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在孔子，学而不厌，曰「我敏以求之者也」、「未有好学如丘者也」，尽己之分，周流困厄，忖道终不能行於当世，故「五十知天命」，退而删述六经，宣风洙泗。其说则阴阳灾异於汉，佛老於江左，宋明始绍其緖，旋隳沦於制艺。唐则封王「文宣」，元则加尊「大成」，五四以降，视之寇仇，至於文革，诟辱极矣。由是而言，智愚贤不肖，力之致也；穷通治乱，命之数也；毁誉抑扬，时之运也。故积学储能，涂巷为禹；而帝德罔衍，天犹作孽。何则。在我之效随心易立，而彼之所致因物难制。涯分之际，至人未逾。而况渺渺来世，权时立说者哉！
尧之困於洪水，书曰「浩浩汤汤，怀山襄陵」。其为祸也，舜不能止，禹而后定。固三世之同灾，非一人之天罚也。夫比岁而登，甘霖以时，则人主于平治天下何有？唯凶年饥岁、赤地千里、而后知大圣之为治也。诗载太王之徙、云「周原膴膴、堇茶如怡」，谓德化流行，使民啖苦如甘。书录盘庚之迁、云「若颠木之有由檗」，谓欲捐废就新，生此百姓。诰述周公之征、曰「不吊天降割我家」，谓内外交叛，势危累卵。凡古今之圣人、未有不克祸而成其圣也。其遭命匪忱，肇基允艰，适足以扬其德音，彰其徽烈。论者不以淮夷之衅非周公、殷邦之危责盘庚、猃狁之侵议太王，而强贬大尧，舍彼近祸而弗道，取此远灾以为辞。岂非吝力致之实誉，贪命数之虚毁，人事未明、辄欲窥天者乎？尧离洪水若彼其艰难也，尤定历法、举贤臣，「广运」之德标之在前，「则天」之名传之於后。余故曰：彼诚古今之大圣也。
虽然，尧之圣止乎其身。使百千其圣，无以杜论者之口。夫史籍如鉴，临之以诚则诚人出，断断乎善善恶恶，对之以邪则邪人现，纷纷然是非非是。与诚人交则浩然之气不养自充，与邪人交则巧佞之氛缘隙自入。昨日闻子夏片言，曰「桀纣未若是之恶也」而今日效其奢靡；明日览尧事一卷，曰「尧盖失德，史讳之耳」而后日敢嗤怀德矣。己所迷溺皆小恶，礼法耿介无不伪。已而废书而叹，曰「吾国无史，特变诈耳」。嘻！此圣人之心所以不能救时俗之浇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