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辉夷四十年,冬,正月初五。
洛王被擒,以逆贼之名于三日后行刑。
车裂之刑。
——有没有一件事,明知失败也要去做?
——有。因为只有尝试了才能有一线希望,而最差的结局,亦不过是一死。
他在牢狱中拭去唇角溢出的血,微微地笑。
——有没有一个人,宁愿是死也不愿放开?
——没有。
狱中的湿冷令他不住咳嗽,鲜血止不住地从喉中喷出,容瑾却像是着魔般的大笑。不悔,他永远不会后悔放开那姑娘的手,狠心把她推远。无私也好,自私也罢,无论那姑娘现在是不是怨着他,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幽暗的空间中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在他的惊诧中隔着牢房的铁栏,他似做梦般望见了她。
她的面颊,有为他挡刀留下的疤痕;她的柔荑,有为他握剑而生出的厚茧;她的眼眸,是为他狼狈而溢出的泪水。
时光来去,假意演成了真情,生死荣辱都经历过后,心底的还是她。
其实一直都是她。
素衣张了张嘴,像是好久才找回声音:“我带你走。”
一路平安,很顺利地离开都城。
素月在城阙上望着同乘一匹的两人,扯唇微笑,攥紧了手中的锦囊,复而垂首,身后传来皇帝的提醒:“他们走了,该完成我们的交易了。”
“嗯。”她应一声,接过鸩酒一饮而尽。
她将毁了她一生的那个男子恨之入骨,可如果是为了那个她一直亏欠的旧友……
——我为你设计引出二皇子至郊外,让你杀了他,再救了你一命。这两条命,不知能不能换洛王和他心上人的性命?
——放他走,可是放任了颗毒瘤,你说行不行?
——那么……只要我活着便会拼尽全力杀你,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现在再加上我这一命,可够?
——好。
皇帝轻轻地笑了,洛王手中原先只有六成兵力,现下至多一成,二皇子不在了,顺带借刀解决了父亲,这个皇位,他算是坐稳了。
素衣策马疾行,身后的男子环着她的腰,低笑落在她耳际。
“隐于市井,赏……人世繁华;隐于郊野……咳咳……窥山水静谧……素衣,你想,想选哪一个?”
低哑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有些飘渺,“我很高兴……真的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真的,很高兴。”
他的头倚在她肩上,一声声呢喃她的名,口中溢出的鲜血顺着她散开的发滑落在她胸前,呼吸渐渐微弱,手臂却越发用力,紧紧的环住她。像是能就这么一直渡过三途来到下一个轮回,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共享浮世清欢。
素衣的手几乎将缰绳扭断,泪如雨下,混着他吐出的血,分外妖异。马儿拼命地跑,颠簸中她反手护住他的身体,却怎么也不肯停下。
“就快倒了……”
——小丫头,以后便唤你素衣吧。
素衣,素衣,这是他口中最后两个字,转瞬幻化出十年之前紫袍少年对着年幼的她恶作剧般说出的话。
——好啊!
傻姑娘。那时他就在想,八岁的孩子还不知道死亡吧,不然又怎会欣然答应这个名字呢。以后还得天天听人唤着“素衣”,而此刻兴奋的表情就像是捡着了个宝,那样天真的姑娘,他却让她过早地面对了死亡……真是过意不去呢。
如果可以,还真想演一处戏本子上常有的以身相许呢。
辉夷内部腐朽,唯有推翻重造。他起兵造反,不为权倾天下,不为十二章纹,只为辉夷命运,为天下苍生。
不负天下,可终究再怎么不愿,还是负了她。说起来,他还真是自私,本想用别的女人逼走她,可分开了最先受不了的貌似还是他,还真的,连死都不肯放开手。
耳边渐渐的湮灭了他的呢喃。马背上风声呼啸,她将下唇咬得出血也不敢唤他的名,去试探,去确认。
此生此世,唯他是清欢。他许下过那么多的誓言,却没有一个是达成的。
——我一生夙愿,便是予你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