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镇·青苓
熬到入夜,掌柜的终于让步,搬开凳子让我们进去,我踏上木梯,被虫蚁蚀空的木头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声响。桑冥嘱咐我尽量沿着墙根走才能稳,上了二楼,随手推开一间屋子,器物都蒙着薄尘,好在不缺什么,棉被挂在窗边晾晒,花瓶中的花已干枯多年,褐色的花瓣落在桌子上一碰便碎,正中贴着一副字: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我化出一丈白绢铺在桌椅上,走出房门。
掌纹与木纹贴合,我停在空旷走廊前,仿佛能看到多年前师傅的足迹,白衣青裙,鬓簪一朵广玉兰,娉娉婷婷消失在走廊尽头。
木梯轻微摇晃,拐杖敲在墙边,灰尘簌簌而落,我转头,看见掌柜的端着个木碗立在门口。
“小店不做活人的生意,也不烹活人吃的饭,姑娘若吃得下,就将就。”
他径直进房,放下碗再出来,我隔着三尺远看了看,一把隔夜的炒糯米,浇上不明白色酱汁的蒜,喂狗也许还行。
“掌柜的留步。”我对他的背影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佝偻的身影顿了顿,最终没有回头。
“程修能。”他道。
走近看了看,酱汁也不是酱汁,是凝固的蜡,我反笑,果然是鬼镇。
“青苓。”桑冥在隔壁房唤我。
“嗯?”
“如果赤练的消息是假的,我们白来一趟,你会怎样。”
“继续找啊。”我隔着一堵墙跟他闲谈,“虽然天下很大,但我时间很多,天涯海角,总有一天能走遍的。”
“万一这是命中注定呢。”他的声音很轻,像很久以前因为带病打架被击败时,倒在我怀里难得展露出的脆弱,“你有目标与选择,哪怕选对了固然很好,但选错了也有退路,只是这个退路的代价现在还一无所知,总有一天,我们也许会为别的理由而低头,前面的变数很多。就比如现在,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能让你明白,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说人话?”
“肚子饿了,你那干粮还有吗这饭我吃不下。”
鬼镇的夜也没想象中那么阴森,我把两碗凉糯米从楼上倒下去,马上有猫狗前来抢食,一只年老的落了下风,被猫挠得满脸是血,跛着腿叼着蒜退到一边,我在楼上冷眼看着,觉得这千年来,我着实心硬了不少。
夜风中传来呼啸,我往旁边一让,桑冥抱剑蹿了进来,落地就往床上钻:“好冷好冷好冷……说你呢,还不快来暖被。”
“给钱再暖。”
他在被窝里缩成个球,扔出一把白花花的的纸钱来,我瞪他:“你哪来的纸钱?”
“外面随处都是啊,鬼镇怎么能少得了冥镪。”
“附近的人都以为鬼镇没人了,听见我在那落脚差点把我赶出去。”他接过热茶哆嗦着一饮而尽,“据说鬼镇原先遭受了瘟疫,有一个奇女子突然现身治好了病,但不知怎么,忽然一夜之间全都死光了,从此再没人敢涉足。”
“应该是我师傅。”我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污了刚写好的字,“但不应该啊,我师傅医术不至于烂成这样。”
“你师傅医术不烂还能有谁烂,当初治我骨裂治了三年你忘了?”
“呸,要不是为了能多见到你师傅,我师傅才懒得治你呢。”
半夜的时候起了风,我盖了两条被子犹觉不足,干脆起来捏了个决,杜蘅暖香霎时盈满室,桑冥狗一样闻着味穿墙过来,我怒,扑上去捶他:“要点脸。姑娘家的房间怎么能随便乱闯。”
“姑娘,你把我被子抱走让我怎么睡。”他坐在床上看我,伸手攥住我腕子往下拉,我尖叫一声栽进他怀里。
“别装矜持了,两个人睡互相也有照应,鬼镇鬼镇,保不准真的有鬼呢。”他闭上眼手指一挥弹熄蜡烛揽我入怀,镇子的天幕无星无月,视野瞬间一片漆黑,我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心跳声,思绪渐远。
洗骨塔镇压妖魔,邪气漫天,基本上一年看不到几次太阳,冬天时我随师傅去洗骨塔送药,桑冥畏寒,整日缩在床上抱着汤婆子不撒手。我捏了个雪团威胁他不起床就捣乱,他则一把拉住我捂进被子里,气息扫过我耳畔,微凉的手指解开衣带,再顺着腰往上摸。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舍得吗?”
梦忽然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