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千薰现在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
她没有认识的人。没有朋友。没有垣陪在身边。
一切都离她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她用尽全力都抓不住它们。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千薰的眼睛黯了下去，可心中的惧缩却有增无减。
真的不该来这里的，失恋这点儿小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现在学校的宿舍估计也快关闭了——之前听同学说歌舞伎町曾发生过诱拐女学生的案例……她默默攥紧身后的背包，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来招呼她的服务生。
她发誓如果那个年轻阴柔的服务生继续这么瞅着自己她就尖叫着把吧台上的玻璃杯摔在那自以为魅力爆棚的家伙的脸上。
……
“打扰了，能帮在下买一杯喝的么？”
凉澈突兀的声音从正后方传来，听来本不应属于这个靡乱不堪的地方。千薰以为自己心慌意乱得出现了幻听，便用力甩了甩脑袋。
这声音无端让人联想起清酒一类的东西。
她顺着服务生的眼神半信半疑地回过头，神情里仍带着一丝警惕。
“啊，那个……”
出乎意料，这竟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对方脚踏木屐一头直发，穿着浅色的羽织，上面没有任何花纹的装饰，偏着头正微微笑着，神情清澈怡然。那眉眼细长稳和，里面盛着淡淡光彩，几欲仔细探寻却又被那份明澈给挡了回来。
——总之，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好，请问能为我买杯喝的么？”
他似乎以为千薰没有听清，于是口齿清晰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啊，我……当然没问题……”
千薰慌忙答允道，接着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钱包。她本来是想把钱夹直接递给对方的，可是犹豫一秒后从中抽出几百元示意少年收下。
她显然不太明白这个人来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根本没办法给予无情拒绝。
少年好像对她的反应很感兴趣，认真地打量千薰后才接过钱并低声向服务生要了两杯价格最低廉的柠檬汁。
付过小费，他把余下的钱双手交还给了千薰，随即端端正正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他修长的手指莹白近乎透明。

但是她还是不太相信少年的话，他那么清澈温暖，穿着素净，根本不符合她脑中关于「牛郎」邪魅狂狷的设定。
“我们出去散步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四处走走，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风间琉璃突然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千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打定主意跳下凳子。
“我……没有多少钱的。”她忽悠悠冲他高喊了一句，随着他亦步亦趋。
少年见千薰跟了上来，微微弯眼笑笑。
“没关系。”

见千薰没有打断的意思，他便放开视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嗯…从前啊，在一个偏僻的小镇里有一对兄弟。很不幸他们的父母都逝世了，于是两个人小时候相依为命，吃过很多苦。这个做哥哥的呢，就梦想着有一天考入好大学在社会上打拼，可以让自己和弟弟有尊严过上好的生活。他始终坚定地为梦想努力着。而弟弟呢从小依赖哥哥，只希望能分一点哥哥的光辉，和哥哥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风间琉璃不由自主地笑笑。
“后来很幸运，哥哥如愿以偿地出人头地啦，他成为了一名……一名特级警察，经常负责打击裁决国内的刑事犯罪活动。
“但是弟弟却没有走出过那个镇子 。镇子里有一年来了一个正在潜逃的死刑犯。他和这个弟弟成为了朋友。在哥哥离开后弟弟总是很孤独，他什么都是比不上哥哥，心思极敏感，而这个犯人待他又非常好。他当时确实太小了，不能辨清所谓对与错。”
千薰注意到少年的声音略微颤抖了一下。
“再后来，弟弟在犯人朋友的教唆下杀了人。
“机缘巧合，哥哥当时负责了这个案子。但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凶手是他的亲弟弟。他回到了镇子里。
“中间有一系列他侦察的过程，可是——
“当他最终发现事情的真相后，他坚定地杀了自己的弟弟。
“在他认为呢，自己不能有肮脏的杀人犯做弟弟。
“而这个聪慧的弟弟，本来是不会由于大意被哥哥杀死的。只是他太天真啦，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的至亲会在他与大义面前舍弃他。
“所以弟弟被杀掉了。”
风间琉璃又歪歪头，他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可能这个故事他讲过很多遍或是听过好多次，其内容已经不会对他有什么作用了。
“故事就是这样。”
“啊……”千薰的心思有些乱套，她蹙紧了眉毛，一方面是不明白风间琉璃讲这个故事的意图，另一方则面是为了故事中的兄弟感到悲伤。
“作为哥哥没有做错吧……其实也做错了……”她试着去组织语言，可是没有成功，胸口就像是被压上了一块顽石。她其实是个蛮感性的女孩，有时候甚至会因为看了伤感的书籍而落泪。“不对，应该都没有错吧……弟弟也只是因为哥哥离开后暂时迷失了方向……”千薰叹了口气，未免有些唏嘘，“只是错过了啊……”
“我也这么觉得。”风间琉璃干涩地应了一句，随后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又回头默然地笑笑。
“风间君的哥哥，一定很爱风间君。”

——少年闻声再度回过头看她，纤长的眸子在夜晚的灯火下看不真切。
任凭傻瓜也能从他的口气听出他说的到底是谁的故事。唯有真正爱一个人时才能讲出这样的话，让听众都会为其动容。
只是千薰想不明白风间琉璃想通过这个故事影射出什么。他显然不是故事中为正义牺牲至亲的哥哥，但是若作为弟弟他也并没有死去。
风间琉璃张了张口，却未发出任何声音。或许是默认了，又或许是装作没有听见。
这一刻千薰觉得他离自己真的好远，比起垣还要遥不可及。这个人可以带他在偌大的东京游荡，他可以为她唱婉约风雅的歌，他可以做很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但是有些心结，除了某个特定的人，谁都解不开。只能尽力把它们淡忘——然而能轻易淡忘的，又怎么算得上「结」呢？
“所以拜托风间君一定要原谅他。”
“爱人与兄长对爱的表达，应该是不同的。”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口气却十分笃定。
风间琉璃轻笑着低垂眼帘，俯瞰天桥下来往稀疏的车流。偶尔有灯光一晃而过，映出他仿佛雕塑般苍白的侧脸。
冷冽的风始终有股子海腥气儿，它呼啸着带来海潮起落的声音。
千薰担心自己的话触痛了他的心事，迟疑着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好像哭了，仔细看去却没有。
朦胧残缺的晨光从视线尽头点亮时间，温润的青蓝晕染开来，无声地吞噬浓郁阴沉的黑夜。
良久，少年有些释怀了似的粲然一笑，额前的碎发依稀遮住了眼睛。
“天就快亮了，我送你回去吧。”

——此后明石千薰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名为风间琉璃的少年。如果不是那张名片，她甚至怀疑这次相遇是出自自己的臆想。后来的后来她认识了更多不同层面的人，也听说了很多关于他当年传奇的事。
但她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这段过往。就像飞鸟与鱼，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他们互倾心声一如多年未见的朋友，尽管明知此去一别经年无期。
不出所料，「风间琉璃」这个名字最后还是泯灭在时光中不曾苏醒。
不过千薰偶尔会想起那个笑意淡然的人，想知道他如今是否已与哥哥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其实风间琉璃的模样并不似阳光明耀，恰恰相反，给千薰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哀伤。
那是区别于悲切的神情，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去，少年的笑容都浑然天成。但正因如此，她才得以理解他的痛苦。
“千薰，你说得对。
“我理应原谅他。
“只是一直都伪装成不在意的样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等来原谅呢。”
——“因为他……看不见我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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