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章

冀国，上京都城，金銮殿内。
　　“白卿已经想清楚了？”
　　龙椅反射着金光，一如椅上那天子的脸色般冰冷。而阶下那身着白袍黑甲的男子依旧保持着跪姿，虽未再发一言，却用无声述说着坚持。
　　天子面沉如水，起身欲言，不怒自威。但是并没有声音再传来。
　　白袍男子抬起头来，只见天子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天子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就在他快出大殿之时，身后又传来了一声轻语：
　　“朕允你此时告假出行。
　　“但是，朕不允你的辞呈。朕给你三月之期，到时，务必归来复命！”
　　白袍男子闻言就地转身，再跪行礼：
　　“臣，谨遵圣旨！”
　　……
　　一月之后，辽北之地。此地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白帅，按情报所指，就是此处。”身后的随从确认之后，向前汇报。
　　被称为白帅的白袍将军横眉冷对眼前的一切，尽管经过近一月时间日夜奔波，但他依然神采奕奕，立于马上，目光凛凛。
　　可是眼前只有一片废墟。
　　“报白帅，除了尚留存了些已冻结许久的尸体，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尸体看来不符要求，都是年岁较大的辽人……就整个建筑的破坏情况看起来，像是由内部引起的爆炸，初步断定可能是符力失控的结果……”
　　白帅下马徐行，绕此地扫视一周。他在这个建筑类似于后门的地方发现了什么，于是他弯下身，探手取来。
　　是半块勾玉。
　　勾玉在寒风中呈淡蓝色，经白帅手中不多时开始微微泛红。勾玉背面是一面很光滑的切痕，正面绘制着两个大字：耶律。
　　白帅紧握勾玉，在废墟间再找不到有用的线索。逗留不多时，他翻身上马。
　　“随我回京！”

　　……
　　又过半年，辽冀边境，岐城。
　　这里是出了名的混乱区域，聚集了各式各样的痞子混混、流氓盗贼。可就是这样的地方，这日也来了能让市井安静下来的角色。
　　当那架纯白的车辇经过歧城最喧闹的区域时，往日都仿佛不可一世的众人不知为何全变得寂静无声、噤若寒蝉，不自觉的给车辇让开了一条通路。
　　“诶？”
　　车辇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咦。
　　赶车的把式连忙低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车厢里的“夫人”悠悠道：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遇到这般品质的符灵反应……停车。”
　　把式闻言止住了马势，立刻下来拉开车厢一侧的厢门。
　　一名戴着面纱、身着雪貂皮袄的女子从中走下，挟着些许冷意，令附近的人竟然不敢抬头。她径直走向街道角落的一处。那里正有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一个躺在地上，另一个跪在一边，低头抹泪。
　　躺在地上的是个女孩，明显病得不轻。她满是尘土的脸颊上通红似火，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胸口急剧起伏。一边跪着的男孩手足无措，只顾低声哭泣。
　　“我能救她。”泛着冰冷的女子对着男孩出声道。
　　男孩闻言止住抽泣，抬起脸颊，但因为混合了灰尘和泪水而弄花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真的能救她？”
　　“当然。但是凡事都有代价。以后，她得跟在我身边。也就是说，你得把她交给我。”
　　男孩犹豫了一下：“你能对她……”
　　“肯定比你现在能给她的强得多。”女子仿佛知道男孩将要说的话，立刻打断道。
　　“她将会成为人上人。”
　　男孩放下心来，让开了点身体，用双手抱起女孩。不舍的再看了她最后一眼，他一咬牙，把女孩递给了女子。
　　男孩目送白色的车辇渐行渐远。
　　他攥紧了拳头，转身朝着另一边的城门走去。
　　再也没回头。

第一章 阎王庙的小乞儿

“真是无聊啊……”
　　地点是在洛北的郊外，正值五月天的下午，此刻阳光明媚，绿草茵茵。草地上一个少年叼着一条刚掐下来的狗尾巴草，正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少年摸了摸脑袋，又挠了挠脖子，顺手又把玩起脖子上悬挂的某件物事来。
　　那看起来是半块勾玉。勾玉形状很规则，看起来做工相当精致。本来就很光滑的背面，应该是因为长时间摩挲的原因，连边角也变得圆润了。而勾玉正面则更加精美，雕刻着很玄妙的图案，像是某种华丽的动物，有鼻子有眼的，只是少年认不出来。
　　“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呢……”
　　少年把勾玉拿到眼前，对着光再仔细看。
　　光线清晰地透过勾玉，原本是白色的阳光通过之后幻化成了淡蓝色的光线，看起来非常绚丽。然而少年将其放在手里不过一小会，勾玉居然变了颜色，微微有些泛红，摸起来还有些发热。除此之外少年再无头绪，只好把勾玉又塞回衣衫里——与其说是衣衫，不如叫做勉强看成是衣衫的布条。
　　少年衣着褴褛，但面容清理得还算干净，相貌长得倒是清秀，有那么点剑眉星目的感觉，加上那高高的鼻梁可谓是俊俏了，头发也还是有洗过的样子。只可惜再怎么打理，也掩盖不住他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的事实。
　　要是少年自己听到这句话，肯定会跳起三尺，指着对方鼻子大声叫道：“你说谁无家可归？新来的吧！知道洛北阎王庙吗？老子就住在那儿！……没听说过洛北城西街后三条街的扛把子是谁吗？就是我——阎王嘴刘小二是也！”
　　然而最关键的乞丐身份他倒是不怎么排斥。

　刘小二赶到西街文叔的小酒馆时，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文叔叫孙有文，名字很不错，可惜只读过一年私塾。文叔的酒馆是家里祖传下来的，桌椅器具都有不少年头了，甚至有些勉强称得上是古董货色。而且凭借着文叔继承自祖上一向与人为善的性格，这些家底儿本来该保存得更加久远的。
　　平时文叔文婶总是把一切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整个酒馆都是亮堂堂的。可是现在碎落满地的木屑和瓷片，诉说着之前这些无辜的物事所经历的一阵狂风骤雨。
　　李乐正趴在门槛边上，看不清脸，也不知道状况怎样。刘小二眉头紧锁，把李乐轻轻抱起来，看看伤情如何。
　　李乐用力睁开被打肿的双眼，认出来是刘小二，勉强微微一笑，露出豁了一块的门牙：
　　“……二狗……咳咳……”李乐咳嗽一声，又带出来一口混着痰液的血。“小二……我又闯祸了……”

刘小二看着李乐这副模样，咬咬嘴唇，眼角有点微湿。“别说话，别乱动。你伤的挺重的，别有什么内伤……”刘小乐轻声道。
　　“……小二你，别管我了……他们人太多，快走，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咳咳……”
　　刘小二把他嘴捂上不让他继续出声，抬头往里仔细瞧了瞧。酒馆大堂正中间唯一完好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大门，身边围着三四个大汉。
　　刘小二看见角落里文叔一家三口正蜷缩在一起，文叔和文嫂护着刚满五岁的女儿，不敢抬头往中间看，两人都在浑身发抖。
　　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刘小乐瞬间闪过的逃跑欲望顷刻消失了，他慢慢放下怀里的李乐，缓缓站了起来，感觉到手心里开始出汗。

第二章 乞丐和混混

刘小二心想皮老六您可真是仁慈，像文叔的酒馆这么一家小店一月多了挣不够五钱银子，结果您这一张口什么收入都化成泡影了。
“……皮大哥您大人有大量，这四钱银子未免也太多了点……我们好歹还有一家子人要养活……能不能宽限点？”文叔使劲壮了壮胆子，总算是出了声。
“哟！原来掌柜的还是会说话的呀……”皮老六不阴不阳地说道。
皮老六凑近了点，文叔就往后缩了点。
皮老六看着文叔惊慌失措的表情甚是满意，又一眼看着了文婶紧紧护在身后的女儿。
“没钱行啊，嘿嘿，把女儿交给我们，免你家一年银钱，如何？我可真是宅心仁厚……”
那群大汉跟着起哄。
“这主意不错……”
“皮老大真是好人……”
孙有文感觉就要哭出来了，脸皱成了一张揉碎的草纸。
“交交交……我们家交钱……不关小孩的事……”
“早这样说不就结了！”皮老六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
刘小二咬了咬牙，突然说道：“皮老大这是不打算留情面了？”
“诶？”皮老六一转脸，“你小子还在这儿啊？我以为照你的德性，早就该溜之大吉了。怎地了，老子就这么定了，你打算咋地？”
“没啥打算……”刘小二挺直了腰杆，“有什么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别对着西街的人家发难。”
“我要是说不呢？”皮老六一副老神在在。
刘小二眼神突然犀利了些，指关节因为拳头握得太紧而有些发白。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是条狗？”

第三章 笨虎三拳

皮老六的表情像是一口吃掉了一个苍蝇，呆住了整整三秒钟。
　　“你们来看看，你们听见没……”皮老六一面指着刘小二，一面笑得快要抽搐了，转身向随从们说道，“这条狗要咬人！你要咬人是不是，来呀，来咬我呀！……”
　　皮老六的嚣张气焰反而让刘小二平静下来了。刘小二攥紧的双手摊开来，在裤子上抹掉了手心的汗迹。
　　“咬人是说得过了，不过是条狗倒是不假，”刘小二又恢复了一脸笑容，这副表情比一开始要自然得多，好像是想清楚了什么事情。
　　“哦？”皮老六看见刘小二突然放松下来的笑容，莫名有些发怵。缓了一下，他想想自己没什么好后怕的，加上身后的大汉齐齐往前一步走，于是他放下心来。皮老六像看滑稽戏主角一样看着刘小二，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咬人呢？”
　　“用拳头说话吧。”刘小二没有再耍嘴皮子，伸出一只手握成拳状亮了亮。
　　皮老六是发自内心的笑了。
　　“……呜哈哈哈……”皮老六环视一周，自己带来的大汉都是空气吗？一伙人笑得乐不可支。“你是瞎了还是傻了？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们这里哪一个人？”
　　“当然不能这么玩，”刘小二连忙摆摆手，“我这里定个规矩，你们听听看。要是觉得合适，那咱们再定下来。”
　　“哦？那你说来听听……”

　　“是，六哥。不就是打他三拳嘛……”笨虎笑得更开怀了，“这事我在行，六哥您放心！”
　　皮老六满意的点点头，对刘小二道：“小子……从现在开始，牙关给我咬紧咯！”
　　刘小二往前走几步，挠了挠胸口，很隐蔽地摸了摸胸前的勾玉。伙计呀伙计，这时候你要是不出力，我可就性命难保啦！
　　刘小二也不确定这块玉究竟有什么用处，他只是在某几次打架跑路时，发现发红的勾玉偶尔会传递出一点热量，会给他疲惫不堪的身体注入一些活力。后来每次刘小二自己想试试勾玉的本事，哪怕自己绕城跑了两三圈，累得腿脚酸软，勾玉也没产生什么效果。
　　刘小二就猜测可能是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候，勾玉才会有点作用。所以他才敢和皮老六打了个这么不合理的赌。
　　可是刘小二其实心里没那么有谱，这勾玉时灵时不灵，要是身边有个菩萨像，他早就一膝盖跪下拜托菩萨保佑了。

　　刘小二站定，笨虎也站好在他身前。文叔还在那个角落，虽然强行壮胆留在这里给刘小二加口气，但是文叔捂住了眼睛不敢看后面将要发生的惨行。而皮老六一伙则是兴致高昂，整伙人脸上放着油光。
　　刘小二仰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两三个脑袋、身宽抵两个自己的笨虎，咽了口口水，出声道：“虎哥，您悠着点儿……小子我这条命可就撂在你手里了……”
　　笨虎俯视着眼前的小个儿少年，听闻这话有些于心不忍，自然而然地出手就轻了些。
　　可就算笨虎留了手，他那在刘小二眼里看起来像磨盘大小的拳头，抡到刘小二胸口上时，小二还是觉得自己被一头疯牛给撞飞了。
　　皮老六看着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的刘小二，笑眯眯的想着这么快就解决了也是不够有意思。

　　文叔透过手指缝看见飞出去撞到门板的刘小二，眼眶转出了几滴混浊的泪。
　　笨虎心道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经打，自己还没使上劲呢就飞这么老高。
　　刘小二则是眼前一黑，啥也没来得及想，几乎就直接昏了过去。
　　我就X了你XX了！这是刘小二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反应。
　　……
　　皮老六一伙人等了一会，看着刘小二再没什么反应，也是以为这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皮老六对着文叔道：“这交钱的事儿定下来，还得麻烦您一家一家通知到位呢……”
　　文叔忙不迭的使劲点头，满头心思指望着这瘟神快点送走，赶紧去看看刘小二状况怎么样了。
　　“那我就放心了。后日一早，我就领人来收钱。要是敢出什么岔子……哼哼……”
　　“哪里敢……哪里敢……”
　　皮老六闻言放下心来，满心欢喜今天干了桩大件事。
　　“得，兄弟们，收工走人！”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