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玉泉吧 关注:31贴子:902

《锦衣龙行》——《七苦》之二——《老》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石屋阴暗狭小,墙壁和地面皆用青石所造,门是双层铁栅,因深入地底,所以不曾安上窗户,只在屋顶角落处打了几个通气孔,用来通风换气。屋子虽在地底,里面却不潮湿,孔道并非直通地面,应是绕了几个弯,除去雨水、空气和虫子,其他什么都进不来。屋里就他一人居住,这是升到甲字组才有的待遇。这种单间唯一比多人石屋好的地方,便是多了个净桶,会有人定时来清理,不至于连身上都沾满屎尿臭味。
原本他住的石屋在地上,高处还有个小圆窗,能看见外面的天光,知道日升月落,春秋寒暑。偶尔还会有乌鸦闻见味道,飞进来找吃的,只是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被送到地底来了。
来这里多久,他不清楚,只记得看守他们的侍卫,夏装冬装换过六次。他还记得那时自己六岁,哥哥七岁,爹娘有一日忽然外出,许久未曾回家。渐渐地流言四起,仆人们越来越心慌,一个个卷了值钱东西偷偷逃跑,他和哥哥都无法可想。后来他们被二叔接了去,开始看人脸色小心过活。忽有一日,同住的二叔二婶叫了辆驴车,说是送他们去南京袁叔叔那里,可等车子停下,却已被送到一座石头房子前。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后来听那些侍卫说话,才知道这里叫——“虿房”。
再往后,便是刀剑、血腥、断肢、尸首、咒骂、求饶、惨叫、哭号,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这一日不知有什么喜事,虿房里的侍卫都喝了不少酒,个个兴高采烈,说话走路山响。他们大力推门摔门,用脚踢着铁栅高声谈笑,将屋外火把早早点亮,接着打开一间石室栅门,把一个孩子拖到地底石屋的正中空地上。
那是乙字七号,他今天的对手,在午间比试上败给他,断了右臂。这乙字七号功夫老到,举止有礼,似乎出身名门大家,不知怎会沦落到此。也正因这点,搏起命来便心慈手软,下不了狠招,以至于处处被动。往日他手下从无活口,可瞧这比他还高的人,一双眼竟是难得干净通透,让他莫名心软,忽然不想就此一刀杀了,只断了这人一臂。
乙字七号手脚被铁链所缚,坐在地上一脸迷茫,被折断的右手软垂在身侧,不见夹板,显然一直不曾医治。一干侍卫嘻嘻笑着提了个木桶过来,将桶内物事尽数浇到那孩子身上。他用鼻子嗅了嗅,闻出是桐油,瞬间只觉浑身冰冷,一颗心砰砰狂跳。他霍然起身,瞪大双眼,看着其中一名侍卫拿了张草纸捻成条,在火把上点燃,呲牙笑着往下一扔,那孩子顿时浑身着火,在地下不住翻滚惨嚎。
“你们做什么!他不过是断了手,请大夫来重新接上,休养个把月就会好的!”他脑中一片空白,顿时扑到铁栅前怒吼出声。
一侍卫一口啐在地下:“他奶奶的,还请大夫,休养个把月,什么东西!你当他是少爷啊?”
“断了手就是废物!王府没那么多银子养个废物!”
众侍卫围在边上哈哈大笑,睁眼看好戏,乙字七号滚得近了,便用棍子拨打,推回到空地正中。火光熊熊中,惨嚎声渐渐弱了,那团人形火焰最终伏在地下一动不动,皮肉焦烂的奇异味道,充斥整个虿房。四周关押的孩子,早已哭声呕声一片,唯独他站在栅栏后,双眼直勾勾盯着那火焰,血气上涌,浑身发热,仿佛也着了火。
一名侍卫被看得心里发毛,冲上来就是一鞭,他站着一动不动,鞭子抽在铁栅上,劈啪作响。那侍卫打不到人,心情不爽,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看什么看!找死啊!你日后要是断手断脚,也他妈是这般下场!”
众侍卫嘻嘻哈哈道:“老罗,你胆子够大,居然敢动鞭子!”
“这小子可是王爷最心爱的,要是出了纰漏,仔细你的皮!”
那老罗恨声道:“他奶奶的,若非这小畜生是王爷最好的虿,老子非好好炮制他不可!活活整死他!”
“少吹牛皮,你能打得到他才怪。”众侍卫大笑着起哄,齐声嘘他,“可别像那个脓包吕,一照面就吓得尿裤子!”
这一群人顾自说笑打闹,混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似乎方才那孩子只是一蓬野草,任由他们想拔就拔,想踩就踩,想烧就烧。
上次也是如此,辛字组的一个孩子得了伤寒,立即被侍卫拖了出去,再不曾回来。他隐隐知道那孩子会是什么下场,只不过从未像今天这样,亲眼瞧见地狱景象。
这里,除生无大事,除死无小事。
现在活着难保下一刻就死,死了自会有人拖去或烧或埋,空缺的位置也自会有新来的生者补上。
下一次呢,下一次会不会轮到自己?自己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恍惚中,天气忽然转凉,似乎又换了间石屋,比原先的宽大许多,他已被搬出来一个人独住。房中有铁栅将之一隔为二,里间是他的住所,外间摆着桌椅板凳。
有谁会来探望他吗?……


IP属地:浙江1楼2016-02-23 19:32回复
    ……
    石屋的铁门慢慢打开,有人打着灯笼进来,手中提了个食盒,走到铁栅前蹲下,把食盒打开,将饭菜通过贴着地面的窄扁送食口推进栅栏,嘴里絮絮道:“明儿个是黄道吉日,王爷想和那帮新来的江湖门客赌一场,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杀杀他们的气焰,万一王爷高兴,说不定会让那位来见你。”
    这人专事送饭打扫,虽然多话胆小,为人不坏。自己似乎说了什么,让他连连摇头叹气:“你别看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当初老秦也是可怜你,可结果……”他伸手往墙角一个瓮缸一指,“他还在那里瞧着你呐!”
    瓮缸的大小,绝容不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此刻缸口处只露着一个脑袋,显然身子已被斩去四肢,硬塞进了缸里。那人却还活着,双眼直勾勾的,茫然直视过来。
    是老秦!
    教过他缩骨功的老秦!
    他心里如同火烧,想冲上去救人,却不知被什么紧紧缚住,躺在地下动弹不得。有人在身后大笑:“秦重,你不是会缩骨功吗?那就缩在这坛子里,一辈子别出来好了!哈哈!哈哈!”
    笑声中,龙峻猛然惊醒,忽觉面前有人,疾举手扣住那人咽喉,翻身抬肘压向对方胸口。那人猝不及防,轻易被掀翻,后背撞到床沿,只听呯地一响,顿时痛叫出声,哑着嗓子骂道:“喂!你这鸟人!叫你起床怎地还要挨打!还有没有天理了?”却是钱满。
    龙峻定下心神,松开手看了眼天色,窗外一片漆黑,整个四秘营老家院子静悄悄地没有人声,显然众校尉还在熟睡,不由皱眉道:“又不是例朝的日子,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钱满揉着脊背爬起,前仰后合龇牙咧嘴一阵,没好气道:“今天是碧霞元君诞辰,城里热闹得很,那姓柳的就住在碧霞元君庙边上,你要去接人,赶紧趁早!不然就算你精通缩骨功,能把自己摊成一张薄饼,也休想从人堆里挤出去!”
    “牵强。”龙峻冷哼道,“有在人耳边大笑叫起的吗?”
    “牵强个鸟!”钱满瞪眼道,“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干嘛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跑你这里来挨打受气?”
    龙峻不说话,只双手抱胸冷眼看他。钱满起先不甘示弱瞪眼对视,渐渐心里发毛,忽地转身就走,嘴里骂骂咧咧:“随你随你!你爱几时起就几时起,你想什么时候动身就什么时候动身!反正老头子不能按时见到人,挨板子的又不是我!”
    耳听这人一路嘀咕抱怨出门走远,龙峻无奈摇头苦笑。时辰尚早,但既已醒来,便不想再睡,遂起身将衣服穿好,随手抓了抓头上乱发,用根带子草草一束,轻步走出房门。他现仍属锦衣卫四秘营天字营,却因表现出众,指挥使钱彪让他协理老家事务,暂领侍卫营,不用睡通铺,有间自己的小屋。虽说如今更清静自在,他却有些想念那段嬉戏笑骂打闹,汗臭脚臭混杂,鼾声磨牙声此起彼伏的日子。
    城楼上五更鼓尚未敲响,借着残月微光,龙峻稍稍舒展一下筋骨,极轻极快洗涮完毕。回到屋内,一眼瞥见桌上碗碟边多了个油纸包,打开看里面好大一块卤牛肉,想是方才钱满带来的,不由一笑,撕了小半块下来,拿起碟子里昨晚留的馒头夹着胡乱吃了几口,就着隔夜茶水咽下。然后净手整理衣装,带好关防书函,出门上马疾驰而去。


    IP属地:浙江2楼2016-02-23 19:41
    回复
      哇,老开始了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6-03-08 08:18
      收起回复
        (二)
        时辰尚早,天还未大亮,四周是深深浅浅的灰,只能勉强辨出树木的形状轮廓,全然看不清道路。那龙峻倒似能暗中视物一般,一路上灯也不用,将车赶得飞快。马车虽略颠簸摇晃,可还算平稳,此时无风景可看,柳姿坐在车内有些百无聊赖,索性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歇了一会儿又觉得太过安静。往日坐车,不过驶出一箭之地,坠儿必定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吵个不停,今天马车跑了足有两盏茶的功夫,车厢里还是寂寂无声,好生冷清。柳姿不免好奇,睁眼去瞧,依稀看出小丫头正低头抱膝坐在角落里,似乎在和谁生着闷气。有心想要逗她,可不知怎地忽想到此行目的,柳姿顿觉意兴阑珊,暗自轻叹一声,望着角落里的小小身影默默无言。
        马车走了一阵,帘子上渐渐透进些许红色,车厢里慢慢镀上层金黄。柳姿借着天光再瞧坠儿,小丫头已坐直了身子,手指正拨绕着腰间的丝绦玩。她从上车起就一直莫名安静,这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圆脸红扑扑地,一双眼睛亮闪闪,直朝车门处瞟。小儿女的心态,柳姿怎会不明白?她一笑挑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却见马车跑的不是惯常大道,而是不知名小路,难怪相比往常颠簸一些,稍探头出去前后打量,似乎方位也有蹊跷,不由皱眉招呼道:“这位哥儿,路不对啊,去四秘营不是走这个方向的。”
        龙峻应道:“今天碧霞元君诞辰,来时路上就遇到不少夜宿城外的香客,我怕走到一半,马车就过不去,只有绕远道了。”
        听他答得随意淡然,不似作伪,又加来时验过关防,柳姿便按下心中疑团,索性挑开窗帘观看车外景物,一路无话。
        蹄声的的,马车飞驰,这叫龙峻的锦衣卫所选道路着实偏僻,驾车驶来,所见景物全然陌生,除去寥寥几名佃农,途中少有人烟。若非远处前往碧霞元君庙的参拜队伍鼓乐笑闹隐约可闻,柳姿险些再次生出个念头,这姓龙的是昔日仇家假借锦衣卫名义,上门寻仇来了。
        约莫过去一个多时辰,喧闹声已遥不可闻,马车也驶上了官道,柳姿终能辩出方位。车驾离右安门不远,再有小半个时辰不到,便可抵达锦衣卫四秘营,这才稍稍安心。回头去瞧坠儿,小丫头茫然无知,两眼仍望着车门处,嘴里轻轻哼着歌,脸上似笑非笑。柳姿欲言又止,自嘲一哂,再次看向车外,心里思绪万千。
        *******************************************
        锦衣卫四秘营自建立以来,搬过两次家,最早设在宣武门外锦衣卫射所,后因人员增多,场地不够用而搬离,现位于右安门外西南方向二十里许。这里原本是朝中一位大员在建的私家庄园,还带有极大一片马场和草场,那位大员被下狱之后,所有家产皆遭罚没,此处园林便落入锦衣卫手中。指挥使钱彪对这庄园的马场甚为中意,想法子多圈了四周更大一片田地之后,稍加修建,便做了四秘营的教场。而那偌大园林则挑选景致精妙处,筑墙修街分隔一下,成了他的私产。
        四秘营新址,柳姿来过一次,那时园林尚未分割,堂屋刚刚修整完成,教场已然初具规模。今日再见,教场门面无甚变化,两边只增建了门房哨岗。柳姿刚想招呼坠儿拿上行李做好准备,那马车却并未停留,而是顺着围墙往后方驶去。她心中纳闷,掀开车门帘,刚想询问,却见对面一骑飞驰而来。马上是一名年轻小旗,和龙峻打照面时,也不说话,只稍缓去势,伸手极快比划了几个手势,随即擦身绝尘而去,想来有任务外出。那龙峻只点头示意,依旧执鞭赶车,姿势未改,倒像不曾有人经过一般。
        马车一路驶到园林门前方才停下,守门军士快步迎上前,摆好脚凳,肃立车旁一言不发。柳姿下车之后,才发现先前来时偌大一个园子,如今已被一条石板长街分隔成两处,仅余三成大小与教场相连,转念便明白内里玄机,心中暗自冷笑。龙峻将马鞭交给那守门军士,低声问道:“小幺儿呢?”
        话音未落,那小院门内奔出一名皂衣少年郎,一路小跑近前,先对龙峻和柳姿各行一礼,转向龙峻挠头歉然笑道:“今日不当值,起得晚了些,出来路上又遇到几条细犬,耽搁了,总旗莫怪。”
        龙峻点了点头,伸手向后一指,那小幺儿会意,忙从坠儿手中接过包裹,又到车里拿上所有行李背好。看他脸上稚气未脱,身量尚未长开,不想力气却大,眼看行李在背上形成一座小山,他却脸都不红,显然犹有余力。坠儿瞧着他背上那小山一般的行李,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走到柳姿身边,挽着她的手低头不说话。柳姿伸指轻点了她脑门一下,正想询问,却见龙峻已当先引路。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20-04-26 07:20
        收起回复
          穿过后院侧门,四人分花拂柳,默然而行。上次来时,柳姿只在正厅“清风堂”逗留,未曾进过园子。今日一路细看,园中花木虽不名贵,却颇为精致,亭台楼阁排列各具章法,显见前主人雅量修养。远处丝竹声传来,间或重复断续,想是有人在教习乐器。依照园中布置推算,现下所走的小径并非直通前厅,这龙峻为何放着正路不走,反要绕上一大圈?柳姿正想着,眼前忽地一亮,已来到一处小湖畔。湖面不大,但也有数亩方圆,一条小河将之贯穿,想来并非死水。湖中建有水榭,排窗半开,微风拂过,纱帘轻动,内里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十数名女孩围坐,丝竹声便是从此处传来。
          柳姿瞥见那水榭中人影,脚步不由一顿,轻吸口气,深深看了眼,转头正欲跟随离开,忽听不远处有人开口招呼:“龙总旗,可算回来了,我真怕你赶不及!”
          柳姿闻声望去,只见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从林间走出,缓步而来。那书生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高挑,浓眉高鼻,一双含笑桃花眼,长相颇为英俊,手中折扇轻摇,端的潇洒倜傥。可不知怎的,柳姿被那书生目光扫过,只觉背上阵阵凉意,如同有毒蛇在后背爬行。
          龙峻停步转身,似觉意外,向来人一揖,口称:“吕知事。”
          那书生合扇拱手回礼,转眼打量柳姿,颌首笑道:“这位想必是钱指挥今日所请的贵宾,柳娘子罢,在下吕卓,今日得见,何幸如之!”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又往坠儿身上遛。
          柳姿不着痕迹上前一步,将坠儿挡在身后,福礼浅笑柔声道:“吕知事有礼。”
          “不敢当,不敢当!”那吕卓忙笑着欲伸手去扶,柳姿却已起身,歉然道:“吕知事想来已在四秘营多时,原该好好请教,可毕竟钱大人召唤妾身,不敢误了时辰,还请原谅则个。”
          吕卓扶了个空,倒也不恼,只顾笑嘻嘻看着柳姿主仆,打开折扇轻摇,嘴里道:“不碍事,不碍事。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说话间,水榭里众人忽停了丝竹。悠扬笛声开场后,只听一女孩唱道:“丝丝杨柳风,点点梨花雨……”
          柳姿原本急着离开,听到歌声却忍不住停步,凝目向水榭望去。朦胧纱幕掩映间,有一人影婷婷而立,远瞧着身形娇小稚弱,却别有一番窈窕韵味。“……雨随花瓣落,风趁柳条疏。春事成虚,无奈春归去……”风拂树梢,那女孩的歌声悠悠传来,如黄莺出谷,婉转清亮,似一束丝缎,由竹笛托着,凭风而舞,旋于湖上,听得人一颗心也随之飘荡。
          “……春归何太速,试问东君,谁肯与莺花做主。”一曲歌罢,音止笛收,水榭湖衅俱都寂静。坠儿原本偷偷瞄着龙峻,后被歌声吸引,渐渐沉醉其中,此时双手不由自主抓紧了罗裙,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柳娘子,你看这女娃儿如何?”吕卓先行开口打破沉寂,想来这歌声他已听过多次,不至于沉迷太久。
          柳姿轻吁一口气,点头赞叹:“真是个好苗子。”
          吕卓合扇遥指水榭笑道:“不独是她,里面那些女娃儿都是龙总旗去教坊司里亲自挑选的,个个上品!可见龙总旗眼光毒辣……”
          “吕知事,钱指挥定的时辰快到了。”不待他说完,龙峻已出声打断,语音平淡,没太大起伏,似乎纯粹只是为了提醒。柳姿闻声瞥了眼,却见这后生眉头轻皱,目中闪过一丝莫名情绪,似厌恶,似忿懑,又极快收起波澜,敛容正色。
          吕卓将目光从水榭处收回,拿扇柄轻一击额头,笑道:“确是吕某忘形了,险些耽误龙总旗正事。”
          龙峻略一点头,抬手虚引,示意柳姿等继续前行。未几湖心乐声歌声又起,却是换了个女孩练曲,听音色,似乎更年幼些。那吕卓想来并无要事,依旧站在原处,双目微闭,摇头晃脑,显得极为享受。
          四人离了湖畔便分开两路,由小幺儿带领坠儿先去客房安置,柳姿则跟着龙峻前往“清风堂”。许是龙峻不善言辞,柳姿此时也不愿交谈,两人只顾前行,一路无话。乐声歌声逐渐远去,时断时续,柳姿想起那叫吕卓的锦衣卫知事,莫名心悸,只觉这名字在哪里听到过,又一时记不真切。
          龙峻在前方带路,不知怎的,竟似能听出她心中所想,此刻开口询问:“柳娘子见过吕知事?”
          柳姿勉强笑道:“只名字有些耳熟,是否见过,却想不起来。”
          “吕知事年前刚来锦衣卫,钱指挥颇为看中。”龙峻闲闲一句带过,忽然问道,“你怕他?”
          柳姿一怔,随即掩口笑道:“哥儿这话从何说起?”
          “原是我理会错了。”龙峻歉然,安静片刻,忽又再问,“柳娘子可曾去过长沙?”
          “四年前……”话到一半,柳姿立时改口,只笑道,“长沙人多,哪有那般巧事,又不是写书。”既已开腔,她便顺势反问:“水榭里那些女孩子,是你帮钱大人新选的女间?”
          龙峻只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多说。
          柳姿心里一直放不下那悦耳歌声,又问:“方才唱曲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窃娘。”
          柳姿轻叹:“听声音,倒真是人如其名。”
          龙峻没有回应,柳姿有心追问,他却不再回答,仿佛嘴上被刷了鱼胶,一句多话都无,只顾前面带路。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20-04-26 07:20
          回复
            虽说在湖畔耽搁了一阵,又绕了远路,但龙峻将时辰算得极准。等到达“清风堂”,指挥使钱彪还未现身,一盏茶功夫之后,方才带着随从幕僚说笑而至。柳姿上前拜见,钱彪也没什么多话,反而打量一下龙峻,拧眉呵斥:“披头散发,巾也不戴,成何体统!”在几个和事佬门客好言相劝下,方才转眼吩咐柳姿留在此地做个教习,好好训导新选的那班女孩,便挥手示意龙峻带她离开。
            两人又一路默然到了客房,坠儿正跑进跑出忙个不停,小幺儿帮着她打扫布置,安放行李。见二人回来忙迎上前去,龙峻只点头示意,随即转身离开。柳姿立于门前,看着龙峻的背影若有所思,小幺儿见状,笑着解释道:“柳娘子,龙总旗平日便是这样,不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柳姿忙道不敢,想起进园时奇怪的路线,浅笑问道:“小哥儿,我有一事不明,上次来这园里,是从前院边门进入,直接到‘清风堂’,这次为何要走后院侧门,在园子里绕上一大圈?”
            小幺儿抓了抓头道:“钱指挥新得了几条细犬,狗舍就在前院门厅边上。那几只**欺生得很,龙总旗说,怕惊到柳娘子,所以要换条路走。”
            “是吗?这么巧?”柳姿笑道,“可我不怕狗啊。”
            她话刚说完,袖子一紧,却是坠儿双手抓着衣袖不放,扁着嘴轻声道:“娘子,我怕!”
            小幺儿瞧她可怜,忙安抚道:“钱指挥只让那几条细犬在前院玩耍,不会放到花园里来,原也怕惊到新选的姑娘们,小娘子不用惊慌。”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0-04-26 07:23
            回复
              那小幺儿手脚麻利,极快就将客房整理完毕,告辞而去。柳姿看了看屋外,将门虚掩,拉着坠儿的手,低声道:“好坠儿,来这锦衣卫四秘营办事,需好些时日不能回家。我原想着,留你一个女娃娃,独自住在荒郊野外,实在不能心安,不如让你跟来,咱们二人也可互相照应。如今……”她轻叹一声,眼望房梁,柔肠百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坠儿虽然年幼,却并不糊涂,自然一点就透,小声问道:“娘子,你是担心那个吕卓吗?”
              柳姿点了点头,咬牙皱眉:“那人……也不知道哪里不对,总是让我心惊胆战。”
              坠儿撅嘴道:”娘子的眼光向来准,我也觉得那姓吕的不像个好人。”
              柳姿轻抚她的手,疑惑道:“我曾见过他几面,那时他虽品行不端,有些贪杯好色,却只是个有些小聪明,功夫尚可的寻常人,哪像今天这样……”
              “我看那姓吕的虽然一双眼睛色迷迷,也就一个鼻子一张嘴,稀松平常啊。”坠儿侧头细想,不解道,“娘子,你说曾见过那姓吕的,怎的他不认识你?”
              柳姿不愿深究,只拍着她的手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个,先想想,有什么地方你可以暂住的,明天送你出去。”她越想越是心焦,转身便要出门,“不成,最好今天就走!”
              “娘子莫急!”坠儿忙拉住她道,“只住一个晚上,不会出事的。”
              柳姿长吁一口气,也觉得自己太过急躁,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咛:“那你要一直跟着我,不能轻离,不可独自一人。”
              坠儿用力点头应承,忽想到什么,笑道:“娘子,我看那个叫龙峻的哥儿,挺在意你的。”
              “什么?”柳姿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这小丫头的话。
              坠儿扶着她坐下,嘻笑道:“在水榭那边,大伙儿都在听歌的时候,我看了他两眼,他好像一直在盯着娘子,可又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柳姿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斜睨她打趣道:“他在盯着我?我看是你在盯着他吧。”
              “娘子又来取笑!”坠儿红了脸,“他是挺好看的,娘子不是教过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那窈窕君子,淑女也好逑啊!”
              听她将诗经里的句子胡乱拆解,柳姿掌不住笑出声来,眼底阴霾也随之减轻不少。坠儿见她终于展颜,心生欢喜,转身去煮水沏茶。柳姿眼瞧她忙碌,静下心来暗自盘算。明日送她出去,该寻个什么由头,该托付谁家?期间不免又想到今日进园的奇怪路线,那湖畔的悦耳歌声。她心里明白,细犬云云自然只是借口,那龙峻带自己绕远路从水榭经过,究竟有何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瞧一瞧那几位姑娘么?还是算准了吕卓会在水榭附近出现?自己是否会错了意?又或是过于小心?
              正思绪纷纷,门外有人快步跑来,却是那小幺儿去而复返。进门先挠了挠头,想必也有些困惑,嚅嚅道:“龙总旗说,柳娘子是来做教习的,不是来做奶奶的,原不需要贴身婢女伺候,还请这位小娘子早些离开。”
              早间一路同来,那龙峻虽然寡言,但始终礼数有加,如今这番说话近乎无礼,柳姿不由微怔,正要说坠儿并非婢女,那小幺儿又道:“柳娘子,我家世代锦衣卫,虽不富裕,但足够温饱,父亲一直在大同公干,家里只有母亲在。你若放心不下这位小娘子,可让她暂住我家,帮我母亲做些针线活,赚些小钱,你看如何?”不用说,这套说辞自然也是那位龙总旗安排好的,他花费心思,将坠儿拘在下属家中有何目的?他是否知道了什么?
              柳姿思前想后,正自心乱如麻,小幺儿已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柳娘子,这本是姑娘们的名册,里面写了各人的身世脾性和长处喜好,你且先熟悉一下,辰初会有人来请娘子过去教导,还请多多费心。”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0-04-26 07:24
              回复
                (三)
                柳姿虽怀疑忧虑,却再想不到更好的安排,只得细细叮嘱坠儿,让那小幺儿领着出园去了。她掩门静坐片刻,强压下心中烦乱,翻开名册细看,找到了那叫“窃娘”女孩的条目。那女孩真名叫李玉,今年十四岁,父亲曾为刑部主事,丁忧守孝三年后起复,转任刑科都给事中。半年前进谏惹得皇帝大怒,被当庭打死,独子充军辽东,妻女罚进教坊司。当晚,母亲带着年仅七岁的小妹上吊身亡,四个月后,兄长也在辽东病故,留下她孤身一人。当今万岁可算英明圣主,素来以体恤下臣,爱惜百姓为朝野称道。这位李司谏究竟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竟惹得龙颜大怒,落了个当廷杖毙的下场,条目上却未细写。柳姿长叹唏嘘,将名册从头细看。册中女孩一十二名,皆是犯官家眷,有贪墨渎职的,有因言获罪的,有结党营私的,还有所谓通敌谋逆的。父兄亲戚,或贬黜或抄家或身死,牵连累及族人。阖家惨事,骨肉离散,不过纸上寥寥数笔。柳姿直看得心生酸涩,双眼模糊,忙合上名册,闭目沉思。
                从名册上看,那龙峻所挑的女间人选极为讲究,除去相貌如何还未见到、无法判断,这些女孩皆出自官宦人家、书香门第,都曾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各有涉猎,且家里都只余孤身一人。罪责轻的,多选直系,罪责重的,则选旁支远亲。比较之下,也就只有李玉特别,她父亲的罪名并不算轻,但想到她出众的歌喉,能被选中也并不意外。心情平复之后,柳姿再次翻开名册,细看熟记,以便过会儿见面时一一对照。
                教场鼓楼敲了辰初,果然有人上门相请。来的是另一名少年郎,和那小幺儿一般岁数,也是刚刚留发的年纪,只是更加俊俏斯文,虽笑容满面,礼数周全,却颇为疏离客套,隐隐带着傲气,反不如小幺儿可亲。这少年郎一路上也言语寥寥,柳姿察觉,他的寡言和龙峻大有区别。龙峻是真的不喜交谈,而这少年郎连姓名都不报,显然心生轻视,不愿和她说话。看这少年郎服饰和小幺儿一般,左右不过散骑舍人,应该也是个父亲尚在,或并非嫡长子,不能袭位的锦衣卫子弟,兴许不想靠在父辈恩荫下过活,便来这四秘营寻找机会。如此看来,倒也志气可嘉,难怪他倨傲自持。
                教习馆舍安排在后院花厅,那少年郎带到门口便停步,略一点头即转身离去,连瞧都不瞧上一眼。柳姿心中好生不快,眉头微皱,轻轻摇头,收拾心情缓步进门。厅内桌椅早就摆好,十二名女孩俱已在座,见柳姿进来,齐站起身,敛衽敬称:“柳娘子万福。”这些女孩虽未及笄,模样也尚未长开,却都是美人胚子,左手边第一的尤其出众,看身形似曾相识,想必就是那叫“窃娘”的李玉。柳姿略扫一眼,点头回礼,抬手示意众姝入座,按照那册子上的顺序,一一点名熟悉。
                今日是第一课,柳姿并不打算教些什么,只依次询问各人有何喜好,读过哪些书,对书中所记有何见解,由众姝将自己所长分别展示。一十二人既不算多,也不算少,个个认识过来,也足足花了一天时间。中午送饭的时候,小幺儿来过一次,替坠儿向她报了平安,而那龙峻,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再没出现,吕卓也不见踪影。
                一十二人说完,将将时交酉初,再有两刻钟便是饭点,柳姿站起身,抬手虚压,示意稍安勿躁:“不用急,饭菜不长脚,跑不了的,我还有最后一问,答了再走吧。”
                因她言辞真挚亲切,一天下来早和众姝混熟了,这会儿听她说得诙谐,都举袖掩唇而笑。胆子最大的霁月眨眼笑道:“娘子今天问了那许多,还不够么?还要再问什么?”
                柳姿走到她身旁,屈指在她脑门处轻弹一下,敛了笑容,正色问道:“你们好生想想,在这世上最怕什么?”
                女孩们不知这一问所为何意,面面相觑一阵,七嘴八舌道:“我怕蛇!”“我怕狗。”“我怕老鼠!”“我最怕蜘蛛了!”“这些我都怕!我还怕蚰蜒和壁虎!”……各种花样,不一而足,唯独李玉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等她们说完,柳姿方才幽幽反问:“你们竟都不怕死么?”
                众姝一愣,显然都没有想到。柳姿叹道:“你们可是觉得自己年轻,往后时日长久,死这一字,还离得很远?”
                霁月抿了抿嘴,轻拉柳姿衣袖:“娘子,什么死不死的,说这个做甚,好生晦气。”女孩中她年纪最大,却也才十五岁芳龄。
                柳姿轻拍她手,淡然笑道:“世人皆难逃一死,无论乞丐还是贵人,今日都不知明日事。或许你忽然就得了伤寒,好端端走在路上撞到惊马,又或有人劫道……”
                一名叫绛雪的红衣女孩娇嗔打断道:“娘子,哪有这么巧的?”她年纪更小一些,十二岁尚差一个月。
                柳姿忍不住轻抚她刚刚蓄发的头,望着她的眼慢慢道:“你们家里都是经过变故的,难道还不明白这一点?”
                众姝俱都无言,或低头、或咬唇,性子柔弱的,眼中已流下泪来。
                柳姿轻叹,沉声道:“从今日起,你们都好生记着,阎王爷不在地下森罗殿,他就在你们背后。”
                那绛雪嚅嚅道:“娘子,你这话,怪瘆人的。”柳姿一笑不答,转眼望向始终沉默的李玉,却见她看着窗外一棵火红石榴树,眸光通明,神色哀伤,心知她是明白了。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0-05-15 19:03
                回复
                  散课后用过晚饭,时辰尚早,霁月自告奋勇做向导,要带着柳姿熟悉后院,想是在教坊司和李玉相识,就强拉她作伴。这园子原本极大,被人围走一大半后,缩水不少。三人慢悠悠边走边看边聊,半个时辰不到便已绕过两圈,实在没什么可逛,才挑个凉亭坐下,随性聊些闲话。
                  霁月长了张圆脸,一双眼睛也圆,肤白胜雪,观之可亲,性子活泼开朗,又是个自来熟,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话。这会儿就着暮霞余晖细细打量柳姿,笑问道:“柳娘子,院子里教乐器的、教歌舞的、教学问的和教琴棋书画的师傅都有,就连教衣着打扮的也不缺,听说你是钱大人钦点的教习,你教我们什么?”李玉性子偏静,不知因为何事,总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被话题勾起兴趣,一手支颐,点漆明眸直看过来,脸上满是好奇。
                  柳姿忍不住抬手轻捏霁月的微圆脸颊,笑道:“我教什么,明天就能知道,何必这么心急?”
                  霁月揉着脸撅嘴道:“娘子真会吊人胃口,把我们问了一大通,偏自己什么都不讲,还说上一堆怕不怕死的话,我今晚要睡不着的。”
                  柳姿掩唇轻笑:“你这么好奇,且先猜猜?”
                  霁月摇头道:“我这人有些笨,不爱多想。”说着一把搂住李玉,嘻嘻笑道,“玉儿,你向来聪慧,见识又多,你猜猜看?”
                  “你哪里笨了?你只是懒!”李玉啐她一口,转眼细看柳姿的手,轻声道:“娘子走路时脚步声极轻,几乎听不到,你手上的茧子虽然不甚明显,可还是能看出来。”她稍加停顿,眼神悠远,想是忆起往事,“先父生前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他们的手我瞧过,那些茧子所在位置,和娘子手上有些像。”她抬眸望着柳姿,侧头笑道,“娘子是练武之人,该不会是来教我们杀人的罢。”
                  “真是个聪明孩子。”柳姿柔声夸奖一句,已然明白龙峻为何选这女孩,眨眼笑道,“虽不全中,亦不远矣。”
                  霁月一惊,呼地站起身来,瞪大双眼,低声轻呼:“娘子,这话当真?你别说笑!”李玉料不到自己一猜即中,不由憧怔。
                  “怎的?你害怕么?”柳姿微笑看着二人,手腕轻翻,掌中已多了一柄匕首,映着天边微弱余光,如一泓秋波。
                  霁月咽下一口唾沫,跌坐回原位,盯着那匕首怔怔出神。李玉反倒冷静,想来在那些江湖人手里见过不少兵器,伸手轻轻抚摸匕首刃脊,喃喃低语:“但知江湖者,都是薄命人……”柳姿原本存了玩笑的心思,耳听这话,收起匕首,望向李玉,眼神渐渐温柔起来。
                  暮色四合,院内陆续掌灯。三人正静静而坐,园外忽传来一阵细犬凶猛咆哮,有人惊慌喝叫,骂骂咧咧,闹闹嚷嚷,直传进后院。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往里闯?”霁月似被惊醒,勉强笑骂道,“这帮混人,园门上的告示也不看,多咬死几个才好。”见柳姿似有不解,便解释道,“娘子,这后院除去我们几个姐妹和洒扫做活的婆子,日间只有教习可以出入,门外有旗校看守,还有那几条细犬,一到晚上就放出来巡夜,无关闲人进不来。”嘈杂喧哗声没有维持多久,想是闹事之人心虚散走了。
                  李玉笑道:“听小幺儿说,前几日来了几个新封的散骑舍人,都是勋戚子弟,无法无天,不听管教,闯园的想必是他们。”不知怎的,柳姿只觉她笑容里透出轻蔑厌恶,眼中有冷意。
                  “我知道,这帮纨绔听说要在四秘营呆上些时日,混点军功回去好升官。说是混,其实是抢,倒苦了那帮真刀真枪去拼来,又没权没势的校尉军役。”霁月撇了撇嘴,愤愤不平道,“这种腌臢事,钱大人竟也同意?”
                  李玉挑眉冷笑:“有钱好拿,有人情好卖,为何不同意?”
                  “见事莫说,闲事休管,须知墙有缝、壁有耳。”柳姿屈指敲桌,轻声提醒。勋戚子弟冒领军功,她早已司空见惯,自然懒得议论。而身为女间,言辞谨慎却是至关紧要,疏忽不得,此刻就要让她们熟知且牢记。
                  两个女孩都是聪明人,听到这话立时明白,霁月吐了吐舌头,李玉掩唇轻笑,齐声道:“多谢娘子提点,再不敢了。”
                  想起早间所见,柳姿忍不住问道:“有一位吕卓吕知事,你们可认得?他是教什么的?”
                  “吕知事?他不是教习,是监督我们功课的。”霁月双手托腮,有些好奇,“听说是钱大人从通州卫找来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典籍也是张口即来。这样的人才,居然不去翰林院,只窝在卫所经历司做一个知事,真是怪事。”
                  “知事也是个正八品官了,寻常读书人,有些一辈子还做不到这个品级呢。”李玉眼神闪烁,眉间微蹙,“他……”似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吕卓来锦衣卫供职究竟所为何事,柳姿一时想不明白,正有些烦闷,脑中忽然冒出与龙峻的对话,又再问道:“那龙峻龙总旗呢?他是管什么的?”
                  “龙峻?这人是谁?从没听说过。”两人面面相觑,神色迷茫。
                  柳姿一愣,大致描述一下外貌:“你们也没见过他?”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0-05-15 19:06
                  回复
                    龙峻仿佛没听到对方嚣张言论,语气淡然道:“我只负责领军点卯,不管杂事。诸位若对食住安排不满意,明天去找陆经历。”说罢举步欲走。
                    “慢来!”那矮个后生双手一伸,挡在龙峻面前,昂头冷笑,“说的就是点卯的事!这几天你借题发挥,处处给我们难堪,想方设法让我们出丑,有何居心!你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龙峻依然平静,只道:“诸位是武勋后代,却疏于弓马,又不愿早起操练,长此以往,武艺难以精进。等到三年一次大比,圣驾亲临检阅,丢的还是你们自家脸面。”
                    “你是没听明白?还是装傻充愣?”那领头的不耐道,“我们来四秘营只是走个过场!练不练武,只看爷高不高兴,关你屁事!”
                    龙峻置之不理,自顾继续道:“明早还要练习弓箭,诸位若是卯初起不来,便再晚半个时辰,我卯正在教场恭候,莫要迟了。”
                    “杜二哥,何必跟他啰嗦!”那矮个后生忍无可忍,一口啐在龙峻脚前地上,“咱们明天只管寻快活去,让他自己点自己的卯!”
                    另一瘦削青年冷哼道:“我听说明天钱满也来教场,这人必是想借他的势,嘿嘿,打得好如意算盘!”
                    那杜二哥闻言傲然道:“你别以为有钱满撑腰,就可以骑到我们头上!没错,那姓钱的老子是锦衣卫指挥使,那又怎样?家父可是都督同知!”接着一指那矮个后生,“马二郎是国公之子。”
                    另一胖后生接着道:“我是忠勇侯谪次子,祖上可是靖难的大功臣!”
                    “便是论座次,锦衣卫指挥使在同品级里也不过排在末座。”一高壮青年满脸轻蔑斜睨。
                    领头的杜二哥冷笑道:“就算钱满护着你,那又如何?我可听说,钱指挥在时时寻你的短处。凭谁落到这般境地,都该夹起尾巴做人!”
                    五人在言辞上步步威逼,龙峻始终皱眉沉默,并未反驳。小幺儿越听越恼,几次咬牙低吼,却被他牢牢按住肩膀,不能发作。见此情形,那五名舍人越发觉得他软弱可欺,马二郎不由哈哈笑道:“你们瞧瞧,这种脓包货色,屁都不敢放一个,到底是怎么升到天字一号,怎么当上缇骑统领的?”其余众人听到,皆哄笑起来。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0-05-15 19:10
                    回复
                      龙峻朝钱满微笑拱手,以示致谢:“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那个黄字营的黄字一号,叫什么武来着?”钱满侧着头,一时说不全姓名,也不知是真记不住,还是压根不愿记。
                      龙峻轻叹提醒:“黄字一号叫宣武,三个月前进的营,年纪虽小,资质不错,是个文武全才。”
                      “对,就是他!”钱满轻一击掌,“晚饭的时候偷偷跑来告诉我,说有人胁迫巡夜军役,欲行不轨,我一时好奇,就来瞧瞧。”
                      “宣武?”小幺儿疑惑道,“他不是和杜瑁这几个一伙的吗?”
                      钱满忍不住又伸手去敲小幺儿的脑门:“怎的?就只许你人各有志,不许他弃暗投明?进来快一年还在黄字营打转,真是长了个榆木脑袋!”
                      小幺儿抱着头哀嚎一声,忙躲到龙峻身后,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是在认错还是在抱怨。钱满已将众犬都喂了个遍,抬掌一拍,示意不会再拿吃食,挥手让它们回去。那些细犬却又不走,只转到不远处蹲坐地下,抬头望着三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钱满心里纳闷,再次挥手做了个手势,朝自家院门一指,轻叱道:“走!回去!”那群细犬三三两两爬起身,慢慢跑远一些,复又坐下,伸头望过来,还是不走。钱满忍不住挠头,嘴里喃喃自语:“手势错了吗?不能啊,早上还好用的……”
                      龙峻扫了狗群一眼,低声吩咐小幺儿:“忙了一天,先去歇息吧,明早还有事做。”
                      小幺儿知道两位上司必是有话要说,便躬身施礼,自回值房不提。
                      柳姿眼见风波已止,自己也不好再听下去,正想着该如何悄无声息离开,忽觉劲风扑面,三颗飞蝗石呼啸而至。她轻舒皓腕,刚伸手将那几枚石子接住,钱满已纵身跃起,转眼便到近前,提掌向她当头劈下。掌未至,力先到,劲风呼啸,刮面生痛。想不到这人外表吊儿郎当,又是高官后代,身手却这般快捷,内力也颇为惊人,柳姿深感意外。有心想考较他武功,但毕竟自身在对方地头,不好造次,便疾将腰肢一扭一旋,如同树枝折断一般,堪堪从他掌下避过,同时足尖轻点,借树枝回弹之力,飞掠至龙峻面前。那群细犬见有生人出现,忽地立起,飞奔而来迅速包围,正欲冲击扑咬,只听呼哨连连,却是钱满站立墙头出声阻止。众犬闻令即停,退后几步,在四周徘徊逡巡,不肯远离,显得有些焦燥。
                      柳姿抱拳向二人致歉,望着龙峻轻笑道:“龙总旗,多谢手下留情。”说罢手掌上翻摊开,将飞蝗石递了过去。这几枚暗器,她方才接得轻松,想必龙峻只为让她现身,不曾使出全力。
                      龙峻颌首一笑,将飞蝗石接过,淡然道:“柳娘子客气,这么晚了,怎不歇着?”
                      “原来你便是柳姿?久仰久仰。”钱满从院墙上跃起,轻飘飘落到龙峻身侧,将她上下打量。嘴里说着久仰,人却站着负手不动,眼带笑意,满是好奇。他虽礼数不周,但举止洒脱随性,反让人觉得理当如此,并非有意轻慢。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柳姿暗自感叹确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实乃至理名言,心里对这位钱公子不由多了点好感,歉然笑道,“妾身有些认床,新到一地,难以入眠,就出来走走,散散心,并非有意打扰。”
                      龙峻摆了摆手,以示自己并不介意,然后抬手虚引:“柳娘子想必已经认得,这位是钱指挥的公子,钱满钱试百户。”钱满闻言瞥他一眼,不知怎的,神情有些怪异。
                      柳姿敛衽拜见,心里暗觉这语气似乎过于正式,正自琢磨用意,耳听龙峻问道:“柳娘子,钱指挥让我问你,这帮女间,需要多久才能学成?”
                      柳姿略微一算,答道:“少则六年,多则十年。”
                      钱满插嘴询问:“不能再快些么?”
                      柳姿想起那十二名稚女,心生烦闷,忽然不想分辨他是好奇还是心急,颦眉正色道:“钱百户,教女间不是种瓜种菜,没有速成的法子。令尊若是嫌慢,不如早些另请高明,我也不用再造孽债!”她一时伤怀感触,没了攀谈的兴致,草草施礼告退,转头纵身飞掠,悄无声息越过院墙,径自离开。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0-05-27 15:10
                      收起回复
                        钱满看着柳姿走远,方低声笑道:“这姓柳的果然有些门道,怪不得你向老头子举荐她。”忽似想到了什么,朝着龙峻一抬下巴,“喂,你这厮,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园子外面到底来干嘛?”
                        龙峻双眉一挑:“这许多人在找我,总不好让他们空等。”
                        钱满乜斜着眼睨他:“你会这么好心?该不会编好圈套,诱他们来钻吧?我真不信你什么准备都没有。”
                        龙峻一哂:“你真瞧得起我。”
                        钱满瞪他半晌,没奈何叹一口气,抬手轻拍龙峻肩膀宽慰道:“不过是帮喇唬光棍,拿到军功就走的,何必管他们。”
                        龙峻咬了咬牙,低头沉声道:“立功不能赏,还要被人抢占,长此以往,四秘营会废了的。”地上原先烧着的灯笼终于燃尽,火苗突地一跳,旋即熄灭,周遭顿时暗了一些。
                        钱满听他声音低沉,暗带忿懑,知是痛惜自家许先生改进过的四秘营制度又将形同虚设,一时想不出话来劝解,只有双手抱胸,无奈苦笑:“又能怎样?老头子眼光短浅,只看身前,一意孤行,又不听劝。不懂练兵,不能容人,捞钱倒是一把好手,嘿嘿,真不愧姓钱。”他口无遮拦,挖苦自家亲爹,竟是毫不忌讳。
                        龙峻拧眉道:“总得想个法子。”
                        钱满看着他,低声劝道:“那帮**子呆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走的,你且忍忍,正有人等着找你错处……”
                        龙峻无所谓道:“钱指挥不是一直盯着我吗?”
                        钱满嘿嘿干笑两声,眼有忧色:“老头子虽然死心眼,怪我被你唆使,不肯听他的话,非要进四秘营受训,好歹还是个知人善用的。盯着你的那个可没安好心。”
                        龙峻抬头一笑:“我有数,你放心。”
                        钱满看他良久,知道这人一旦打定了主意,再多说也是无益,摇头叹气,转开话题:“对了,那叫宣武的小子,三个月就能升到黄字营首位,倒是有真本事。他对我说,杜二一帮纨裤目光短浅,只知抢军功拿俸禄坐吃等死,实不屑和他们一伙。”说话间,他想起那群细犬,转身跑到近前又打了几次手势,居然还是不灵,便暂且放弃,踱回来对着龙峻笑道,“我看他有意投靠,怎样,你要不要再收个跟班?”
                        龙峻不置可否,随口回答:“也不忙,且先看看。”
                        钱满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属意地字营领头那个大名府姓朱的。也不知道那小子哪里好,手脚是快,做事干净利落,可论聪明才智,实在比不上天字二号,更不用说这个宣武,你看中他什么了?”
                        “手脚干净利落便是长处,心思简单的人,比较好用。”龙峻轻叹提醒,“天字二号叫童虎,大名府姓朱的叫朱炔,你要记着!”
                        钱满笑得满不在乎:“我记着干嘛?你记得不就好了。”
                        龙峻无奈道:“阿满,有些事要早做打算……”
                        “慢来慢来。”钱满忙挥手制止,“你那么想做诸葛孔明?我可不喜欢刘玄德!”
                        龙峻没好气道:“那你喜欢谁?曹孟德?”
                        钱满咧嘴笑道:“我喜欢关云长,行不行?”
                        “不行!”龙峻眉头拧紧,“结局不好!”
                        “你这人!想那么远做什么,将来的事谁知道,你就料准了我会接替老头子的位置?你怎么不为自己好好打算?”钱满苦笑摇头,显然不想继续讨论下去,马上再转话题,“不说这个,我还没问你,今天怎么整整一天不见人影,除了接人,老头子又使唤你去干嘛?”
                        “钱指挥没有其他差遣,我只是听说京里这几天无名白忽然增多,怕有古怪。”
                        “还不是有地方遭了灾,左右是个死,不如自己割了来京里碰运气。”钱满冷哼一声,却又忍不住问,“真有古怪?”
                        “太多无名白在京畿盘桓总是不好,还是遣回原籍最妥当。”龙峻皱了皱眉,“这段时日,坊间到处都有白莲教的传单,我让阿虎去细查,明天或许会有眉目。”
                        “愚夫愚妇的钱银最是好骗,白莲教的传单,什么时候停过?”
                        “今年的传单远超去年,反常即为妖。”
                        “你操心的事还真多!”钱满嘻嘻笑道,“幸好幸好,我还以为老头子叫你去通沟渠。”
                        “……钱指挥没那么糊涂。”龙峻不由叹气。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0-05-27 15:12
                        收起回复
                          “那可难讲。”钱满挑眉笑道,“说不定哪一天,老头子一时兴起,把你这个暂领缇骑,改成暂领街道房。你家那位袁叔叔,不就被他赶去看守皇庄了?”
                          龙峻无奈摇头,想到早间在清风堂的事,提醒道:“阿满,钱指挥身边的门客,你也别给钱了,我不过是受些训斥,也没什么,莫要连累他人丢了饭碗。”
                          “他们替我老子办事,哪还有我另给钱的道理?你当我是傻子?”钱满轻哼一声,转头不看他,“不过是有些事没人商量,请他们吃饭喝酒罢了。”
                          龙峻长长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嘬唇轻轻打了个呼哨。那十多条细犬得到准许,全都跑跳过来,在他身边挨挨挤挤,嘴里哼哼唧唧,像在邀宠撒娇,竟是比对钱满还要亲热。
                          钱满原本怕他深究,正发愁要如何应付,此刻见他轻轻放过,反而去和一向远离的细犬们戏耍,顿时一脸惊奇:“咦?原来你不怕狗啊!”
                          “……我几时说过我怕狗?”
                          “却也是,大象和虎豹都能驯服,何况这些。”钱满嘿嘿一笑,恍然道,“我说这帮专吃良心的玩意儿怎么给完甜头还不走,原来在等着你!”说着深觉奇怪,“既然它们这么喜欢亲近你,干嘛每次非要躲得远远的?”
                          “你爹会不开心。”龙峻蹲下身来,伸手一只只细犬抚摸揉抓过去,脸上笑容竟是难得的温暖快意。他肯亲热玩闹,众细犬更加欢喜,尾巴用力摇摆,一拥而上,伸头拱蹭扑舔,险些把他推翻在地。
                          “是了是了,老头子要是知道,非把它们煮了吃不可。”钱满看着众犬对他百般讨好,回想自己劳心劳力喂养,也不过能让它们令行禁止,也没见和自己有多亲近,邀宠更是连影子都未曾出现,不免有些发酸,指着众犬笑骂道,“一群没良心的货色,以后别找我要吃的,都去找他,看还有没有命在!”众犬只管在龙峻面前撒娇,对他全然不理。其间有几只细犬被骂声惊动,转头呆呆看他,轻轻哼唧几声,显然不明白这人在气些什么。
                          钱满又气又笑,又心生好奇:“这可怪了,你和这群孽畜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它们怎就和你这般亲密?倒像你是它们亲爹。”转眼想到什么,乜斜着眼道,“你这厮,该不会得空就悄悄去我家庄子里,偷偷摸摸和它们戏耍吧?”
                          龙峻终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我哪有这么多空闲!谁是真心喜欢,它们心里有数的。”
                          钱满原还觉得有理,细想不对,颐指跳脚道:“你这话说谁?谁不是真心喜欢?我自问对这帮**尽心尽力,把它们养得油光水滑,哪里亏待过了?哪里虐待过了?”
                          龙峻看他半真半假地着急,一时失笑被众犬扑倒地上,好容易挣开爬起身,招手示意他过来,把安抚犬类的动作手势细细教他。钱满嘴里抱怨,手眼不停。他原本聪慧,又有良师教导,自然学得飞快,众细犬顿时对他亲近很多,不再只有畏惧。
                          好容易才把一人众犬哄妥贴送回对面庄子,龙峻抬头望着远处院内小楼,静静站了一会儿,方转身向教场走去。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0-05-27 15:13
                          回复
                            忘了加个解释,无名白就是指民间私自阉割,到京城想碰运气进宫的人。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20-06-07 12:49
                            回复
                              (五)
                              待柳姿回到卧房,更楼敲响二更三点,早到人定时分。往日此刻已然熟睡,今夜这般时辰却仍异常清醒,望着窗外夜空中稍缺一块的明月,柳姿摇头苦笑,转身去床榻上打坐运功调息。直到三更四点,方有些微睡意,这才躺下合眼浅眠,稍事休息。
                              第二日早起用饭毕,时至卯初,柳姿忽想起昨夜的风波,那几名纨绔指责为难龙峻点卯,心生好奇,想看他今日如何应对,卯正未到,便悄悄潜到围墙边望楼顶上观看。教场之中,四秘营老家众旗校军役早已练过半个时辰,刚刚离开的刀术教习柳姿认得,是锐刀门的赵怀义。不一会儿,鼓敲卯正,那钱满带着一名高过自己半头的壮实后生来到教场。众人学完刀术歇过一阵,开始操练骑射。诸军校十人一队,于教场内策马飞奔来回,持弓弩射移动箭靶,钱满在一旁督教。看他指挥若定,章法俨然,年纪轻轻颇具威严,竟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骑射教头是那名钱满带来的高壮后生,他骑术甚为精湛,倏乎来去,迅如疾电,且箭术绝佳,例不虚发,俱中靶心,引起震天价般喝彩,尤以钱满呼声最响。寻遍教场,那五名散骑舍人果然没来,然而奇怪的是,原本要点卯的龙峻竟也不在。
                              柳姿瞧了好一阵,直到众军校将移动靶换成飞靶,时交卯正二刻,该到的人还是不见踪影,无甚热闹可看,不免稍觉失望。这念头转过,她暗地里先将自己取笑一番,遂收起心思,悄悄返回后院。
                              这会儿园子里人声刚起,那一十二名女孩大多年幼稚嫩,因此定的是辰初朝食,辰正开课。上午学礼乐书画,下午学妆仪女红,时间甚为紧凑。这会儿又有新课要加,其他课程便要压缩调整,甚至安排到晚上,诸位教习怨声载道,女孩们却不敢多言,唯有加倍努力。柳姿的课排了两堂,定在巳正和申初,地点依然在后院花厅。她原本想找个空旷些的演武场,转念想到花厅尚算宽敞,只要移动桌椅便可使用,懒得再换场地,就早些赶到,好叫人布置。然而似乎有人料定她今日开课教些什么,整个花厅里原本摆放的家具都被搬到一边,中间留出一大块空地,铺上一层厚毛毯。角落里摆着四十多个沙袋,看大小形状,有练臂力用的,也有绑在小腿上练下盘用的。除此之外,又增添了几个兵器架,放着一些竹木所制的刀剑,还有匕首和分水峨嵋刺之类近身武器。
                              巳正尚差半刻,众姝刚刚到齐,小幺儿跑了来,背着一个大包袱进门,向柳姿施礼后,放到一旁桌椅上,笑着拱手离去。绛雪心生好奇,打开包袱翻看,见里面装着十二套短打女装和羊皮快靴,想是为众姝练武所准备。女孩们依言去内室换好衣着出来,竟都还算合身,只几个缠足的靴子略大没有套上,还穿着自己的绣花鞋。柳姿想了想,走到门口唤来婆子,让她转告小幺儿,还需再拿些棉花。吩咐完返回厅中,却见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去摸摸沙袋和兵器,好奇新鲜之余,一时有些扭捏和怯意。只那霁月和李玉稍显大方自然,兴许是昨晚心里有了准备。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20-07-12 10:3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