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恐相逢是梦中
[卢柴 大概是全年龄]
梨纸
水。这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东西。
最初是顺着他的皮肤蜿蜒而上，质感如丝绸般柔滑却并不能令人安心的一片冰凉，接着他就触到了那冰凉渗入他的全身，缓慢地填满他的七窍，而他悬浮在这一片如同千万条柔若无骨的蛇织成般的绳索间动弹不得。没有摇曳的芦苇，没有漂浮的水草，也没有他记忆里如天气晴好可以一眼万里的湛蓝天空，和似乎飘浮在倒影里的阳光的金色波纹。只是水，无边无际的水，充斥了他周围的一切空间，仿佛他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水里——或是说，与这水融为一体。
而他的记忆似乎也被这片冰凉缓缓吞噬，和所剩无几的意识一同消散在抹消他所有存在的过去、又用自己把它填满的水中。
以前他在有些闲情逸致捕猎的时候，记得更有经验的猎手说，猎物初一试图获取总是要挣扎，但一旦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会渐渐安静下来，好制服地多，这时一击杀死，肉质总是最鲜美。彼时他并不仔细去研究这些，往往在猎物最紧张的时候凭蛮力将其杀死，但这一刻回忆起来，竟觉得当初自以为的这一通歪理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他觉得自己挣扎了太多次了，已经无心再去抗争了。
也就是那一刻，当年叱咤风云的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在漫天遍地的水中仰起头、舒展身子，彻底与其合为一体的时候，他真正看清楚了自己的宿命：
无论他经历什么样的大起大落、有过什么样的辉煌功业，最终都难逃这水中的最后一劫。
就在这些透明如无物的存在席卷他最后存在的痕迹的时候，他的脑中莫名闪过一张这时已经不能说是熟悉、却远远称不上陌生的脸。
——是了。他的宿命，还有一点没说完全。
他总是要遇见那个人，无论身处何处。

风声鹤唳，黑云翻滚如墨，在断崖与湖中孤岛之间摇摇欲坠的栈桥上空聚集。脚下的每一步，都仿佛是他在人世间走的最后一步，卢俊义想。
看着脚下一片片残破摇晃的木板，他的记忆不禁回溯到了前一天晚上，松林月下的那场偶遇。
一切都似乎是被安排好似的，一切都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次一般。他立于林间，那人却早已注视他许久。可只有当他终于转过头去，也终于捕捉到那人脸上复杂的表情，他才反应过来此刻早已与当初不同，也早就今非昔比。
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如同当初那人朝他走来般朝那人走去，一只手似随意般搭上他肩头，定住半晌后徐徐开口。
“柴大官人，可愿同行一路？”
柴进愣了一秒，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卢俊义愣住的那一秒一样，然后静静点了点头。
可现在终究不是那时候啊，现在他们生存的法则就是杀戮啊。
那天晚上从灌木丛中射出的冷箭就是最好的证明。卢俊义全身上下唯一能当做武器的只有一支毛笔，他用那根笔如棍棒般挥舞在周身，却终于躲不过一枝又一枝冲他心口直奔而来的利箭。就在他认为自己即将命归西天时，冷箭忽然戛然而止。
那一刻，他看见柴进披着月色从灌木丛后走出，手中执着那黄金矛尖沾着新鲜的血，在惨白月光下熠熠发光。
那一夜他们谁都没有睡，谁都想着最开始回响在所有人耳畔的那个声音：
“七日之内，若不能自相残杀出最后一人，所有人都会灰飞烟灭。”
他们并肩坐到了东方泛出鱼肚白，然后柴进转头，背后是漫天的朝霞，脸上并无倦意而是对他淡淡一笑，话语有些沙哑，却还是那种遥远不可及的声线。
“柴某有生之日，必以此矛，护员外周全。”
卢俊义不知为何就在那一瞬心头一动，终于没忍住，一把将身边人拉入怀中。肌肤散发出的温度互相紧贴，也就在这一刻，在着凉意深重、露水浓浓的清晨里，他才能感受到一点自己真实存在的迹象。
柴进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抱住他，只是就那样任他抱着，手上还是抓紧着那只矛。
卢俊义回过神来。眼前还是栈桥残破的木板，柴进就站在他眼前不远处的岸边，朝他伸出一只手，双眼紧紧盯着他，带着他不知是什么，却总觉得酝酿着担忧情绪的表情。
“员外，再走一步，就到了。”
他意识有些朦胧，只是机械地也伸出手。
然后天地都倒了个，他只感觉到有个力量短暂地抓住了他背着弓箭的背带，但很快他就在一声断裂声中开始无边地下坠。与他一同落下的，是早已支离破碎的栈桥，就从他所在的断崖那一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直落到湖心岛那侧的水面之中，然后再无波澜。
在完全被水包围的前一刻，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人在大声喊他的名字，但之后意识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后来他回忆起那天的梦，只有两次，一次是在浩浩汤汤的淮河水中，他作为河北玉麒麟生命的最后一刻，第二次是在战方腊后，班师回朝前。回朝前最后一夜，他与柴进在东京偏远处一家小酒楼最后一次把盏对月，他却不经意提起了这件事。
“说来，在招安前一阵，某倒是做了个怪梦。”
他原本是不应说出这些话的——毕竟若是承认了那件梦，就等于间接地承认了他对兄弟的不信任。但南征一行，一百零八人折损大半，当年称兄道弟的人多半早成云烟，他终于没能忍住，把这个梦原原本本转述给了柴进听。
就当是过上安定的良民生活前的最后一次放纵罢。
他万万不曾料到，柴进听完之后非但没质疑他的心内所想，反而锁紧了眉头开口：
“其实那晚，柴某也做了个差不多的梦。”
然后柴进将自己的梦一分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又加上了些新的内容——据他推测，约莫是在自己落入水中后发生的事情。
“只是在梦中，柴某还是没能活到员外头七那天，祭上一点心意。”
卢俊义安静地听着柴进对于最后发生事情的复述：燕小乙抛弃了那混江龙要来找他，却只是找到了他早已落水的消息，接着不过一天又被山洞里石壁崩塌生生砸死。而柴进手上早已染血无数，直到最后与同样手上染血无数的林教头较量之时，终于敌不过，被林教头一针封中死穴。
“换了员外，大概可以赢过林教头，然后活着走出去罢。”柴进淡淡丢出一句话，脸上不显喜怒，卢俊义心中疑惑却愈发沉重。
“那大官人以为，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他忍不住发问。
“是也好，不是也罢。”酒馆二楼的灯火并不算太明亮，暗淡光芒下卢俊义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现在你我都完好地坐在这儿，不就足矣吗？”
静默半晌。然后柴进再度开口。
“上一次随哥哥与小乙入京，是来拜访李师师的。期间那儿的姑娘唱了些曲子，多是些淫词艳曲，却有一首令柴某久久不能忘怀。柴某冒犯，不知员外愿听一遍否？”
他们多半都是醉了，卢俊义想。但他并没有拒绝，只是看着那人用指节轻轻叩击桌面，低低地俯在他耳侧吟唱出那首词。这首词熟悉得出奇，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或许是很久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小乙给他唱过罢？但一想到燕青——已给他修书一封，便远走高飞的那燕子——他又无可避免地心头一紧。
那一瞬他忽然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早就老去了，华灯辉煌的都城业已片瓦不存，只剩下这一间小酒馆在东京的边缘孑然伫立着，只剩下摇晃的暗淡灯火，他，和对面的人。指节叩击木桌传来的每一声低沉的响，都似乎把时间本身拉至永远，好让他们在这片刻的永恒里得以半晌贪欢。
自己，多半真是醉了。这是卢俊义落下泪来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为毁了自己前人家世的人战斗，究竟会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卢俊义不明白柴进在想什么。他觉得，离得就算是再近，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遥远且若即若离的气息。他看上去永远是一副随遇而安的云淡风轻，可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他记恨过这个朝代吗——就像是卢俊义曾经愤懑于夺走他一切的梁山——？
他们初见时那个难眠的月夜，他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难以入睡呢？
若是当初他们没在那里相遇，之后的故事是不是会改变许多？
还是说，他们注定就会相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卢俊义没想明白这些问题，从东京到庐州，从庐州到淮河，都不曾想明白过这些问题。
不过四五年罢了。他结识小旋风不过四五年，却感觉像是彼此相知了一辈子。可尽管这样，他还是觉得看不透那个永远笑得云淡风轻、却有着遥远不可及声音的好看男子。
淮河上那一夜，他又一次醉了。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忽然飘回到东京那一夜，柴进叩着桌面唱出那首曲子的调子也在他的脑中回响。也就在那一瞬，夜半孤零零处在河上一叶扁舟中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些懂了那词中除了缠绵悱恻外的另一分感情。
——其实大名府于他，故国于柴进，何尝又不是这样一种感情？
他的意识又开始飘远了，模糊成他都不愿意去辨认的画面。以往这些时候，小乙都会在他身边，然而这一刻，他就是孤身一人的。或许他就应当是一直孤身一人的。
站在船头的时候，他想起那人似乎辞了官，回沧海横郡种起了田。一两年前，玉麒麟大概会笑他胸无大志，但今天的卢俊义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判断这一切。他只是突然觉得，现在在沧海横郡的那个人，或许在这一刻，不会像他这样孤独。
对，他是孤独的。他终于承认了当年水泊梁山那个月夜他不曾愿意承认的事实，终于剖开自己的心直面了自己的感情——那不是什么莫名的空空荡荡，是格外确切、却又一辈子都无法排遣的孤独。
失足落水那一刻，他在十足的朦胧醉意里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终于想不真切。是以前的梦？是真实的事？还是……他在这世上彳亍过的三十七年，都是一场看不真切的梦？
但这一次，比起那个梦，还是少了些什么。
……对，是少了那个叫他名字的声音。
卢俊义终于想起来了。
就在他即将忘却世间的一切、被水彻底吞没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就是在这一刻想起的这个名字，将变成一幅熟悉的面容，之后生生世世都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成为永恒的烙印，如同流放者的文面。

卢俊义后来走过很多个世界。
他觉得他已经看遍了所有的开端和结局，经历了所有的故事，遇见了不同的人。他从江南雨巷一路走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见过不同的世界法则，就像那天的梦一样，只是有的更荒诞、更难以置信。他用着不同的名字，见过塞北浑圆的落日，也曾徜徉于异国河畔的茵茵芳草上。他从不同的年龄开始新的轮回，遇见不同的人，发生不一样的故事。但在他每一个故事的第三十二年，他总是要遇见一个笑得云淡风轻却有着遥远不可及声音的男子，然后无论他做什么样的举动、如何试着却接近他或者把他留在自己身边，那人永远是在一步之遥，怎么也看不透。
最后，他们还是总要分离，然后他会在水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很久以后，他放弃了无谓的记数，因为他知道数字早已于他无所谓。他也放弃了去数这是自己的第多少个三十二年，或者是列举遇见那人的地点。
有的时候他记得。有的时候他会忘记。
后来，于他而言，唯一的至理只剩下隔了多少年岁，却依然清晰而遥远的那句话——
“是也好，不是也罢。现在你我都完好地坐在这儿，不就足矣吗？”
终于，在辗转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之后，当那个世界的一切都似乎已经成为泛黄的回忆，他重新醒在了大名府。
但他这一次没有如大多时候般从年幼之时开始，而是在他二十岁那一年的一个清晨醒来。
他终于捡起了不知多久没有再打开的回忆匣子，掐指一算，这一年柴进离而立之年还差两岁，约莫还在沧州刚刚开始收养门客。
他没多想什么，收拾行装便朝沧州出发。
这时候他的生命里还没有燕小乙，也没有贾氏。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用自己的行动，去改变他存在的这个世界。
这毕竟是最初的那个地方……或许，还有可能是最终结束的一站。
他漂泊了太久了，该回家了。

文笔好赞！还会有产出吗？请继续加油！

哈哈哈一看就是混b站的。球lof！互fo呀！文笔好棒：3这个安利我次了。

这么用心写的文不发来吧里岂不可惜嘛！希望以后能看到更多的文~

文笔太帅！赞一个！

好看

@拔兔子滴胡萝卜 这个这个=v=

人生本如梦一场，或翩跹如隔世，或沉醉不复醒。
执手唱罢，叹几番生死愁苦，诉万世心念不离。
命兮，梦兮，执念兮。
给你精。

@你好SANJI 卷子看了没！【

点开楼主的以往的发帖看了一眼，发现不仅和楼主同萌卢柴，还同喜欢ll，而且还同是出国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