座上，随口敷衍两句司机关切的询问，直到二十分钟后，对方告诉他已经到了目的地。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公寓在他面前。他付了车费然后道过谢，拒绝了对方要帮他一把的好意，摇摇晃晃下了车朝公寓大门走去。
他站在门口伸手在口袋里摸索房门钥匙，却控制不住地抓紧手机，迟疑着，极其缓慢地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自然一片沉寂——他知道会是这样，否则他一定早就察觉到。在路上，他几乎是提心吊胆地留意着手机的任何响动，然而始终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拿着手机站在门外沉默着，另一手迟迟找不到他的房门钥匙。他希望它丢了。再也找不到。然后他就能有理由选择离开他的公寓去其他地方待一会儿，不管那是什么地方——他就有理由去公园里打发点荒唐的时间。然而他找到了他的钥匙，在他的裤子口袋里，好好地躺着。
他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旋转，轻微的嗒的一声，锁已打开。他握紧房门把手想要推门进去，却无论如何聚集不起力气让他推开那扇同时让他觉得沉重和脆弱并举的门。仿佛他此刻的内心世界。他再一次用力握紧把手，手心渗出了让他觉得恐慌的冷汗——他正站在一扇门前，他要开启它还是关上它。他该怎么办。他知道他不该进入那个世界，可他……
『我在电影院旁边的公园里等你。』
『我在那里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不然我就不会离开，我会一直坐在那里的秋千上等你来找我，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在那里坐着，直到你来。』
为什么。他在心里绝望地发出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寐罗。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
他再次听到轻微的嗒的一声，房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锁上了。

女友问起的时候尼亚才想起自己把手机扔在了公园里。他只能回答手机被弄丢了，于是露西给他买了新的手机，和之前那款一模一样的型号，当然，号码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
他倚在病床上拿着那手机看了又看，告诉女孩他很高兴。然而打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些曾经安慰过他的邮件也没有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号码——他真的要一切重新开始？他坐在那里对着这个崭新却空白的手机发呆，即使不想承认，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懊悔起来当时扔掉了手机。他为什么要做那种傻事呢。为了切断和寐罗的一切联系？让那个男人再也找不到他，让寐罗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让寐罗的一切跟着手机一起丢得干干净净。
“不再喜欢了吗？”露西有点担忧，“我原本想要买新的给你，又觉得你喜欢原来的。”
“是啊，我不太喜欢改变，”尼亚轻声呢喃着，“这个就很好——我只是在想那些丢掉的号码该怎么办而已。你知道，有些恐怕没办法再找回来了。这会让事情很麻烦。”
“嗯，真的呢，”露西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有些朋友终归还是能遇到的。”
“嗯，是啊。”尼亚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酸楚不已。那么——不能遇到的呢？？或许就会这么永远地丢了吗？……现在他不能再对着手机发呆，等他想象中的邮件或是电话，而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再得到任何预想之中的回应。完完全全只是靠着手机在坚持着这份联系。他们两个是否就此彻底分道扬镳，再也不相往来？？……可能吧。他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机小心翼翼放在床头的位置，再也没有了心情去看它一眼。它让他觉得再一次被刺痛了。
或者，他做了错事吗？
他是否该相信寐罗一次。他是否该去探究那个男人是否会有爱。寐罗会是真的爱他吗。他不能确定。他也不能确定他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最终寐罗还是会离开的事实。要是他有的话，或许他会不顾一切地争取一次。只是一次，像个巨大的赌注——用他一辈子的感情。或者他能得到他生命中最为珍贵的爱情，也可能到头来他只是落得一场注定的悲剧。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后悔了。把手机扔掉的事。
如果还留着那手机的话，或许他还能收到寐罗在偶然喝醉之后打来的电话，或者寐罗在再一次的伤心之余给他发来的邮件——即使那样也好过现在这样，完完全全，不会再有关于寐罗的音信。除非他去找他。除非他找到那个男人的公寓，可他要说什么？？
我很想你，我很想见你也很想再听你说话，我弄丢了手机，我联系不到你，我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除了来你的公寓找到你别无办法。我该怎么办寐罗，我该怎么办。我想见你。我很想你。我没办法忘掉你——因为我……那么爱你。因为我很爱你。
你会相信我真的很爱你吗？
在这里没有你的消息，看不到你的照片，也听不到你的声音。就像整个人陷入一场空前巨大的灾难里。失去了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对我来说——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不再有意义。因为没有你。因为我爱你。
他蜷起身体坐在那里对着房间里惨白的一切发呆。
天花板，墙壁，窗帘，床单和被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片惨白。像他苍白的内心。没有寐罗在那里停伫，他的内心不过是一片荒野罢了。而那个男人的到来却势必会引起那片荒野被一阵飓风席卷。从此他不会再有平静。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愿意让荒野就那样荒凉着还是更想要被卷入一场彻头彻尾的侵袭之中，让那场飓风在自己心里任意肆虐一番，最后消失。
对他而言，到底哪个是他真正想要的呢。
他坐在那里黯然沉默着，露西则以为男友只是情绪有点低落，便开始帮他削苹果。“昨天我抱着侥幸心理去公园里找你的手机，”女孩边轻盈地修着鲜红的果皮边跟他随意聊天，“结果手机没找到——却看到一个人，猜猜我看到了谁？？”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心脏猛地一紧——不可能。不会是那个人。不可能是。不会的。“……不知道。”他低声回答，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个影子不可能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寐罗不会再去的。

“寐罗，”露西回答，“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很伤心的样子，看来跟男友吵架了。”
他呆了半晌，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结果不小心被他看到我，”露西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就用那种很别扭的眼光瞅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干吗要那么看我，大概是因为那天我说了让他难受的话，所以他没办法忘掉。不过我哪里说错过什么吗？他本来就是那样。”
“……嗯。”尼亚再次低低地应到。
“所以我过去在秋千上找你的手机，就跟他打了个招呼，”露西继续说下去，并没有被她男友极其低落的反应而影响情绪。“他坐在那里像个傻瓜一样摇晃着看着我来回地找，才问我弄丢了什么。我说是你的手机不见了，他哦了一声告诉我他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露西微微皱起眉看着尼亚，“我总是觉得他那个回答有点——欲盖弥彰。我没有问他有没有看到手机，可他突然就很紧张地说他什么都没看到，让我觉得……”
“怎么可能呢，”尼亚打断他的女友，“一定是你太敏感了，他捡我的手机又没有用。”
“是没有用可是……”露西停下手里的动作沉思着，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拿起刀子削着果皮。“大概是我太敏感了。他跟你又没什么交往，点头之交罢了。”
尼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勉强地笑笑。“别管他了，”他说，“偶然碰到而已。”
“是啊，反正跟他无关——想那么多也没用。”露西将苹果细心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然后放在尼亚的手边，“吃水果吧，尼亚。你要多摄取点营养才能快点恢复，好吗？”
“嗯，谢谢。”尼亚并未理会盘子，皱眉坐在那里像是沉思着。“呃，露西，”他忍不住问到，“你和寐罗——认识很久了吗？”他问到，眼睛直直望着那个女孩有点惊讶的表情。
“……嗯，是，”露西不安地答到，“怎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尼亚摇头，“偶然认识的？”
露西点头，“在酒吧里，”她回答，“第一次看到他觉得他像个电影明星——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想的……”她笑着摇了摇头，“那时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家伙，很会说话又很帅气，很多女孩都喜欢他喜欢得要命——不过可惜他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真是怪人。”
“他一直是这样吗？”尼亚问到。
“什么？”露西有点不明白，“你指他的什么？”
“……喜欢男人，”尼亚有点碍口地答着，“他从来——就只喜欢男人？”
“是啊，大概这是天生的吧，没法改变。”露西有点同情地叹着气，“可能他心里也希望自己正常一点，不过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再怎么努力要改变都无济于事。这么说起来其实寐罗……也有点可怜，”她眨着无辜的眼睛望着尼亚，“喜欢男人大概不是他的错误。”
尼亚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喜欢男人不是他的错误。那么自己呢？他不无失落地想着。如果说喜欢的人是天生注定的事，无论怎样努力改变都会无济于事——那么他想要逃开会可能吗。他又真的能逃开吗。直到现在他仍然难以相信自己会和寐罗是同样的人。可事实却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不由得他不信。他现在能够借助在医院里暂时躲开那些，而当他出去之后呢？？
他困扰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露西正担忧地望着他，因为他的情绪低落而不安。他微微苦笑，拉住女孩的手告诉她他没事，跟她保证当他出院后就会安定下来找份新工作认认真真去做，露西点点头像是终于能够安心一点，倚在他怀里跟他谈论以后的事——工作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会订婚，然后过段时间结婚。蜜月旅行要去什么地方，房子要装修成什么样子——女孩说起这些很快就变得开心起来，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应着，他的意识里只有一个人，他想的只有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其他对他来说，全都毫无意义。
尼亚在医院里休息了四天，回到公寓后先动手收拾一番，小说还没有写完，他拿着那摞已经厚厚的稿纸看了一会儿，决定暂时先放下不管。他已经足够混乱了，现在没有任何心情去安静下来继续写他的东西。他只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好让自己快点摆脱那些重新开始。然而这种想法在他照着镜子发呆时总会悄无声息地动摇，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的红色疤痕，不深，却足够让人看清。他觉得那大概是被命运恶意捉弄而留下的一个标记。无论如何他是没办法再忘记那些的。他伸手随意拉了拉卷发，发丝间的疤痕仍然隐约可见。
他在公寓里待了两天，虽然已经出院但医生告诉他要再休息几天才好。他在公寓里总是有点心慌意乱，一个人独自倚在床上对着安静的房间沉默了一天又一天，总是忍不住跑到浴室的镜子前面去看他额上那道淡红色的痕迹——否则他就没办法安静地待着。他把手机放在抽屉里，知道上面再也不会出现他期盼的东西，这个念头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失落。但他怀疑是否寐罗捡了他的手机走——就算捡走又能怎样呢？那不过是个东西罢了。或许只能让那个男人每天看上一两眼，知道这是他用过的东西，放在身边能够觉得安慰些。就像他仍然习惯拿着寐罗的照片和那张卡片翻来覆去地看，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他知道错过了他。可能还有办法挽回，也可能没有。可能他想要去挽回，也可能他不想。他现在无法确定任何事情。从未有过的，即使他整天除了待在公寓里沉默着并无其他事可作，他仍然觉得混乱不堪。
他再次对着镜子发呆，他再次想念寐罗，他再次回忆着露西说过的话。那是露西对寐罗所发的感慨，而他自然可以也把那看作是在评论着他。他和寐罗一样，他也喜欢男人。他们两个是同样世界里的人，然后，他们两个在同一个世界里相遇，一切就这么突然发生。
喜欢男人是天生的事，无论怎样努力也是没法改变。
喜欢男人不是他的错误。而错误的是——他不该爱上那个人。
『我喜欢男人，我喜欢你，这也有错吗？！！』
『我跟你说，上帝也好，神也好，喜欢就是喜欢这他妈的有什么羞于承认的？？他妈的当个同性恋让你觉得那么难堪吗？！』
他从床上坐起身，眼睛发直地望着窗外——外面又开始下雨。这个夏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雨水。好像被弄得伤心的孩子，整天眼泪汪汪。他在心里无声地叹息，而后下床去找了两件外出的衣服换上，打算出去走走。这种天气应该很少人会外出吧，那就不会有太多人看到他带着一张悲伤的脸在街上游荡。或许……他该去那个公园再认真找找，他遗落的手机。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真的，”尼亚看着她，“你知道我从来不会骗人。”
“可……可怎么可能？！上帝——尼亚你到底……天啊，那是谁？”露西满脸悲伤地看着他，眼睛里摇摇欲坠的泪水让他觉得疼痛而又无力，可他毫无办法。他只能看着她摇着头朝他露出仍然不能相信的表情，仿佛他只是在和她开个恶意的玩笑。“你爱上的是谁？谁让你爱到这种地步？！”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惶恐地看着尼亚，“那是谁，尼亚？告诉我！”
“……可能你会觉得——荒唐，可是……”尼亚咽下后面的解释，皱了皱眉看着那个正在屏住呼吸忍着眼泪等待他给她回答女孩，终于轻而有力地吐出那个名字，“寐罗。”
“寐……寐罗……”女孩喃喃重复一遍，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万状，“寐罗！”她低喊一声伸手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眼睛睁大到让尼亚感到恐慌——他看到露西呆愣几秒然后拼命摇头朝他大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扑上来抓着他的手臂用力摇晃，“天呀尼亚你疯了吗？！你在跟我说什么？你都在跟我说什么？！！……你说你爱上别人，而且那个人居然是……居然是寐罗！！”她用力叫喊出来，声嘶力竭眼神可怖，“你怎么爱上他！？爱上一个男人！！……不可能，那不可能！那不是真的——为什么你竟然喜欢男人！？为什么你……”她止住了声音，因为尼亚松开她手低声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熟悉那个男人，熟悉到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能让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尼亚没有骗她，也没有和她在开什么恶意的玩笑。尼亚真的爱上了别人，而那个人是个男人，那个人是寐罗。她没有听错，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尼亚的表情和尼亚的举动已经告诉她这是真的。完完全全真的。
尼亚爱上了寐罗。尼亚居然……喜欢男人。
“怎么可能？！”即使她已经知道这是真的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发出绝望的叫喊，“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个——你是个——是个同性恋！！”她几乎在放声尖叫，蓄积已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上帝，你真的爱上他了吗？！你爱那个男人！！为了他你要跟我分手——你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寐罗，寐罗！！那个混蛋！你居然爱上他！！”她失控地大哭大喊着上去抓着尼亚的衣领狠命捶打那个男人，试图让他清醒过来——让他知道他不该喜欢男人。他是男人，他喜欢的该是女人。他不是同性恋。他怎么可能是同性恋！“那是假的，假的！！”露西哭叫着握紧拳头捶打尼亚的肩膀，“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
“我很抱歉，露西……”尼亚的喉咙哑得无法出声，“可我真的爱他。我真的……”
“你这个混蛋！混蛋！！尼亚，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个……混蛋……”露西像个孩子一样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他无法推开她，他做不到在这种时候还要残忍地对待这个无辜的女孩，他的确对不起她。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真的，真的不想伤害她。他不想伤害她。他不想看她这样伤心。他悲伤地叹了口气，轻轻揽着露西的肩膀让她在他肩上哭得肝肠寸断。
他们已经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天色完全黑暗下来，周围一切沉入夜幕。
尼亚沉默着，露西一直在他身边伤心欲绝地哭泣，无论他安慰她什么都没有用——这种时候又有什么安慰有用呢。尼亚知道自己真的很过分，可爱上寐罗是他的错误吗？他也不想让露西伤心，不想破坏这原本平静美好的一切，不想……爱上一个男人。可他身不由己。他偏偏爱上寐罗。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彻底，他想要抗拒却无能为力——他真的爱他。
“为什么你爱他，”露西哭哭啼啼地问他，“到底你爱他什么？他有哪里让你喜欢？？”
“……这不是能够说个清楚的问题。”尼亚低声回答。
“比爱我还要爱他？！”露西转过头伤心地大喊，“就这样完完全全不爱我了吗？！过去说过的那些话全都忘到一边去了？为什么你就像其他的男人一样说过不算无情无义——我以为尼亚跟他们不一样的，没想到你……并且你爱上一个男人！你怎么可能会爱上男人？！”
“……我不明白，你问我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尼亚微微仰起头轻声叹了口气，“它就这样发生了。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才好，我很抱歉。”
“抱歉……抱歉就可以了吗？”露西咬紧嘴唇，红肿的眼睛悲伤而失落地望着他。“你为什么会被那种男人吸引？？尼亚，你一定是被他诱惑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不可能会这样。你不可能会爱一个男人……你一定是被寐罗吸引鬼迷心窍了！都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那个该死的同性恋竟然要抢走你！！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要抢走你？为什么他不去找酒吧里那些跟他一样的男人们？？你不会和他一样的，你只是被他这个混蛋一时迷惑罢了！！”
“我——不是这样，露西……”尼亚慌乱地解释着，满心愧疚不安。“我真的爱寐罗。”
“你们不是一样的人，尼亚。”女孩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们怎么可能是一类人？你和寐罗？？……上帝，我简直无法想象你们两个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会有爱情吗？别用这样愚蠢的借口来欺骗自己，尼亚。那不可能。那不会是你想要的！！”
尼亚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眼时间，抬起眼睛看着仍然抽泣的女孩，“时间太晚了，露西，”他说着，伸手过去轻轻地擦掉露西脸上的眼泪，“我送你回家，好吗？别想那么多，回去后好好睡一觉——现在很冷，你不能再坐下去。你会生病的。起来，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家！”露西抱紧肩膀大哭，“我不要回去！你在这里陪我，你不能走！尼亚，求求你——如果我回去，以后我就不能再见到你了！！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家！！”
“……怎么可能，你会见到我的，”尼亚费力地劝她，“现在太晚了，你父母会担心。”
“寐罗不可能会爱你的！”露西突然尖叫出来，“他总是在换男友——他可以很容易就爱上一个人然后又很快不爱那个人……尼亚，求你了，为什么要给那种人去做他的牺牲品？！！寐罗不会爱你的，他不会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尼亚，别爱他，好吗？你会受伤的，你一定会被他像对待过去那些男友一样毫不留情地扔掉——我不想看到你那样！！”
“不……不会的，”尼亚有些迟疑地说着，“别说了露西，好女孩，站起来好吗？”
“你会后悔的，尼亚！”露西仍然大哭大叫，“别这么傻，尼亚！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他不可能会对什么人付出真心——你不要奢望他能对你怎样，过不多久当他厌倦了他就会离开你，结果你什么都不是，成为他那些无名男友中的一个。那真的有意义吗尼亚？！”
尼亚沉默地看了露西一会儿，做出一个那女孩无法理解的动作，他点头，然后看着露西告诉她，“就算那样我也爱他——露西，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你是我曾经的女友，我想也会是我以后最好的朋友……我没办法骗你，我在乎寐罗，我很爱他，如果没有他……当然我也能过下去，我不会因为没有他就活不成。但会过得很不好。……你明白吗？寐罗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非常重要。我不能放开他，即使我知道会被他欺骗我也还是……”
“上帝啊，尼亚！”露西的表情变得绝望，“你爱他到这种地步？那你是否爱我呢？！”
“……曾经我以为是的，”尼亚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因为过于愧疚而嘶哑，“我以为我是爱你的，露西，可我现在不能确定——那是否是爱，那是和寐罗完全不同的感觉。你能让我感到安心和平静，而寐罗让我知道甜蜜和喜悦的真正滋味。还有那些我从来没有过的心情和冲动，我没办法准确地说出那种感觉但你能明白……寐罗让我觉得我是活着的……”
“那么我只能让你觉得自己是个死人吗？！”露西愤而大叫，“别这么残忍，尼亚！为什么你是这样的人？你简直比那些普通的混帐男人还要不如！！你爱一个男人，然后告诉我他让你觉得你是活着的——让我知道过去我们之间的那些只能让你像具行尸走肉！是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尼亚怔怔地看着露西满脸狼藉的惨状，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要留一个不再爱你的人在身边呢，露西？明明知道我已经不可能爱你，知道我爱的是寐罗，也要坚持让我留下来吗？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