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文/流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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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淌过一壶酒,心神也要晃三晃。
我的眼前像是笼着一层氤氲的雾气,朦朦胧胧的水汽里没有什么看得真切,唯一清晰的是他那双倒映在杯盏里的双眼。杯盏里透明的清酒波光流转,他的眸子也荡漾着金色的水波。
我从未见过这么一人,纵使千杯下肚他自巍然不动。清冽的液体在唇腔里如千军万马缓缓过境,夜间还带着湿气的凉风缓缓拍打在东方末有些潮红的脸上,他举杯直饮的动作却亦如行云流水般毫不见歇,每一个眼神里都带着与过往无二的狠厉。
——他的眸子里沉淀着一片比酒还烈的金。
我眯着眼看他,心在这个星月无声的夜里竟滋生了几分莫名的惘然。说起来,我与东方末不甚相熟,论交情也只是点头之谊,更未尝想过我们会有这么一日坐在同一张石桌前共饮。月淡风清,透过树枝的罅隙依稀可见青石板上人影成双,我兀自望着一言不发只顾自饮的东方末,心中的一角微微泛起波澜。
“不知道这次阁下邀我饮酒,究竟所谓何事呢?”终按捺不住心中的难耐,我尽量放缓语气,微笑着望着对面的人。只见他手里的动作忽的顿了顿,金色的眸子里泛起了意味不明的光,衬着唇边尚未饮下的晶亮液体明晃晃的映入我的眼瞳。
“喂,小子。”东方末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在虚无的夜色中浮浮沉沉,带着点疲惫的沙哑,“你要听故事吗?”
我微愣,但见清辉里他的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孤冷,像是一匹一意孤行的独狼,带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和寂寥。舌头像是打了结,我呆呆地望着他,鬼迷心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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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那个小子我也记不清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大概是待在一起太久,连时间的概念都模糊了很多。”东方末小口小口的酌着酒,他的目光特别的平淡,干干净净的看不出情绪。“说真的,我第一次见他时真的觉得他......很不顺眼。”
孤斗星门当是龙武族里最简单粗暴的星门。自小就经历了严苛甚至于是残酷训练的东方末不仅锤炼出了过人的体力,更萌发了年少轻狂时最蓬勃的傲气。他的实力,他的骄傲,他原以为自己理所应当的成为小队的队长,然而长老们却把这个责任交给了那叫洛小熠的少年,那个拥有剑一般笔直的脊背和他所不屑的温暖笑容的少年。
凭什么——他在心中疯狂质问自己,最终无解的不忿促使他砸出了差点酿成大祸的那一拳。拳掌相抵,东方末清晰地看见了洛小熠眼底浓浓的诧异,他在心里嗤笑,原来所谓星火罗门的族子也不过如此。
直到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无数次的携手与共,或许一直以来的倔强让他难以在口头上承认洛小熠尽到所有队长的责任,但深藏心底的一个声音却不断地提醒着东方末——你早就认可洛小熠了吧,认可他的力量,认可他的勇气,认可......他的笑容会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温暖自己。
后来的故事变得很简单:他们战胜了敌人光荣凯旋,所有激烈和挣扎划上了句号,简简单单的生活犹如细水长流,安稳绵长却又食之有味。东方末偶尔还会找洛小熠切磋,对方也是来者不拒,刀光剑影里,那些沉默的感情仿佛冬天里沉寂许久的种子破土而出,每一次交手都是眼神里交替的欣赏和信赖。
纵使清醒骄傲如东方末有时也会恍惚想到:若生活一直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好,在不断磨砺自己提升实力的同时,更有一人长伴左右,同看潮生明月,共赏江月秋风。
然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理想总与现实背道而驰。人生总如同酒,一杯下肚才知几分甘甜几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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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熠你今天不说清楚别想走!你那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方末皱着眉看洛小熠,下唇被合紧的牙关咬得透出了几分血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其实也没什么,”洛小熠仍然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唇边的笑意无端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苦涩,“不过是一点健忘的小病罢了。”
“健忘?小病?”东方末狠狠地皱紧了眉头,从嘴边挤出了几声冷笑,“如果我不是途径后山听见了你和大长老的对话,你还打算瞒多久?”
洛小熠定定地望着东方末,他的瞳孔本是纯净的枫叶般的红色,像是簇拥着层层叠叠的星火,如今却不是因为光线还是其他别的原因透出了点淡淡的墨色,愈发深不见底。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倏忽的笑出声来,笑声微不可闻。他低下了头,回避了东方末灼灼的目光,声音很轻很干净:“好啦,其他的有空我会解释的,不过你先答应我,向别人保密,嗯我认真的。”
东方末心里的某个角落忽然被牵扯了一下,硬生生的疼。他板着脸信誓旦旦的点点头:“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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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末有时觉得酒真是种奇妙的东西。
那些看似内敛沉默的液体在口腔里奔驰时便变成了千百把锋利的刃,霎时间划破人的喉咙堵住人的胸腔。酒可解愁,也可忘忧。
东方末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尝酒时被那些清澈的液体呛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从来不是什么服软的人,战场厮杀他亦不怕更何况区区小酒。
但他还是有怕的事情。
“其实这是很早之前留下的后遗症啦,只是当时以为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一直没跟你们说啊。”
东方末永远也忘不掉洛小熠说这些话时风轻云淡的语气和夕阳里漾开了满天光华的眼眸,他轻描淡写的叙述着,分明是与自己不愿接受的事情却淡然的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我的记忆力会越来越差甚至不断倒退,直到......忘记你们,甚至忘记自己。”
“到那个时候,世界上就不会有洛小熠了吧。那样,队长的责任就落到你肩头了啊东方末。”他还在笑,像绽放在世界末端的红莲。
“谁要当你的队长。”东方末侧过身把洛小熠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掉,嘴里依然是讽刺的话语,“有本事就不要忘记自己的姓名。”
洛小熠愣了愣,神色很温柔,他说:“好啊。”
他们并肩看了最后一场日落,风声敲响了日落的钟鸣,鲜艳的朝霞宛若天空的裙裾,无边无尽的火红向远方伸展蔓延,直到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温暖舒适的金色光线中,他们的世界像一块闪耀着耀眼光芒的琥珀。
东方末抬眼去看洛小熠,那个人却几乎和日暮里无数道鲜红的光线融为一体,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他只觉得耳畔似乎有温热的风拂过,有谁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他说: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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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很美很温柔,铅灰色的天空被清月覆上了一层轻柔的纱,远远望去有几分淡淡的美感。辽阔的天宇下的大地像是孤独守望的海洋,平静的海面下汹涌着黑色的漩涡。
我听见远处有篝火噼里啪啦的响声,近处的人却突然安静下来。东方末垂着眼没有继续在讲述下去,一个故事走到了尽头,一个人也终于是醉了心魂。
他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金色的波澜一点点浑浊起来,最终丧失了焦距。淡淡的辛辣气息还在鼻尖留连不舍,杯盏中的清酿却无人触碰。
我低着头回想着刚刚询问东方末的问题,心里百味杂陈,他的眼神那么的执着且倔强,像藏着一头张牙舞爪的狮子。
“那个男孩子真的不在了么?”
“不,他在的......”他的眸子亮了起来又迅速暗了下去,“他一直在我身边的......”酒催人醉,东方末轻轻趴在桌子上,嘴里似乎还在叨念些什么。月光轻轻打在他的身上,勾出了少年模糊的轮廓。
我无可奈何的举起酒杯,透明的酒犹如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映出一个人鲜红的发色和火焰一般的眼眸。他嘴角的弧度,像绽放的红莲。
我望着杯盏中自己的倒影,心里仿佛被惊雷击中般泛起了惊涛骇浪,一个遗失已久的答案突然涌现在心头。
我想,我似乎忘记了些什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