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后门的小巷终于被规入街道改造工程的建设，踏过十几年的坎坷不平的道路将在不久之后焕然一新。不知下一次回去的时候，展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一副陌生的场景。蹁跹的岁月里那些必然发生的变迁，我又该怀着怎样的心情目睹那一个个面目全非的景象。是该称赞城市现代化建设让一切都变得崭新，还是该埋怨他们毫无保留掩埋我们的记忆。

十年前的红砖楼一幢幢推倒再原地建起高楼，街道上的柏油马路不断拓宽铺换成沥青路，店子一家家倒闭一家家新开，精品店改成了卖糕点的西饼屋，早餐店成了清吧。以前家门前开起便利超市的时候，每天进进出出满是顾客，后来老板破了产，超市门口就成了一些人约架的地方。小学和初中的教学楼全部翻新了一遍，学生换上了新式校服，连破旧的操场也铺上了塑胶跑道，当年玩耍的地方如今废墟一片。再过些年，怕是连自己怎么活过来的都记不得了。

十三岁那年离开家转学到省城读书，一年中只有寒暑两假回到湘西。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布娃娃的棉线已经因老化脱开，才发觉它竟跟我差不多一般年岁。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无数细碎的光影搁置在岁月的暗匣里。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籍，和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经阳光曝晒褪了不少颜色，上面落满灰尘。

给老友打了电话，约到新开的奶茶店见面。她成熟不少，穿衣打扮有了很大变化。她说我变寡言了，人沉稳许多，性格却变得有些孤僻。回想起几年前我们成日腻在一起疯闹的模样，上课传小纸条，课间打打闹闹，平安夜的晚上跑出家门看雪，下大雨的时候一起淋雨回家，夏天跑去游泳然后坐在路边摊吃烧烤，假期里乘车去很远的地方看烟火……我兀自说得断断续续，她夸我记性太好，我却说的伤感。那时候是五个人，后来各奔东西，都没有怎么联系，见了面那些熟悉的场景却无法克制地涌上心头，在记忆里变得鲜活起来。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翻相册的习惯，每次回家都要把收藏的老照片从头到尾看一遍。其中好几本是自己原先学舞蹈时登台表演的留影，还有一小部分是学美术时拍照纪念的画作。三岁半开始跳舞，六岁接触绘画，坚持了八年的舞蹈和七年的绘画，因为后来的一些原因而长久地放弃。终究是定格在相机按下快门的瞬间，倘若当年自己坚持下来会是怎样，不愿想象。

长大后不再奢望永远的事，总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该有期限。有些感情你想长久地守住，它却渐行渐远。你必须赛过时间才能赶上它，而它却以光速也不能及的速度飞快逃离，直至彻底消失

初三的时候看《深海里的星星》，独木舟说，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猛然想起暑假见过的一位曾经很要好的朋友，那个令我怜悯又疼惜的女生。初一的寒假被初恋抛弃，那段时间她经常一个人跑去酒吧买醉，喝到吐，最后犯胃病住进医院。想起那个时候陪着她将那个人送给她的手镯、项链、手表扔进学校的池塘，看她亲手把他送的海绵宝宝剪的粉碎，棉花像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以为那样她就能忘记，但几天后她半夜给我发短信说自己梦到了他，内心一阵难过，我哑口无言，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之后她开始堕落，身边的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十四岁那年把自己献给一个很喜欢的男人，完事后就被甩了。她半夜来找我哭诉，我借钱给她买了药才瞒过父母。后来她继续同社会上一些人来往，听说又跟人上过几次床，直到初三下期才找到归属。听说双方家长见了面，那个男生信誓旦旦说以后娶她。升入高中后，两人不在同一所学校，男生很快移情别恋，负了她。

再后来听说她为了那个男生，让她父亲花了好几万找关系转进他所在的班级。听说她每天给他送早餐，打暑假工赚钱给他买衣服，大节小节送他礼物，而他始终没有回头。她为了和他在一起不惜背负小三的骂名，半年前为他打了一个宝宝，后来消息败露，所有人都刻意疏远她。我和她再见面的时候，她已经烫了头发，十个手指涂满了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在腰间纹了纹身——是他的名字缩写，她开始吸烟，唯一没变的是身上穿着的那件和他在一起时买的情侣衫。聊天时我问她，坚持了这么久不会累么，有没有想过放弃。她猛地抽了口烟，再慢慢吐出来，烟雾缭绕模糊了她的面容。良久，她开口说道，忘不掉啊怎么放得下，可能就是因为当初他真的对我好过才会这么舍不得。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想她还没有明白，她喜欢的少年早已变了模样，而她只是多贪恋一秒他旧时的温柔，便从此沉沦。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大概人生本就是由无数离别构成的短暂相逢，而日子总是由繁复的过去堆砌才有了现在的自己。有人说身体里的血液每七年全部更换一次，可是他忘了说，我们都是从昨天活到今天才有了以后的故事。而每当失去的时候，我亲眼看到那些记忆在我面前一块一块的碎掉，抵挡不了完全崩塌之时内心的苍凉。
我们都活在旧日的风景里，带着过往颠沛流离。

什么是旧？就是一切过往的记忆从你身上碾过的痕迹。与旧同存活。

《旧信》
我的爱人:
我还要在人海里和过客分离多少次，住在往事边缘，才能换来遇见你。
如果我什么都将失去，月亮的光芒离开人间，你就来赴旧日的盟约。

我只是一位身无所长的浪客。
没有你梦中大英雄的剑，也没有你江山美人的付萧谈。
更没有与天比齐的壮志，与川沙宽阔的心头。
我唯有的，是一片赤子之心，它伴行千江水，走万户家，踏江湖路。
而你，是尘世里最为平凡的女子，却颠倒我的红尘，扰了尘寰。

在未曾遇见你的时候，我将在白昼黑夜间把自己锤炼。
为你修好屋檐，为你做好的人。
还学会为你熬一盅天荒地老的清汤。
把和你的春夏秋冬放进每日的一碗一茶中。
没有人说我会是个天之骄子，所以我就要做你的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