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安十一年，春。
北羌以贩盐起家的商人李子博途径永安城时，抬头见清歌坊的牌坊名起得十分隽秀，那朱漆字也书得十分隽秀。便推开了那半敞的狮子头铜环大门，入眼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稚童，梳着双螺髻，穿着桃红色的罗裳裙，粉面团子似的脸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模样十分讨喜。
“客官是来听琵琶曲儿的还是听书的？”
“喝茶的。”
那小丫头歪着脑袋将李子博打量了一番。“客官随我来。”
说着便领着李子博穿过一排小青竹，转过绘着木兰花的细长游廊，远远的便听得有琵琶声幽幽传来。小丫头领着他上了长长的木阶，才到木梯口，便见二楼不同于一路来的清幽僻静，此时宾客满座，三三两两拼成一桌，桌上放着两碟点心，烫着一壶热茶。
十里长街的繁华喧闹声从敞开的轩窗口传来，倒也不算蛞噪，与寻常茶楼并无甚么不同之处啊，李子博这样想。

“客官请坐。”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迎上来，他的面相儒雅得像个书生，李子博不禁想到楼下牌坊的题书，这人莫不是老板？
“之羲哥哥，这位客官可是我领来的哟。”
梅之羲看着小丫头一脸的讨好，不禁笑道：“好好好，记喜丫头功劳一件，刚见素娘在厨房里做了桃花糕，这下恐怕已经下了蒸笼，你快些去，不定能赶在无忧的前面。”
话音刚落，小丫头便溜得没影了。“喜丫头孩童心性，客官见笑了。”
梅之羲朝李子博笑笑。“客官第一次来，茶水点心上可有什么禁忌？”
“没有，只是不喜太甜腻。”
“一壶三月春，再来一份桃花糕可好？素娘做的桃花糕算不上甜腻。”
见李子博点头默许，他才施然退下。一袭青衫如墨，消失在一片素纱的垂帘后。

不一会儿，那唤作喜丫头的小丫头和一个差不多岁数的男童又领着两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上楼来。此时楼上已无空桌，梅之羲便提议让他们与李子博拼桌，三人皆无异，便落了座。
“今日怎不见小十七？”那着绯袍的男子似是这清歌坊的常客，望着梅之羲笑的时候上挑着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
“主子昨日与人摸骨牌，玩得甚晚。”
“这日上三竿的，她倒是偷得懒。”那绯袍的男子叫住了嘴里含着桃花糕正欲下楼的喜丫头，从手心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花纸包着的糖珠子来，哄道：“喜丫头，你且去叫越十七来，告诉她若一柱香里不来见我，我便去请她起床。”
那喜丫头得了糖珠子一蹦一跳的下了楼，梅之羲嘴角噙着笑意的退了下去。与那绯袍贵公子一起的云白锦衣男子抿了一口茶。“也只有你能奈她越十七几何。”
那绯袍的男子也无奈的笑道：“就是我也奈何不了她越十七几分啊。”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得一阵细碎的铃铛声打木梯口传来，众人不由得向木梯口看去，只见一身红衣的女子步步娉婷而来，她的脚上系着璎珞铃铛，铃铛声随着她的步子阵阵传来，清脆得像是支异域舞曲。
“都说江南风景好，正是烟花三月好景时，纵是风景如画美人如花的南陵，到底也是留不住你。”
她径直朝着绯袍的男子而来，长发未绾宛如一汪瀑布。
“南陵虽好，到底是我念及京中有美人十七，故而不敢久留。”
“整日里不务正业，光是嘴贫工夫见长。”那红衣女子随意的在这桌沿上坐了下来，随手拈起一块桃花糕送到嘴里，裙抉随着两脚一前一后的晃动而飞扬，璎珞撞击铃铛的声音不绝，一双红鞋上绣着的彩蝶似要飞起来了似的。
“唔，皇甫宸，我想吃红枣糕。”
“明日带来给你。”
“还有凤梨酥。”
“嗯。也给你带。”
“上一次你带来的核桃云片糕和玉兰酥也不错。”
“……要不我把御膳房也给你带来？”
“唔，若你皇兄没意见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的，反正这宅子也挺大的。”
……

正说着话，便听得窗外有锣鼓宣天，十分热闹。
他们这一桌恰好在窗边，一侧首，便能看见楼下的情景。只见一列禁卫军朝前，长街两头的百姓便回避一旁。远远的，皇家礼仪浩荡，直直朝着南街尽头的苏府而来。
“今日苏府好不热闹。”
“那可不是，苏政四十大寿，贵妃宫中得势，自然八方来贺。”越十七半眯着眼看向苏府门前那两只威武赫赫的石狮，李子博恰好回头，便看见那一双细长的凤目好似斜飞入鬓里一般，清冷且妖冶，说不出的美艳动人。
“对了，你可见过苏政的小女儿？”
皇甫宸想了想，仅有一个极模糊的印象。“苏贵妃入宫前曾见过一面，乳臭未干的丫头，怎么？”
“现如今可是京中贵圈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传言美艳不可方物。只听坊间传闻，一直不曾目睹芳容，今日大抵是能远远瞧上一眼该是何种姿容。”
“你嫉妒？”皇甫宸一脸打趣的笑着。
“我是好奇，自古红颜故事多，若真是佳人，自然多的是佳话可寻，也好多些嚼头。”
“坊间也传我容色无双，怎不见你这般好奇我？”
“坊间有传，晋安王因贪慕风尘女子，不务正业，无心朝政，受封多年不归封地。”
皇甫宸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谁这样的长舌，我割了他的舌根。”继而又换上一副不羁的笑脸，“小十七哪里是风尘女子，明明是良家妇女嘛。”
女子不由莞尔道：“就你嘴贫！”

“这九人中，我最喜欢她。”越十七遥遥虚指了那正从轿辇上下来的女子，一身月白的长裙，清秀隽逸。
“莲？”
“嗯，华螽那老狐狸心心念念的都是算计，生得两个女儿却都与他不同。一个清冷，一个傲骨。正应了那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比起梅者的冷傲，我更喜欢她些。”
李子博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皇甫宸已去而归返。他笑脸盈盈的看着越十七：“我皇兄说他想见你。”
“不见。”越十七想也不想的回绝道。
“知道你心意，我替你回了。不过经他今日提了出来，恐怕早晚你们还是得见上一面的。”说着又嘻嘻哈哈道。“毕竟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的，何况你还挺美的。”
“呸。”越十七朝他淬了一口，“早已弱冠的人了，嘴上没个正经。”
“是啊，早已弱冠的人了，府上连个妻儿都没有，都快被世人笑话死了。”
越十七从桌沿上起身，铃铛声又清脆的响了起来。“又不是谁拦着不让你娶妻纳妾。”
“唉，谁让我心里住着一良人，奈何良人不嫁我。”
李子博看着皇甫宸追着越十七消失在那素纱的垂帘后，抿了口清茶，只觉留齿间都是方才那女子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