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用过了您的连弩之法……比想象中的还要精妙。”提起连弩时,姜维的眼神简直要闪出光亮来,显然是想起了伏弩齐发、射退司马师的时候。他继续说道:“可惜您却未曾一用,只让我辈得享……”
话到这里忽然顿住,姜维再次皱起眉头,仿佛在困惑着什么。
刹那的沉默里,某种可怕的压力如同无声浪潮般浸没了对坐的两人。
诸葛瞻不自觉的攥住自己的衣襟。他隐隐猜到了姜维没能说完的话……
……“遗泽”。
一种奇怪的感觉告诉他,这句话不能也不应该被说完……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被说完。
他意识到,对面的人分明应该沉浸在恍惚醉梦里,却于无意中触到了真实的边缘。冷硬的,残酷的,寒凉的。
快要被掀开的真相一触即发。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快要凝固,姜维终于不再露出困惑神色,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里又泛出点醉意。他说:“司马师的刀法不怎么样,与他交手只三合……”
压力无声无息的退去,某种即将被撕开的无形裂缝重新弥合起来。
诸葛瞻终于松了一口气。
【六】
“有一件事是您一定想要知道的……”
“瞻儿长大了……”
“他没有那么像您,但……同样是个优秀的人。”
诸葛瞻全身猛地一震。近在咫尺的柔和声调忽然模糊起来,之后的话语落在他耳中,却都像花落水流般,轻飘飘的一去不返。
一些早已尘封在心底的情绪渐渐被抹去积灰。
他有些恍惚的想着。诸葛思远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在对他说:“你和他,你和你父亲,真像。”每个人都可以失望的指责他不够出众的才能。他们念出他的名字时永远带着对另一个人的尊敬与怀念,而他不过是用来容纳这些情绪的载体。诸葛思远存在的理由一次次被推翻,被削弱,被掩盖在他名动天下的父亲的阴影里,而他又要做出多久的努力才能得到一句“同样是个优秀的人”。
“……丞相府……春天梨花开的正好……”
“……建兴九年……栈道……”
姜维仍在慢慢的说着,听在他耳中却都是断续的只言片语。诸葛瞻再次攥紧了衣襟,竭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出与父亲更加相似的平静……事实上,不算太成功。所幸对面的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醉梦中,并未注意他的异常之处。
又或者是不愿注意,也未可知。
诸葛瞻缓慢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之前的话语而明显迟滞的思绪扰乱了他对外物的感知,以至于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姜维已经停下了述说,又连着灌了几杯酒,一双眼睛却更加亮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