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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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就在帝鬼军的突袭撕开桑古奈姆华丽且死寂的长夜同时,一濑红莲也正好处理完最后一份研究资料。
前方战场上的震动传至这间毫不起眼的“家畜”的居所时已变得声嘶力竭,隔着雾气似的不甚真切,就像曾经的他注视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样,所有的爱恋和密切都只是无力地滚入那道深不见底的天堑的石子,就连回响也只是风声下的错觉。
资料燃烧后轻飘飘地飞起来,转瞬便带着些余烬扑入某个阴暗的角落,尚留下的暗红色火星也在一闪一闪之后匆匆熄灭了。
一濑红莲把灰烬倒入茶壶,便随手把它们和早已冷透的红茶一起倾入下水道。
反正以第七始祖的性格,这套茶具应是不会再被使用了。
当然,如果费里德·巴特利真的用了,他会更加开心的。
随后他折向卧室,先是脱下了身上的帝鬼军制服,有条不紊地换上那套备放在此的吸血鬼城市防卫队武装。
过于皎洁的月光和过于深厚的黑暗奇妙地形成了最谐和的对比,在人类军官线条精悍利落的背脊上,完美地柔和了那些纵横交错的或浅或深的伤疤。
一濑红莲好整以暇地系好最后一颗扣子,又戴上兜帽,打开大门迈步走了出去。
他飞速辨识出不远处正赶赴战场的防卫队经过的脚步声,立刻调整,以迅速而有序的步伐往那个方向疾行而去,在离开小巷时恰好混进了队伍的末端。只留下一条孤单又坚韧笔直的雪白背影,坠入无言的地下河,凝固在河底的月光里。
“这种时候你怎么会到那里去的?”身旁的吸血鬼自然注意到了多出来的“同类”。
兜帽的掩盖下只能看到那两片微微掀动的薄唇:“费里德大人不放心关押在那里的人类,吩咐我去察看。”
整座桑古奈姆都没有生物知道第七始祖每天在想些什么,因此那吸血鬼也不再关心追问,径自向前赶路。
哗啦。
这时,一道微弱清脆的金属挣动声,仿佛脉搏般传遍了战场的后方。
深深扎入京都地底的吸血鬼第三都市在这呢喃似的声响中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覆盖在桑古奈姆上方的穹顶在燃烧下再也无力支撑、倒塌了下来,显露出外面世界同样一片血红的黄昏。
带领这支小队的队长下意识地在那已失去温度的日光前刹住脚步,然后才想起防卫队的武装会为吸血鬼抵御来自太阳的伤害,这才不自然地伸手扶了扶腰边的剑,继续深入战场。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炸开!
硝烟四散,一股铁锈的血腥味裹着尘土腐朽的气息冲入鼻腔。一濑红莲在闪避中只来得及抬头瞥了一眼横亘在前方的大理石立柱上、吸血鬼贵族翩翩而落的背影,和从他手中的西洋制式的长剑上抖落的鲜血。
他想,也许对方也回头看到了自己。
防卫队的吸血鬼们已各自寻到敌人对峙,他便趁此借着弥漫的尘灰和倾圮的废墟来掩护自己,小心潜行。
首要的目标是得先拿回……
颈间一凉。
“你说,人类开发出的鬼咒武器是不是也能杀死人类呢?”
身后传来的声音低敛而优美,仿佛最温柔也最冰冷的暗涌。
一濑红莲垂下视线看了一眼正架在自己颈前的真昼之夜。
“我以为鬼咒武器还是对吸血鬼更危险一些。”
那声音似乎沉默了一瞬。
“啊,那还真是危险呢。”语调骤然变得冷淡,转折得极为敷衍,然后便兴致寥寥地随手一扔。
一濑红莲张开手,真昼之夜的剑柄应声落入手中,还不及转眼,瞬间割破凝滞的带血的空气的剑光便来到了吸血鬼颈边——
“好搭档,你的忘恩负义可是会令我心碎啊。”
不知何时接近的吸血鬼贵族稍稍收紧了扼在人类咽喉上的手。
费里德·巴特利弯起精致的唇角,但那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那里有的,只是一面蒙着浓浓雾气、终年封冻的血湖。
而真昼之夜只是默然地又逼近了一分,连吸血鬼都感受到那无时不刻不在咆哮的、来自不得自由的鬼狂暴尖锐的恶意,它们几乎要刺穿皮肤、突入血肉之下。可是吸血鬼的血肉之下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费里德大人,演技太浮夸了。”
一濑红莲凝视那近在咫尺的面容片刻,然后缓缓移开了剑。
剑身上那一线深红流淌至垂指地面的剑尖,像一滴永远也无法坠落的血。
他握着真昼之夜的手极为稳定,无论是面对生机还是死路。
然而远离威胁的吸血鬼反倒更欺近一步,他侧头凑至人类的耳边,虽然没有纠缠的温热的呼吸,但姿态仍然亲昵好似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噢,那该怎么做呢——”他悠悠地拖长着语调,话音的尽头都因此冷了下来,“像你一样吗?”
他本钳制在一濑红莲颈上的手指转而轻轻抚过动脉上那层薄薄的皮肤,而这本应有些煽情的动作,在此时此地,在人类与吸血鬼决战的战场一角,却像是清晨间一个湿漉漉的叹息。
一濑红莲既不进,也不曾退后分毫。他低眼睨着吸血鬼已靠近颈边的侧脸,仿佛已能感觉到那两颗探出的獠牙。
“挑食的第七始祖终于也想换换口味了吗?”
吸血鬼却缓缓收回了尖牙,从一濑红莲的角度只能看到乖顺地依偎在他白皙的颈项上的血滴状的耳坠。
色泽暗红,是经年后泥土里陈腐的颜色。
战场上,铁链和羽翼一齐摇动了。
人类和吸血鬼临死前的哀嚎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不太容易——而且想想还挺不错的——但我可一点也不想让我亲爱的搭档因为失血过多死在我怀里。”费里德终于慢条斯理地直起身,语声温柔如风雨前就已凋零的紫罗兰,眼里盈满波光。
对此,一濑红莲只是哼笑了一声,手一挥便将真昼之夜收回鞘中。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开,从无回头,更不曾有只言片语。
吸血鬼目送那孤寂又修长的身影彻底被崩毁的建筑吞没,地下穹顶之外余晖散尽、夜幕降临。
他伸出手来——手指上的伤口不知在何时竟又裂开出血了。
同样孤独寂寞的第七始祖长叹了一声:“为什么总是没有人相信我的真心话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