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郑玟。我的家在京城的一座将军府中。
和你想的一样，我爹是个将军，微风凛凛。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是爹说我抓周的时候，偏偏就喜欢笔墨纸砚。爹倒是不在乎，认为一个将军的孩子去学文也没有什么。

我家除了一干仆人，就只剩下爹，娘，还有我了。爹有时在外忙活军务，我常常在读书之余陪着娘。只是我猜不透娘的心思，只能是靠粉盘交流。因为，娘是个哑巴。
娘究竟是为什么哑的，我也不清楚。所以，从我记事起，娘就总是沉默无言的。从我识字起，她用发簪在粉盘上划出字来，表达她的意思。每次我问她为什么哑了，她只写四个字：说来话长。
但是，爹和娘就不用了。娘只要动动嘴唇，爹就明白她要说啥。娘能听见。甚至他们对视一番，都是在说话。

娘有两个我不理解的习惯。一是她总是不把她的手臂露出来;二是她嘴里总是含着薄荷叶。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有一天，爹难得在家。晚上，娘先睡下了，我就缠着爹，让他讲，他和娘的故事。
爹果真就开讲了。

二十二年前，爹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郑恺。恺与凯谐音，这名字是爷爷起的，估计是希望他到塞外建功立业，毕竟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爷爷也是将军，曾经跟随原来的潞国公林栩打仗。爹二十岁那一年，爷爷在外打仗，在制定行军方案时提出不同意见，惹怒了林栩，爷爷就被杀了。这样，爹就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他选择了自我放逐，背起一杆爷爷生前用过的长枪，变卖家产，浪迹天涯。

我瞧着爹，看见他已经不如当年那般雄姿英发。他并不老，他才四十岁，正直壮年。可能，青年时代的流浪，让他成熟了太多。
"爹是不是对娘有救命之恩，娘才以身相许呢？"
爹有点不悦，"你又打岔。那时候，爹还不认识你娘呢！"

爹又继续开讲了。
他就这么流浪了一阵子。偶尔遇到些土匪强盗，但是都被他解决了。爹从小跟爷爷习得一身好武艺。
就这样，他来到了一个叫做官当镇的地方。
"那个地方真是繁华，"爹还是那么兴奋，"集市上的东西都够晃瞎你的眼睛了。爹曾给你娘买过一盒脂粉，你娘抹上去之后就像朵桃花似的。路过的白面小生，那都羡慕得直流口水呀…"
我不禁撇嘴，爹都年达不惑了，还是这么花痴。何况娘本来就极美，经常有人对她回眸一笑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不禁想象起那个场面，那时爹和娘还没成亲。娘面对众目睽睽，一脸娇羞，爹那副样子比娘还受用。

不曾想，他碰上了青花楼花魁一月一度的表演。"她能歌善舞，长相漂亮又有身段，可惜美人体弱啊，一月只出来一次。"
"那，爹喜欢她咯？"
"那是当然…"爹又眉飞色舞。
那个花魁不会是娘吧？爹一辈子最喜欢的女人就是娘了，估计是十八省花魁站在他面前，他也会不为所动的。但是，爹怎么会娶一个舞姬作为妻子呢？

我还是认为那花魁不是娘。
"我观赏过她表演，果然是不凡，怕是这青花楼就指望她赚钱了。实际上，她就是你娘。"
"爹怎么会让一个舞姬做我娘呢？"
爹不高兴了，"不许这么说你娘。"

其实，爹注意的，并非娘的歌声与舞蹈，而是眼神。显得有些无助，苍白而又可怜。

当晚，爹就请求见见娘，骗鸨母说，娘是他的故人，但求一见，说说话。娘当时是青花楼的摇钱树，鸨母当然不准随便见了。爹急了眼，从背后抽出那杆长枪，枪尖直指那女人的咽喉。鸨母害怕了，只得答应，命一个贴身丫头带着他去。

"爹跟着那丫头去了之后，才发现你娘过得真不好。"
"有多不好呢？"
爹又开讲了。
爹来到一个小院。那丫头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娘莫非被锁在屋里？"
"不仅仅是这样啊。"
打开门，才发现娘被捆着，两只眼睛还睁着。

然后，娘就开始了她悲惨的舞姬生涯。娘不甘堕落，所以拒不卖身。好在她天生丽质，又能歌善舞，所以就当了一位舞姬。鸨母觉得娘性格刚烈，必须收敛心性，就命自己的丫鬟——就是前面被爹掐晕的那个丫头，每天将她绑缚于房中。娘每天早上用过早餐后，用一个时辰熟习歌舞，然后回到房中，由这位丫鬟捆绑结实并看管起来。捆绑用的绳子是那种质量很好的绢绳。那种绑缚的手艺极为精细，绑好后极难解开。娘每次用餐都是由这位丫鬟喂食。进食完毕后，给娘漱了口，用干净的白丝帕叠好，塞进她的嘴里。娘就在那里枯坐一下午。晚上她才会被解开，由这位丫鬟侍候，沐浴按摩，放松一下身体。然后再重新绑结实，将丝帕塞入口中压住舌头，然后抱到床上，固定到床柱上，直到天亮。
总是被这么捆着，娘刚烈的性子被熬没了。不过，她仍是这里唯一一个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但是，娘的身体也被熬坏了，所以只能一个月出去表演一次。

表演的日子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只是下午，娘会被提前松开，放松身体，然后穿好漂亮的衣服出去表演。娘起初是每天都会表演的，因为年轻漂亮，歌声动人，舞技又好，所以小小年纪便成了青花楼的花魁，带来了大量的经济效益。但是，这也是她万不得已的谋生手段。爹说，他理解娘的心情，每天就是被囚禁，简直生不如死。可惜绳子太结实，她根本没有机会结束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