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是一只很平凡的草犬。没有高大的体躯，没有锋利的爪牙，亦没有富裕仁慈的主人。
它刚来到木匠家就被栓住了。又粗又黑的铁链子和黑狗瘦弱的身架格格不入。链子空隙很大，木匠怕它挣脱，便给它套上一个军绿色的项圈。
黑狗自由惯了，一下被套上锁枷似乎很不适应，拖着沉重的链子不安地踱来踱去，等木匠路过时，发出“呜呜”的声音——把链子拿开!可木匠只是看它一眼:“老实点罢，你以后就呆在这儿!”黑狗听不懂人话，但它屡遭忽视，却也意识到了什么。
那天夜晚，狗吠声断断续续的传来。黑狗也叫了起来，声调高低不定，像一个小孩的呜咽 。也许在响应够群的呼唤，也许在悲诉什么。
木匠拿着手电筒粗鲁地推开门，不耐烦吼道:“狗王八蛋子，再叫明个儿踢死你!”黑狗扭过头，用绿莹莹的眼盯着木匠。突然又叫了起来——呜汪汪汪汪!木匠脸色一沉，操起身边的棍子，恐吓地挥挥。
黑狗慢慢弓起身子，尖利的叫声变成了威胁的呜呜声。木匠一步步走向它。
黑狗突然发疯的狂叫了起来，向前撑着粗链子，脖子几乎要被勒断。
木匠竖起棍子猛地朝它头上一击——黑狗脖子歪了。它想叫出声，但气管像被什么堵着，只能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胸口一起一伏，前肢抽搐着。
木匠愣了几秒，丢下棍子，盯着黑狗一会儿，神态有些无措。他转身，合门回屋。
自此以后，再也没听见黑狗叫，总是歪着脖子静静的卧在狗窝里，陌生人来了，也置之不理。那个缺口的破碗掺杂着些许木屑和稀稀的汤水，便是它一天的食物。
——
它已经被铁链栓了十几年。
见我来了，黑狗赶紧忘窝里缩了缩，睁大浑浊的双眼不安的盯着我。牙齿焦黄而迟钝，皮毛失了光泽，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脱落 。
缺口的碗也如黑狗一样 ，被岁月折腾得更加不堪。
它脖子里的项圈磨得更不成样，似乎用力一撑就会断。
我想，它在这十几年中是渴望过自由的，也为自己的渴望奋斗过。树叶为了自由，离开了本枝；果实为了自由，甘愿摔下，即使注定成为人类的腹中之食 ；毛毛虫破茧为成蝶，亦是渴望自由。可黑狗为什么不坚持，就这样堕落而不起吗？也许是它依然渴望自由，只是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罢!
我伸手，解开了项圈。
黑狗却没有欣喜若狂地乱跳，也没有兴高采烈地奔跃。歪脖子的它看了看脱落的项圈和甩掉的铁链。依然蜷缩在狗窝的最深处，一动不动。
我深吸一口气，一定是我站在这里吓着它了。
我离开，我走远，我放轻步伐。
可它还是老实的卧在那里。似乎项圈和铁链扔挂在它脖子上一样。
也许，只是也许，黑狗为了自由，做出了比树叶，比果实，比毛毛虫更大的牺牲——安守本分地陪着自己的锁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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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黑狗死了。我记不清楚它的年龄，十年?二十年?不过岁月是说不明白的——在我印象中，似乎只有一条又黑又粗的链子和一个缺口的破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