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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断弦 作者:林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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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林彦老师的寂地博客


IP属地:四川1楼2015-01-28 14:53回复
    (教我写小说的父亲自己也一直想写小说,我写过很多小说后,他的第一篇小说始终没有完成。他是很不甘心地老了,只能借我的笔讲讲五十年前的一段旧梦。于是,他把我推到1952年秋天的阳光下……) 羊山是座穷山,大而老实。大气都不敢出似的蹲在皖中一隅,安静得像没有一样。这座山里的人,有点像山上的树叶,生长一季,又悄然零落,一个带响的都没有。因为穷,许多事就顾不上了。羊山的孩子一般都没有上学念书的好命。
    在羊山,管教书匠叫老师大约是50年代以后的事。在此之前,羊山人一直称教书匠为先生。
    羊山的先生其实只有一个,大号叫麻先生。
    麻先生在羊山开城桥开馆已经二十来年了。
    开城桥这个地方有点特别。不全是山乡,也不全是水乡。山在这个地方是不缺的,西北方向耸着、俯着、卧着、蹲着的全是青山。水则割据东南。很长的一条河,弯到这里竟开阔了一点湖的襟怀。水没有什么波澜。洲、渚、青苹、白苇、红菱、翠鸟、苍烟夕照都画在湖上。湖像一面镜子。从水路行舟,到县城是七十里;从山路越羊山到县城是九十里。山水都没有为乡民们疏通出一点便利。外面的世界要渗进这片湖光山色,很难。
    麻先生学馆里有三四十个学生。羊山将念书不称为上学,叫“喝墨水”。开城桥是出百工的地方,竹匠,木匠,织席,弹棉花,劁工……都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念书喝墨水,只有麻先生。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套用这句俗语,来形容麻先生在羊山人心里的地位,非常恰当。谁家想让孩子识字,就送到麻先生馆里喝点墨水。
    五十年代的某个秋天,父亲挑着一担谷子牵着我向麻先生的学馆里走来。五里路,翻山坡拐湖畔,脚步声时而惊动两只水鸟射进秋天的阳光。父亲走得沉重,急迫。那担谷子是我的学费。
    我一直没敢奢望父亲会舍得每年花一担新谷供我念书。念书应该是阿虫的事才对。阿虫是大队童会计的儿子。他是独子,家境也宽裕。他的两条绿鼻涕特别引人注目,不分季节地拖在鼻子底下,拧不干净也吸不进去,活像两条青虫——我们就都叫他阿虫。
    入秋傍晚,阿虫的爸爸送来一张通知书。父亲刚从地里回来,在裤腿上擦擦满手的汗泥,才接过纸片,翻来倒去折腾了几下对着有字的一面问,这是叫我做什么?
    童会计一边拍耳后边的花蚊子,一边抬起和脖子平铺直叙打成一片的胖脸,说,好事,通知你家碎米上学念书。
    念书,是有这个打算的……父亲谦恭地说,只是收成不太好,谷子少了怕对不起先生……
    今年不收谷子了,要钱,四块。童会计说。怕父亲不明白,又补充了那张纸片的内容:区里下的通知,羊山今年自办小学,正规学堂。上面还派了一个喝过洋墨水的老师来教书。我家虫子上的就是他的学。不过,入学的少了些,你家碎米也去凑个数。
    父亲的脸无声地黑了。
    报不报名随你,反正我通知到了。童会计懒得再费口舌,走了。
    估摸会计走远了,父亲一清嗓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第二天中午,父亲从村外回来。母亲往桌上端饭,父亲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骂骂咧咧:“我还说来了什么好先生,一个偏分头!才二十几岁……哼!字写得跟野鸡扒雪一个样,算盘不会打,懒驴拉磨!长得倒白白净净的!他能教好学生?还喝过洋墨水!你供得起你家虫子,我可不敢糟踏我家的谷子……”
    开城桥衡量先生有没有本事是两条标准,一是毛笔字,一是打算盘。像麻先生能把算盘扒得落子如飞,能用毛笔或楷或隶写墨花射日的春联,就凭这两样,通向麻先生的学馆路,多年来总会被许多虔敬的脚磨得格外平坦。
    现在这条路被打进一个锲子:大队新办的小学就拦在途中。新学堂是刚完工的两间青砖瓦房,在开城桥的土屋茅舍之间,鹤立出一种新气象。新学堂和麻先生的老式学馆隔得不远,中间横着一条旱沟,半丈深,有些像地面裂开的一张干渴的嘴。沟上简单地搭一根独木桥。这道桥牵着两所新旧学堂营造出一处别扭的风景,仿佛一个老妇挽着一个青年。
    父亲牵着我走过新学堂。
    一位白皙单薄,梳着偏分头的年轻先生迎出来。
    来报名啦?欢迎!
    不,我们去那边,麻先生的学堂!
    父亲的语气抵制不住地骄傲,同时故意响亮地把谷子换到左肩。偏分头先生脸红了,有点失望,有点讷讷,有点感伤地让在路旁。父亲牵着我昂头从独木桥上走过去。
    麻先生的学馆到了。


    IP属地:四川2楼2015-01-28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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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麻先生不教我们拉二胡。
      开蒙馆只有冬子可以跟先生学拉二胡。冬子是个盲童。麻先生的学生里,他是唯一不交谷子的。冬子只有一个爷爷,他是爷爷从麦秸堆里捡回来的一个弃儿。他的爷爷是一个绝户老头,拾荒,扒粪,吃五保。冬子进开蒙馆比我早一年。听说,他初上学是爷爷接送的,一根竹棍串着这祖孙俩,经山路转湖滨,磕磕绊绊到开蒙馆,爷爷就把一个苍白单薄的像张白纸的瞎孩子交给先生。这个腰系草绳一年四季都披着油腻破棉袄的老人,老得不辨东西了,但见到麻先生总没有忘记打躬作揖,先生回回都要忙着及时阻止,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失明的娃娃,授业解惑是说不上了。不过教他一技谋生,哪里用得着谢。这们劝解了好多回,回回等于白说——冬子的爷爷是聋子。后来,先生就吩咐同村的学生承担接送冬子的任务,不必再重复传道授业解惑也。
      麻先生教冬子拉二胡,往往是在湖畔一棵古柳下,不许我们近前干扰,连师娘也不能上前。(师娘是个洁净寡言的人,不识字。先生上课她关上门做针线,制草药)我们也想学拉二胡,先生板着脸说:“学学二胡,卖艺为生,怎么可以和念书相比!”
      我们只能远远地看。
      夕阳西下。烟水苍茫。一长一短两个同样单薄的背影便向天地挥送着一段段乐曲。
      天地无语地倾听。
      乐曲是呜咽的,善良的……
      我们远远地看。远远地听。
      几十双眼,一片纯净的羡妒!


      IP属地:四川5楼2015-01-28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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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先生的交往,不多。我们入学那年中秋节,偏分头受风寒病了两天。麻先生见他颤歪歪到湖边提水,马上打发我和熊富贵去新学堂送几味草药,还有两个月饼,一枝清香的桂花——供病人插瓶赏秋,可以醒神。偏分头收到这份古道热肠,既意外又感动。他想找点东西回赠——他的宿舍里,一床、一箱、一桌、一椅。没有插花的瓶。四壁倒不能说一无所有:贴着两张地图。再就是几堆书。最后他挑了两本半新的书,托我们带给麻先生。一本是《格林童话》,一本高小算术。偏分头先生送我们出门,摸着我的头说:“你们先生是好人,就是……”就是什么呢?他在话里留下了一段空白。
        我们捎回来的书,麻先生翻了两页,在书后题了“多谢”两个字,摞到槐摺?BR> 再以后,两位先生之间,没有故事。
        只到次年冬天,一个阳光冻得没有颜色的日子,两所学堂都下了课,我们玩老鹰抓小鸡,几十个人把学馆前一块简简单单的空地折腾得热热闹闹的。阿虫他们在新学堂外也玩老鹰抓鸡,十来人玩不出什么气势,但他们故意放声尖叫哄笑,努力营造着不服输的热闹。
        麻先生这天要过旱沟去办一点事。不巧,偏分头迎面走来,也准备过旱沟。两位先生隔着一条沟,在独木桥前站住了。羊山的规矩,坐船过桥,是要尽量礼让先生的。现在,谁该让路?
        两边学生的目光立即对峙起来。游戏戛然而止,目光紧张无声地碰撞。
        两位先生的目光也碰撞了一下。
        几位过路村民的目光也参与进来,诧异地望望偏分头。有人嘀咕出了声:“怎么不给麻先生让路,这个偏分头!”声音不大,但两位先生都能听见。
        偏分头的脸顿时烧了红,讷讷地让在一边。
        多谢!麻先生还是那两个字,说得很坦然。
        阿虫他们的目光随之成片地萎缩下来。
        ……


        IP属地:四川7楼2015-01-28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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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好我从林彦老师博客里复制了几篇散文收藏在帖子里,原来不止我喜欢干这个呀,好开心好开心


          12楼2015-05-28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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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樓主的分享,我看了很感動。似乎讀懂了一點點裡面的內容,很觸動。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5-12-22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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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6-03-17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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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好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7-09-11 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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