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那时不怪他,只是多少有怨…
但直到分离,他发觉他最放不下的,不是「神乎其技」的棋艺,而是不曾真正嫌弃过他幽魂身份所带来的许多麻烦,和他心与情紧紧牵系环扣在一起的阿光。
於是分离后,他尽了最后的努力,入了他的梦,将自己的扇子给了他,希望他不要伤悲,好好朝著前方的光明希望未来迈进。
并非不晓得阿光对他的执著与等待,可是……若他立即出面与阿光相认,一定多少会阻碍到阿光的进步与成长。
为此,他忍。
『唉,你说要是我们这种样子被人看见,会不会死的很难看哪?』像无尾熊一样紧抓抱他不放,是将他当成尤加利树了不成?
『谁还管的了那种事。』语带哭意闷声又靠近他怀里一些,细语:『我也很高兴能拥抱这样的你,佐为……』疲倦的声音低沈如夜,却笑了。
要是知道佐为仍和他共存於这个世界,而且还如此地接近,他早不顾一切将人绑回来了,哪来的美国时间常常抱著思念无法入眠,枯坐等待直至天明?
闭眼,多年累积的疲惫与倦意难以抑制全涌了上来。
他一直以为只要哭、只要不停怀念著佐为,就可以逐渐化去这种融入骨血意识的苦涩打击,可是实则不然吧?知道这样的眷恋被自己紧紧抱著,不但有笑容,还有体温……
忽然明了这样长驻心中的特殊思念,并没有自己所想得那麼简单。
一直以为对於佐为是抱持著近乎亲人的怀思与追寻,但再见时,这样的气质却更为深固且让他感到心动,不肯放手……
这样的感情,真的只是亲人吗?从前忙著悲伤从没认真深想,现在想起却也更难以确认了。
分离的时间,没为彼此划出更遥远的界线。而感情……深邃依旧如昔,却多了点不同的真正心意。
进藤擎海忽然闭上眼,遮去心里的笑,这回是真真切切在叹息了:
『……阿光……』
『嗯?』
『咖啡翻倒了……』很好心提醒。
唉……伯母回来后会不会变脸呀?这下地毯铁定会留下一大片污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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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起自己后来还说了些什麼,又是怎麼回到床上睡了场觉,总之,他睡的很安稳舒适,没有扰神的恐惧与惊慌焦急,没有梦。
进藤光缓缓睁开眼,静静看著乳白色系的天花板,发觉房里异常沈寂的气氛,翻起身,望向床旁……
从前佐为坐在棋盘前的老位置,如今有抹穿著套头白色毛线衣,深色牛仔裤的清俊少年正跪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的,连他起身坐在床畔看著他,他也浑然未觉。
『怎麼了吗?』执著棋子,却迟迟下不了第一步。
『……阿光,你醒了啊!』闻声,终於回神,『起的真早。』
『什麼真早?你在笑我吗?现在都七点多了耶!』
坐在床边抹了把脸,努力开始说明这些年他有多麼巨大的惊人改变,『你不要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死赖著床,怎麼喊都不会醒的进藤光,我现在可是只靠闹钟就会醒喔!』
『喔,这样啊。』
只靠闹钟就会醒有必要讲那麼大声吗?阿光真有趣!
『你昨晚没有吃药就睡著,不太好吧?』将悬在半空持著棋子的右手缓缓撤回,很调侃地:『虽然不必靠闹钟就会起床是好事,但不爱吃药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哪!』
将棋子轻轻放回盒中,盖上,起身拿起桌上的药包。
『快点去梳洗一下,要吃药了。』
『你好像很幸灾乐祸……』居然笑成那样……
『怎麼这麼说,我这是关心你啊。』探探他的额温,确定没有发烧,将他推往浴室。『去去,你再不快点,塔矢亮就要来了。』
煞车,脸色很难看的半回头,心中闪起不详预兆的再次确认。『……塔矢亮?』
是他没睡醒?还是他讲错?塔矢亮要来?!他今天跟塔矢亮没有约啊?!
进藤光看著他,就只是看著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麼人生重要的环节。
『你不可能避著他一辈子。』温文的俊秀脸庞闲闲一笑,耸耸肩,很调皮捏他的脸,吃起豆腐来。『不怕避著他的结果,就是他轰开你家大门吗?』
他只是接电话的人而已哪,居然火气这麼大的劈头怀疑他的身份,活像他是入侵进藤家的小偷劫匪似的……半夜接电话没那麼恐怖吧?
『……』
『没话可说了?』早就说阿光跟塔矢亮之间没那麼简单,默认了?
沉吟了下,开口打破沈寂:『我家也是你家,不要把自己讲的像外人。』
没注意看他愕然的表情,进藤光轻叹口气,迈开脚步,低垂著耀眼眸光往浴室方向走去。
不舍他悠哉中经历过沧桑的笑、心疼他辗转在人世之中的遭遇与难过、不爱他总是将心思摆在无法碰触的遥远彼方,忽略自己明明就在他身旁的那种强烈思绪……
这样的复杂心情呀!要怎麼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他什麼都不是呢?
最重要的存在啊……
——自此重新确定了……
下楼走往厨房,视线略过餐桌,又猛然扭头瞪大眼,见鬼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真是让人吃惊……』烤土司加热牛奶……
『吃惊什麼?』有什麼让他吃惊成这样的?阿光不会以为他可以像从前一样,不吃不喝不睡也无妨吧?
将微微滑落鼻梁的眼镜扶了扶,见他仍是发呆死瞪著,忍不住眯眼。
『我好歹也是自立更生好一阵子,没那麼夸张好吗?』赏给他一个大白眼,站在餐桌前问:『快把那种活像吞下一颗鸵鸟蛋的嘴巴合起来!蚊子都飞进去了。』
一分钟!阿光看著桌上简单的西式早餐整整一分钟才挤出这麼一句「赞美」,真是让人感动莫名哪!
『……这能吃吗?』缓缓地、充满戒心靠向桌上,顾不了一旁拿著餐刀涂果酱的不悦脸庞,小心翼翼拿起面前的一片烤土司,翻面。
『没有烧焦耶?』
『你还要在那边欣赏多久呀?』以前下棋也没见他那麼谨慎,是怕他下毒不成?『塔矢亮说他八点会到,你还有十五分钟。』
像是没听到他的刺激,进藤光陷入严重挣扎怀疑。『……真的能吃吗?』外表是及格了,可是……他担心吃了会加重病情呀!
『看来你似乎比较期待跟塔矢亮一起共进早餐?』敢嫌他为他做的第一顿早餐,他扭曲误解一下也该是合理的不平吧。『那就丢了吧。』
作势伸手要拿走他手上的土司夹蛋,却被他认真微笑一挡而握住。
『我怎麼从前都没发觉……』露出很阳光的浅浅微笑,轻轻一拉搂抱住他。『你居然会有这麼贤慧的一面呢?』
『贤慧?』讲话非得在他耳边说吗?没推开进藤光,进藤擎海却自己却退了一步,双手轻捧起他的脸庞,刻意重申。『我想我接下来最贤慧的举动,就是把你逐出家门让你当别人的早餐吧?』
『佐为,你好狠心喔!』来不及做出恰当反应,乾脆来个他想了很久的不折不扣紧抱。『我们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就这麼急著将我送出门吗?』
他以为……
久别重逢,佐为会很想跟他下几局棋,谈谈心事或体己话什麼的,这麼淡薄无愁的反应,真的是让他受到沈重打击。
他相信自己是除了虎次郎之外,在佐为心中占有极重的地位,否则在车站见到他时,他不会也有一瞬间的激动而逝。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麼狠心。』
『……喂,你真的……要把我丢给塔矢亮呀?』
好歹也装出开玩笑的模样,让他找个理由安慰自我受伤的心灵啊…对了,佐为从前也是这样……
从学不会伪装的性子,虽然平时很搞笑可爱,也总单纯到让人无法真的深信他从处於平安时代的深宫内苑…但多年前他在自己身旁时,自己有时会被他那种忽然凌厉凝视棋盘的气势所折服……
即使厉害如桑原大师、塔矢大师,或者绪方先生交过手,心里深处也明了没人能比得上佐为的那种深沉与聪颖;因为那并不是一个普通凡人所能拥有的惊人执著!
『你不理他,他会生气。』
『你当他是幼稚园生吗?』
生气就生气,反正在一起的每一天,他也很少见过塔矢亮不生气的亲善和蔼,反正塔矢亮对他呀!永远都是鸡蛋里挑骨头。
没回答他,进藤擎海拍拍他的肩,笑言:『快吃早餐吧。你只剩下五分钟。』唔,依照从前的记忆来推断,阿光剩下的时间大概是剩不到五分钟了。
塔矢亮很守时,他是个宁愿早到也从不迟到的孩子……
进藤光收起玩闹的心态,叹气。深知等一下上门的那个会更棘手,於是很认命地拿起土司努力咬著。
若说他好像突然病重,他还会不会被赶出家门?他的确是有说过,这里也是他的家,可是……
擎海是不是误会那句话的意思了?他难道不了解,他一点都不高兴自己被忽略丢出门去呀!
静静看他上楼帮忙把外套拿了下来,顺手还拿来梳子帮他梳起头发,一边梳还一边轻笑……进藤光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人缘了。
『玩我的头发很有趣吗?』
也不过就那麼短,梳起来应该没啥乐趣可言才是。要他说啊!佐为从前那头深紫柔软如丝绸的长发才能让人梳的开心。
发梳顿了下,又轻轻继续整理:『我从很久以前就想摸摸阿光的头发了。』一个碰触对方的简单动作,却是从前的他永远无法达成的小小幸福。
『我不跟塔矢亮出门,你不就可以摸整天了吗?』拿起面前装有温牛奶的马克杯,很赌气地边喝边抱怨。
『……阿光。』收回梳子,醇然嗓音在背后开口了,『你以为我很高兴送你出门去吗?』
有点严肃的语调,不是生气了吧?
『……不要回头,听我说……』弯身以额轻靠在他的后脑的发梢,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原本就稍长的发丝因为这样的温柔而垂飘掩去他脸庞下的神情。
『除了围棋,阿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肯定,但不能太过。『但是……你不可以因为我,而毁损重要的人际关系。』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我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自己是太苛求。
他宁愿是阿光生活里一个重要的存在,也不愿让阿光成为一个除了他之外,什麼都疏离舍弃的人。那样的阿光……无法快乐,也无法幸福的。
『要不然你是什麼意思?』很轻、很柔的低问。
『……我是进藤擎海,我有佐为的一切记忆,可是……属於藤原佐为的一切,却已经在时间洪流里消逝无痕了,你知道吗?』
『佐为……一直都在。』顿了下,沉沉哑声回答。
『是的,他一直都在……即使他成了我,还回到了你面前,你却仍是活在当初的悔恨里吗?』
『……我……』该说什麼?严词否认吗?
不,他的确是………活在那种痛苦自责里很久、很久了,久到……有时会恍惚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深处於梦境或是现实里。即使佐为当初将扇子给了他……即使擎海拥有佐为的一切记忆,甚至是温柔心思……
他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