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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森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肉森，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两个模，再来一个人设。”便排出九个滑稽币。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抄了人家的东西了！”肉森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抄了玄机的人设，吊着打。”肉森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人设不能算偷……窃人设！……读书人的事，能算抄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18禁”，什么“超越秦时明月”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机智的鬼谷卫庄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肉森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滑稽币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工作室被查封了。”机智的鬼谷卫庄说，“哦！”“他总仍旧是抄。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抄到玄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抄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工作室被查封了。”“查封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倒闭了。”机智的鬼谷卫庄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个模。”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肉森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个模。”机智的鬼谷卫庄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肉森么？你还欠十九个滑稽币呢！”肉森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模要好。”机智的鬼谷卫庄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肉森，你又抄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抄，怎么会查封工作室？”肉森低声说道，“经营不善.....不善...不善”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机智的鬼谷卫庄，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机智的鬼谷卫庄都笑了。我拷贝了人设，拿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个滑稽币，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抄完人设，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肉森。到了年关，机智的鬼谷卫庄取下粉板说，“肉森还欠十九个滑稽币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肉森还欠十九个滑稽币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肉森的确倒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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