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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系列——紫冥篇》by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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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8-07-07 13:29回复
    第一章


    “水天碧,蝶双飞,南风岸边采红菱……”清脆的歌声在湖面飘荡,小木船“唉乃”一声,载着满船采菱女子,慢悠悠滑近湖畔。
    金黄的夕阳在远方天水一线间缓缓下坠,湖水微泛火兰粼光,掩映摇曳生姿的翠绿菱叶,风光胜画。采菱女白嫩的脸庞也宛如抹上了胭脂般的嫣红,咯咯娇笑着蹲在船弦,相互撩水嬉戏。
    少年不识愁滋味,是否正如眼前光景?
    湖边草地上,已经盘坐了良久的青年摇晃着手里酒壶,叹了口气饮酒,却仅余几滴残液顺下颔滑进衣襟,染深了紫衫。
    “原来,想求醉也不容易……”
    青年懒洋洋地伸直了两条修长的腿,低声自言自语。
    几缕发丝拂在半启半合的眼帘上,若有若无的寂寥。
    微薰暖风里出人意料地有个温醇的声音接了话:“酒不醉人人自醉。人欲醉,心先醉。”
    “……人欲醉,心先醉……”青年咀嚼着风中余音,一时惘然,转头望向发话处。


    3楼2008-07-07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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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名精悍汉子,一色青衣皂帽的家丁装束,抬了张样式古朴拙雅的榻轿,目不斜视地走近,越过紫衫青年,轻轻将榻轿停在了岸边。
      榻轿四周都垂着厚厚玄纱,依稀见到里面一个朦胧的人影。
      小船泊了岸,采菱女们纷纷拎起裙摆跳上岸,掩不住惊喜欢叫:“是云萝山庄的秦苏公子!”有几个调皮的更冲着人群中一个素花罗裙的少女喊:“宁儿,你的秦苏公子来了哟!”
      那叫宁儿的少女约有十八九岁年纪,瓜子脸儿,一对杏眼漆黑俏丽,极是灵活娇美。听到众人打趣,她双颊微红,突然剥了个水嫩的菱角,羞答答地越众而出,递到轿子前。
      一旁的女伴们惊笑着又拍手又起哄。少女素白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好在玄纱及时掀起,伸出一只白净的手,轻轻抢走了菱角,终于替快被臊死的少女解了围。
      “好甜的水红菱,多谢宁儿姑娘。”桥中人微微一笑。


      4楼2008-07-07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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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儿得他一赞,喜得魂灵儿都似飞上了半天,总算还记得姑娘家要矜持,红着脸福了一福:“宁儿父女俩常年得公子照拂。爹爹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宁儿今天还想着要摘些新鲜菱角送去山庄给公子尝鲜呢,不想公子却来了此地。”一个水乡村女,居然谈吐不俗,显得颇有教养


        5楼2008-07-07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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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中人也笑了:“秦苏两天未尝到令尊的醉泥螺,好生牵挂,也正想去拜访令尊。宁儿姑娘如不弃,请与秦苏一起去府上可好?”
          哪会嫌弃,求都求不来呢!宁儿喜气洋洋地应了,挽起一篮菱角,与女伴道别


          6楼2008-07-07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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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伴中有个年纪稍长的,体态丰润似少妇模样,刮了宁儿一下脸,低笑道:“小妮子,看你的秦苏公子三天两头往你家跑,八成是看上你了,你就等着舒舒服服嫁进云萝山庄做女主人吧。


            7楼2008-07-07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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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儿臊得说不出话,只追着她打。挽着篮菱角却跑不快,她灵机一动,抓起菱角就丢


              8楼2008-07-07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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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妇嘻嘻哈哈地东躲西cang。宁儿急了,更乱扔一气,一枚菱角恰巧朝地上那紫衣青年飞去。
                “哎呀!”宁儿对他连连挥手,示意他躲开。那青年不知在想什么,仍是呆呆坐着,眼看菱角飞来,也不理会。红菱啪一声,正中他脑门。
                他拾起菱角,歪头看了看,忽地一闭眼,仰面躺在了草地上。
                两女吃了一惊,停下打闹,却不信小小一枚菱儿也能打晕个大男人。宁儿走上前:“喂,你没事吧?”看清了青年面容,心不禁一跳。
                青年的脸并非特别的俊秀出众,眉宇间却萦绕着点淡如云烟的忧悒,仿佛江南春绿晓岸临水的柳丝儿。人从堤边过,那长长的柳绦未沾身,已从心尖掠过。刹那,怦然心动。
                宁儿不知不觉热了脸,放低嗓音轻唤:“公子,公子……”
                “别叫醒找,让我晕了也好。”青年闭着眼,喃喃自语


                9楼2008-07-07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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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儿顿时愣住。
                  玄纱里,响起低微笑声:“天已黄昏,宁儿姑娘,你也该早些回家了,免得令尊担忧。就让这位兄弟在此好好睡一觉吧。”
                  虽然心头对紫衣青年充满好奇,宁儿终是同女伴告了别,随着榻轿踏上归途。那些采菱女拴好了小木船,也陆续各自返家。
                  方才笑语盈耳的湖边很快归复平静。偶有一两鸥鹚拍水而过。地上的青年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渐与暮色融为一体。
                  良久,官道上慢慢走近两个人影。都是江湖豪客打扮,腰配挂刀。见了卧地一动不动的青年,两人对望一眼。
                  “是死人?”
                  一个瘦子最先发话,看到青年胸膛平稳起伏,立即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踢了踢青年手里的酒壶:“原来是个醉鬼。”
                  另一人面目黝黑,环顾四周无人,眼底腾起贪婪:“不如搜搜他身上,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没准咱哥俩还能发个横财。”没等那瘦子答话,他已蹲下身,探手进青年衣襟至摸索起来。
                  “黑子,别大意。”瘦子皱眉,隐隐觉得这荒郊野外躺着一人有些突兀。
                  “怕什么?”那叫黑子的不以为然:“咱哥俩还怕个醉鬼?”随即一声欢呼,挥舞着手里刚找到的几张百两银票乐昏了头:“想不到这小子居然还是个肥羊!嘿嘿,让我再搜搜他身上还藏着什么值钱东西。”
                  瘦子看到那些银票,眼光也有点变了:“快点搜,等他醒来就麻烦了。”
                  “六哥,你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小啦?”
                  黑子大咧咧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就算这小子醒了喊救命,也没人听得到,惹毛了老子、一刀送他归西。死在咱连环七秀刀下的难道还多他一个?”
                  手底继续翻弄,突然咦一声:“这是什么玩意?”
                  藏在青年衣襟最深处的,是个扁平的小玉瓶,依稀见里面装着些黑乎乎泥沙状的物体。
                  黑子好奇心起,就去拔瓶塞。手指蓦然间一麻,再使不出半丝力气。
                  “怎么了,黑子?”看见黑子一脸见鬼的表情僵蹲在那里,瘦子在他肩头推了一把,一阵电击般的麻痹感飞快从指尖窜进四肢百骸,他双腿一麻,扑通跪到在黑子身边。
                  鬼!这是脸色发白面面相觑的两人脑海里同时转过的念头。
                  “放下他!”
                  平缓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两人冷汗涔涔,看着他们以为一直烂醉不醒的青年坐起身子,睁开了双眼。
                  疲惫的目光,像已厌倦了尘世的一切,可眸子深处的慑人光彩,坚定得叫人不敢攫其锋芒与之对视。
                  青年牢牢盯住黑子慌乱的眼神:“什么连环七秀,简直是七兽。你的脏手,不配碰他!”
                  麻木快速延伸到整条胳膊,黑子再也拿不住玉瓶。青年轻伸手,接住从他手里坠落的玉瓶。
                  “饶命,饶命啊,公子,大侠!”握过瓶塞的指头越来越粗肿,红得像胡萝卜,还又痒又麻又痛,叫他恨不得拔刀把手掌砍下图个痛快,偏偏全身动弹不得。黑子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口地求饶。
                  青年淡然瞥他一眼,起身就走。
                  瘦子也唬白了脸:“少侠,小人可没敢打您的主意,都是这死黑鬼想谋财害命。求少侠开恩啊!”
                  “想活命,简单。”青年转身,指着玉瓶:“你们得罪了他,向他磕一百个响头赔罪,我就给你们解药。”
                  黑子呆住,随即叫了起来:“什么?要我跟这撮烂泥磕头赔罪?我——”
                  话没有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无法再续。那是因为他被青年眼里瞬间泛起的厉光震慑住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那种冷厉骇人的目光,似乎本身就是见血封喉的利刀,割断了他们求饶的勇气。恐惧和绝望中,居然见到青年唇角微翘,扬起一个令人心胆懊丧的笑。
                  “你们,可以死了。”
                  紫色衣袖凌空指向两人,轻描淡写点了点,两人周围的草地上登时掉落一圈青灰粉末。
                  一手摇着滴酒不剩的空壶,青年把玉瓶贴上嘴唇,近乎虔诚地轻触即离,低声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扰你,燕南归。”
                  紫衣隐入夜色,瘦子两人才松了口气,就闻到风里飘来阵阵腥臭。
                  “那、那是什么?”黑子惊恐地望着不远处似在翻滚的泥土。
                  猛地,一条五彩斑斓的闪亮小蛇嗖地从地底钻出,吐着红信迅速游近。
                  紧接着,一条肥大的蜈蚣自两人脚底探出头来。


                  10楼2008-07-07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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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天下,即便有比燕南归更精湛百倍的厨艺,他也不想再吃燕南归以外的人做的饭菜。
                    家丁听他言语里对主人不敬,怒吼道:“臭小子,敢辱骂我家庄主!别敬酒不喝喝罚酒!”纷纷捋起了袖子作势要打,却被秦苏喝止:“放肆!谁让你们动粗?”
                    他对着紫冥,又恢复了笑意:“兄台责备的是,秦苏也最瞧不起装神弄鬼之辈。只恨在下颜面丑陋,怕惊吓了旁人,才不得已成日遮遮掩掩,并非故作玄虚,还望兄台见谅。”
                    紫冥怔了怔,倒不知该说什么。
                    背后一个少女啐一口:“谁说我爹爹做的菜不好吃?”
                    端着盆面条放上桌,两边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正是那采菱少女宁儿。来者是个好酒之徒。适才去厨房取面,回来又听紫冥在贬低秦苏和她父亲厨艺。
                    这两人是她心头最亲之人,如何不气?之前在湖边那一点好感早不翼而飞,嘟嘴白了紫冥一眼:“我还不想爹爹的心血给不识货的人给糟蹋了呢。”
                    紫冥被她一激,正百无聊赖,倒起了较量心。懒洋洋举筷子卷起根面条送入口中:“不见得有多好味道吧……啊……”
                    味蕾比头脑先一步惊愕。他呆呆张着口,犹如泥塑。
                    只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面条,可那汁水咸淡,熟悉得叫他分不清虚实。
                    简直就和幼时病中,燕南归为他煮的面条味道如出一辙。
                    筷子啪嗒掉地,双眸渐渐湿润模糊。满肚子的酒仿佛忽然生了效,头昏沉沉的,他摇了两摇,趴在了桌上。
                    “喂!你……”宁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奇怪的紫衣青年嘴角弯起笑容醉倒当场。
                    ☆☆☆
                    黎明鸡啼,炊烟悄起。
                    紫冥被风里传来的饭菜香味诱得饥肠辘辘,半眯着眼醒来,打量四周,家私简陋却还算齐整,中规中矩的小客房。
                    他掀开被子,打着呵欠下了床。
                    门外是个小院落。宁儿挽起了衣袖,正在井眼边汲水,看见紫冥走出,冲不远处劈柴的一个男子背影喊道:‘爹爹,那酒鬼醒了。”
                    略带几分瘦削的背脊应声转了过来。晨光下,男子约莫四十出头光景,身上一件粗布麻衣补丁叠补丁,已洗到泛白。眉浓唇薄,却有道淡淡疤痕自右眼角下斜斜划过挺直鼻梁,一直延伸至左耳后,破坏了那张原本轮廓极为俊朗的面容。满头浓密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个髻,鬓角已带了点霜白,但腰背仍笔挺如松。
                    “醒了就好。”男子淡然望了紫冥一眼,又开始劈起脚边大堆木柴:“年轻人,买醉无益。”
                    那种口吻,紫冥很久没听过。依稀像幼时,他顽皮捣蛋犯了错,燕南归责备他的语气。不过责备归责备,燕南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和宠溺。
                    跟前的男子,平淡而不失严厉。
                    紫冥怔怔听,忘了反驳。
                    宁儿忙着打水,忍不住叫:“爹爹,他买醉也就算了,那三壶酒钱,可还没给呢。”
                    “呃?啊!这个,我没钱。”紫冥双手一摊,昨大气急攻心,一怒之下召毒化了那两个鼠辈,竟忘记先取回被搜走的银票。
                    见宁儿瞪圆了杏眼,他耸耸肩:“你放心,酒钱肉偿,我留下来帮你砍柴打水、还清债才走。”
                    “还有房钱。”
                    “所有碗都归我洗了。”
                    紫冥只当没看到她在暗中磨牙,径直走去男子身边,抢走他手里斧头。蹲下身三两下劈好了脚边硬柴,摸着肚子吐口长气:“好饿。”
                    男子本在旁边看着他,听他叫嚷肚饿,不由一笑,拍拍衣上灰土站起身:“我煮了菜粥。”
                    “我要吃面。”紫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很坚持地抬起头,看着男子惊讶的表情:“要昨天那种味道的清汤面,我喜欢。”
                    就算被当成厚脸皮也无所谓,他就是想重温记忆深处的滋味。
                    男子静默了一会,薄薄的嘴唇缓慢扬起好看的弧度:“你是第二个喜欢吃这清汤面的人。”
                    他迎着初升阳光走回厨房。紫冥眯眼,凝望他隐狂汤面热气后的颀长身影。
                    宁儿不知道何时已站到紫冥背后,满面黑云:“爹爹煮什么都好吃,就除了这清汤面,又淡又没油水,你居然说喜欢吃。哼,马屁也不是这么乱拍的,我看你多半是想乘机赖在我家白吃白喝吧!”
                    “……是啊……”紫冥还在恍惚出神,根本就没理会宁儿在嘀咕什么,喃喃应道。


                    12楼2008-07-07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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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紫冥厚颜无耻地承认,宁儿气黑了脸,手里的水桶也就毫不客气地当头罩了下去。
                      ☆☆☆
                      “啊啾!”
                      打第七个喷嚏的时候,紫冥也吃完了最后一口面,连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才心满意足地搁下筷子,拉了拉覆在身上的被子。
                      没办法,谁叫他唯一的一件长衫给淋湿了,只好穿着贴身小衣窝在被子里等衣服晒干。
                      幸好,男子将面也端进了房内。
                      “饱了么?”他坐在一旁,慢慢喝着清香四溢的菜粥,抬头问那个吃相狼吞虎咽,像饿死鬼投胎的青年:“连清汤面都吃得这么干净,一定是饿得狠了,你究竟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几天?忘记了。”
                      他是真的忘了。和燕南归同桌而食的时光,仿佛已久远得不可回忆追寻。从酗酒狂醉的第一次起,他的胃里就没有再容纳过除酒之外的任何东西。
                      吃什么,都会提醒他想起燕南归生前为他在厨房忙碌的情形,想起燕南归临终前仍在他怀里笑着求他原谅今后都不能再为他做饭了……
                      心底又开始了熟稔的痉挛抽痛,紫冥轻轻闭起眼,向后睡倒在床上,打着饱嗝。隔一阵,慢幽幽道:“除了你煮的东西,我什么也不想吃。”
                      男子愕然,却见紫冥将身子蜷在被里,脸上带着丝苦涩笑容,竟已入了梦乡。
                      “原来,你的酒还未醒。”男子凝视紫冥眉宇间若有若无的倦与忧,叹了口气,伸手拨开拂在紫冥眼帘上的凌乱发丝,又替他拉高被子,裹住露在外面的肩膀,以免受凉。
                      还在方寸间的手温让紫冥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脸颊贴上男子满是薄茧的掌心,惬意地摩挲着那份温暖而厚实的感觉。
                      “燕南归,我一定是做梦了。呵,你千万别叫醒我啊,让我多和你待一会……”
                      听着床上人梦幻般的碎碎呢喃,男子停住了本想缩回的手。坐在床沿,听紫冥平静了片刻,又开始呓语,这次居然还在他手心轻轻吻啄。
                      男子浓眉微皱,抽回手:“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唔——”美梦中依偎骤失,紫冥眼未睁,却似个耍赖的孩童在被里双脚乱蹬,一把抓住男子的手牢牢不放:“你不要又丢下我不管了!不许走!”
                      挣不开紫冥掌握:又不想打醒这好梦正酣的青年,男子无奈道:“你睁开眼看看,我不是什么燕南归。我姓阮,阮烟罗。”
                      以为这下青年总该放手,谁知紫冥咕哝了几声,反而抓得更紧了:“我不管,反正不许你走!”
                      阮烟罗眉间竖纹顿生,但微微一叹后又舒展开来,任紫冥握住他的手,耐心地等紫冥沉沉睡去,才静悄悄扳开紫冥手指,收拾了碗筷出房。


                      13楼2008-07-07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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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心口郁闷,却又哪里睡得着?紫冥从被中探头,数着从窗棂纸缝里漏进的丝缕星光。
                        先前紊乱如麻的思绪慢慢沉静下来,数日来纠结的疑团似乎也渐露端倪。
                        如果猜得没错,这个乡村小客栈的掌柜,正是当年叱吒风云的武林盟主阮烟罗。那么刚才所见的男于又是……
                        “笃笃”忽来两声敲门,紫冥一跃而起:“谁?”
                        下一刻便见到印在门纸上的俊挺人影,他一怔开了门。跟着阮烟罗走到桌边,看阮烟罗点起桌上蜡烛,又从随身带来的小木箱里一样样取出棉花、膏药。
                        “这是要做什么?”
                        “……我刚想起来,你眉梢的伤口还没清洗。”阮烟罗淡淡回答,拿团棉花蘸了药水,指指身前板凳:“你坐吧,只是简单消毒,免得日后化脓,留了疤痕。“
                        紫冥嘴巴张了两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盯着桌上铜镜里自己发懵的表情。
                        黏在伤口上的头发被拨开了,棉花拭去了已干涸的血迹,随后按在伤口处,轻柔而微微刺痛。
                        一刹那,紫冥竟有种眼窝发酸的感觉,用力眨巴了几下眼,看着阮烟罗镜中的身影,低声道:“对不起,我刚才失言了。”
                        “别乱动。”阮烟罗丢了血棉花,替他抹着无色清凉的药膏,慢慢道:“其实你说得没错,我又何必生气?”
                        这语气,分明就是还在生气。紫冥暗自嘀咕,却不敢再乱说。任由阮烟罗抿着唇,仔细涂药。
                        就当紫冥以为阮烟罗不会再说话时,阮烟罗却突然开了口,平静而轻缓:“你不问我他是谁么?”
                        “……很想问啊,可我怕你又骂我多管闲事。”紫冥很老实地交代。


                        18楼2008-07-07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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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烟罗忍不住一笑,随即叹口气:“我在这小村子里躲了这么多年,结果命里注定要来的,还是逃不过。呵,既然他重现江湖,我也应该没有几天平静日子可过了。告诉你也无所谓,反正将来你都会知道。他就是御天道的余幽梦。我和他,本是同门师兄弟。”
                          紫冥一声低呼,真正怔住——侠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与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御天道大魔头,竟是师兄弟?而且……
                          “这个,武林中不是相传,余幽梦早在二十年前就因为滥杀无辜,激怒了众多门派一起联手围剿御天道,最终被追杀到活活累死了吗?这可是当年轰动武林的大事啊!”
                          “有时候亲眼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传言。”


                          19楼2008-07-07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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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烟罗停下手,沉默了一阵,才继续涂药:“不过我和他之间的渊源,江湖上确实没几个人知道。我记得认识幽梦那一年,我刚满七岁。那年家乡发大水,我家的屋子还有几亩田都被淹了。之后一场大wen疫,我也染上了,爹娘眼看我病得快不行,就把我丢到了乱葬岗。”
                            紫冥又惊又怒:“天下怎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阮烟罗倒半点没气恼:“他们也是逼不得已。官府发的赈粮少得可怜,要养活两个大人和我刚出生的小弟都已经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的浪费在我身上。”
                            见紫冥依旧忿忿不平,他淡然道:“我已算是幸运的了,那个年头,好多人饿到走投无路,就互相交换年幼的子女来吃。我有wen疫,连岗头的饿狼也只在我身边打圈。不敢来吃我。就这么躺了两天,我快咽气时,有个好心人,也就是我后来的师父,路过救了我。”
                            “她是个非常高贵又温柔的女人,说话总是轻声细气。
                            我当时奄奄一息,又被虫咬蚊叮,全身流着脓血,她却一点没嫌弃,每日里帮我沐浴擦药,还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滋补身体。她看着我微笑的时候,简直就跟观世音菩萨一样美丽……”
                            紫冥虽然也暗中感激那救了阮烟罗的女子,但听他说话声越来越温和,话题也越扯也远,倒似在谈论心仪之人,他干咳两声打断阮烟罗遐思:“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的病养好了,就跟着师父回家。”阮烟罗叹口气:“那是个很大的宅子,里面却只住着几个佣人。还有个五岁的小男孩,就是师父的儿子幽梦。”
                            一丝淡淡的笑容扬上眉梢,他永远都记得与幽梦初次相见的情景。
                            那是个阴雨天,雨丝忧伤如绵。
                            幽梦就坐在大门口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抱着胳膊,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头发和衣服都已半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透过雨绸,望着远方出神。
                            看到师父一手打伞,一手牵着他走近,幽梦的小脸突然升起愤怒,狠狠剜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进屋。


                            20楼2008-07-07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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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岁的他,完全看得出幽梦对他不加掩饰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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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烟罗立时清醒,摇摇头:“没什么,想起太多从前的事情了。”迅速抹完药膏,收拾好药箱就要走。
                              好不容易听阮烟罗打开话匣子,紫冥正在兴头上,怎肯让他走,跟在他身后叫道:“你还没说完呢。”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阮烟罗没回头,沉声问。
                              紫冥摸摸头:“那你怎么会当上武林盟主的?又怎么会失踪那么多年?”所有的一切,都想知道。
                              阮烟罗转过身,脸上也瞧不出什么喜怒。
                              紫冥忐忑不安,八成又要被骂一句“多管闲事”了。
                              果然。“你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啊!”阮烟罗凝视紫冥,突然笑了笑:“回去,穿上鞋子。”
                              啊?紫冥顺着阮烟罗的视线往下看到自己光着双脚,不禁红了脸。他下床后居然忘记穿鞋。
                              “……你的脚趾甲,好长……”
                              紫冥脸更红,吞吞吐吐道:“他不在了,没有人替我剪,我、我自己又懒。”张开十指,尴尬地笑两声:“手指甲我还可以用牙齿咬,可脚趾甲就太那个,嘿嘿,脏了点……”
                              阮烟罗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半天,终于叹口长气:“我帮你剪。”
                              乖乖地坐在床沿,看对面椅子上的阮烟罗抱着他左脚搁在膝头,细心剪着趾甲,紫冥觉得这一刻仿佛与童年重叠,恬淡得叫人什么也不愿多想。
                              阮烟罗手里慢慢动着剪刀,觉察到紫冥异乎寻常的安静,他微笑道:“幽梦小时候,也是我帮他剪趾甲。他一开始很讨厌我,次次都踢我,想赶我走。你比他乖多了。”
                              紫冥原本已微闭眼,薰然欲睡,听到这几句,又来了精神:“你对他那么好,怎会惹他讨厌?”
                              阮烟罗的微笑消失了,低着头,半晌,轻轻道:“师父对我好得没话说,对下人也从不说一句重话,可惟独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非常冷淡。幽梦他从小就没人关心,脾气也变得很孤僻。自从师父带我回去后,他更认定是我抢走了他的娘亲。”
                              “所以你处处迁就他?受他欺负?”紫冥哦一声,恍然大悟,心底却不以为然。要换做是他被个小鬼支使,他早把那小鬼毒死了。
                              “那不是欺负,幽梦只是喜欢耍小孩脾气罢了。来,换只脚。”
                              紫冥听他一个劲地维护,暗地里撤撇嘴,换上右脚:“那你就一直任他呼来喝去不成?”
                              阮烟罗摇头:“幽梦他其实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孩子。
                              宅子后院里有对苍鹰筑巢,他常拿了东西去喂。有一天等我们去了,却发现那对鹰误食了外面的毒饵,倒毙树下,树顶巢里的雏鹰饿得呱呱乱叫,幽梦一下子急坏了……”
                              “然后你就爬上树救小鹰了?”
                              “你怎么知道?”阮烟罗一怔。
                              “还用说?你是肯定不放心让他爬树罢。再说,他那么心地善良,就算天上的星星你也会替他摘下来了。”
                              紫冥故意重重说出那“善良”两字,不无讥诮——江湖上,谁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余幽梦就因为杀人如麻,引起武林公愤,被各大门派联手围歼?
                              阮烟罗似乎没听出他话里嘲讽,点点头:“没错,我爬上去救那头雏鹰,下树时不小心,踩断根树枝,摔了下来,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师父说我摔断了一条胳膊。这其实不关幽梦的事,可师父很生气,将他和小鹰都关进了小黑屋。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师父突然有急事出了远门。我才找到机会把幽梦放出来。他那时,把每天下人送去的那丁点饭菜都省下来喂小鹰,自己却饿得有气无力,缩在墙角里悄悄地流眼泪。看到是我,他一下子就扑过来,拼命地哭……”
                              “烟罗哥哥,娘亲她不要我了……呜啊……你不要也丢下我啊……我好怕黑,好怕一个人,你陪陪我啊……”
                              幽梦使出了所有的力气紧紧抱着他,哭红了眼,不停地哀求:“是我不好,害你摔坏了胳膊,我以后都不会再叫你做这做那的。烟罗哥哥,你别跟娘亲一样不理我啊……”
                              五岁的孩子,其实已懂得母亲的漠视。
                              幽梦就一直哭,直到又饿又累睡去。阮烟罗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想到幽梦饿了数日,肠胃受不得油腻,便去煮了碗清淡少油的面条。
                              “那碗面条,幽梦醒后,吃得一点不剩。”阮烟罗从回忆里转过头,对紫冥微笑:“难得你和他,都喜欢这种清汤寡水的味道。”
                              无怪乎阮烟罗说他是第二个爱吃清汤面的人,紫冥胸口酸酸的,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听那余幽梦如此受母亲冷遇,倒不由生出点同情:“你师父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儿子,难道不是亲生的么?”
                              阮烟罗缓缓道:“我也曾这么想过,直至三年后一天,师父忽然说,要我混进当时武林中最负侠名的南宫世家。
                              那晚上,师父跟我谈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幽梦,原来就是南宫世家的当家人与师父的孩子。可南宫家的老奶奶一直不喜欢我师父,嫌她是邪门外道的出身。师父怀幽梦的时候,老奶奶竟然找人来中伤她,说她怀的是别人的野种,结果幽梦的爹爹真的信了,把师父赶出了南宫家。所以师父每次看到幽梦,就会想起他爹爹的绝情,对他也就从来没好脸色。”
                              紫冥叹气,忍不住鸣不平:“她心中难受,尽可去找那男的晦气,何必拿自己的亲骨肉出气?若我是她,铁定毒死那什么见鬼的老奶奶,再把那没情没义的王八蛋抓来,整他个九死一生,让他追悔莫及。”
                              阮烟罗见他说得咬牙切齿,不禁好笑。
                              紫冥也觉自己太冲动,脸一红,顾左右丽其他:“然后你就去了?”
                              “对!”


                              21楼2008-07-07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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