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城到茫州，只有一条大路北行，坦荡平直。然而这么去的人，到了茫州，先见的不是城墙，而是座玉楼。
那便是素阁。
素阁卖香。寻常的速香、降香，贵重的沉水香、白檀香，西域的苏合香、沙罗香，应有尽有。当然，它卖的不只是这些普通的香，而那些，大多是阁主亲手调的，价钱高得惊人。
素阁的阁主是个女子，名唤芙芜。坊间都传她不是人，若是人，怎么能做这买卖上百年。但即便如此，素阁的生意依然兴隆，来来往往买香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大多数的买的是香，看的是素阁百年的声誉。只要不为害，阁主是谁或是什么，全无分别。但对那些不止为买香来的客而言，这也许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南柯酌】
季秋时节，常有细雨。风看似不紧不慢地踱着，却趁人不备和着凉意与雨丝向人兜头盖脸一扑，教人寒噤。
起个早，从窗子向外望，几里远处茫州黝黑的百丈城墙与几十步开外落了大半叶子的红枫一样氤氲成一团雾色，唯有楼下挤挤挨挨的大片金绫还看得分明。灿灿的金映着门前白玉柱上雕的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竟生生衬出几分磅礴恢弘。
小绵打着呵欠抽了门闩开门时，恰被风卷着雨撞个满怀，原本尚昏着的脑子清醒不少。她揉揉眼，看见门外一个人撑着伞，正立在金绫花丛里。
水蓝的袍子滚了墨紫的边，没绣纹路，看上去素得干净。那把六十四竹骨的油纸伞也是，天青的面，只寥寥数笔勾了朵莲。听见门轴咿呀一声，伞面微微挑起，露出一张清淡的脸，唯有一双眸子狭长漆黑，令小绵无端想到静水流深四个字。
“公子要买什么香？”
那人刚收了伞踏进门来，听见小绵问话，眼角突地一弯，水面上漾起浅浅一波涟漪。
“不知此处，可卖梦甜香？”

那穿着翠绫袄挽着双髻的女童将自己领进偏房便走了，说是去请阁主，叫自己填完册子便候着。奈何过了大半个时辰仍不见动静，岑芝不免有些心焦。刚起了身想打探打探情况，就听见房门吱呀，露进几许天光。
走进来的女子白衣白裙，墨黑长发用一根白玉兰簪子松松挽起，一张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倒像在为人守灵。但无可否认的是，那素净衣饰刚配得上淡淡的眉目，还有安静神色，冷冷清清，却极是好看。
一瞥惊鸿。
岑芝一时晃了神，却见她拿起桌上的册子低了眉看，末了赞了声好。
“公子这一手行书当真鸾翔凤翥，不知可是习的孙体？”
岑芝颔首：“阁主所见不错。”
“祖籍澜州令石……澜州，‘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风景好，人好，酒也好，是个好去处。”
一句诗似是勾了岑芝何处回忆，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笑意来，如清夜流光，照得水波潋滟。
“酒好……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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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时分的秋白露，便真如白露一般清淡，又凉得冷冽。入口仿若寒风灌喉，过后却又绵长滋润。
岑芝抿了一口，却皱起眉，叫来了侍酒的小厮。
“我要的，可是十年的秋白露。”
小厮点头哈腰，谄笑道:“客官，这壶就是啊，昨儿个才出的，不会有错。”
岑芝眉头又皱紧了些许:“味道这么淡，怎么会是？八年的还差不多。莫不是掺水了？”
“客官您可别乱说啊，我们觞坊卖的可都是好酒，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怎么会掺水呢？”
岑芝又喝了一口，忽的便冷笑起来:“那你可敢让我将这壶酒拿去行会让人品品？只望它真是才开封的十年秋白露，莫砸了觞坊的招牌。”
满堂的人都向这桌望过来。小厮有些急了，额上沁出些微汗珠，正欲开口分说，突然有人走过来。
小厮一看来人，立时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却被挥手止住。
岑芝抬了眼，看见身穿桃色襦裙的女子拿了他面前的酒壶，一截皓腕微斜，细细一线淡金坠进她手里那只墨釉盏里。
撤了壶一口饮尽杯中酒，女子闭了眼，片刻睁开，朝他点点头:“公子是识酒之人。”
“为何如此说？”
女子转头看向垂着手站在一边的小厮:“阿堂，你给这位公子打的，可是二楼第三间房里左起第二坛里的酒？”
“是，是。”阿堂诺诺连声，正应着，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睁大了眼，身子往后一缩，脸上显出三分惧意。
女子并未做什么，只是淡淡瞟了阿堂一眼，叹了口气。
“那正是八年的秋白露。”
她又转过身来对着岑芝，面上浮起谦和的笑来:“阿堂招呼不周，让公子见笑了。除了十年的秋白露，公子还愿喝什么，只管讲来。只要觞坊有，尽可奉上，都算我请。”
女子拢拢袖口，对着岑芝略施一礼，桃红上却是雨过天青的织锦边，光色华影摇曳间，流云银纹依稀绞缠。
岑芝愣了愣，对上那双凉如星子又微弯得恰带半点温度的眼，一时失了气也失了兴致。他摆摆手，起了身。
“秋白露不必了。那酒且先记着，我日后再取。”
“不知公子名姓为何？”
“岑子兰。”
岑芝最后仍是带了一壶秋白露走，那是她执意要他收下的。六十八年的陈酿，几乎化去所有凉意只余温柔缱绻，一口饮过仿佛初秋的风尚带暖夏滑进咽喉。酒液绵软里多是甜美，只是过后许久才有冷冽，刮得喉咙既麻且疼。
他未曾喝过藏了这样久锋芒尽敛的秋白露。或许这酒已不该在白露入口，放在立春雨水更使得。
岑芝低头看了看袖中朱红漆了的的酒壶，那上面的雕饰是灼灼的桃花，却只有寥落数朵。
南枂说日后凭这壶给酒。她记不住岑芝的脸，又怕被人诈了东西，白白浪费一坛佳酿给那些蠢物。
是了，她叫南枂，觞坊的掌柜，年方二八的女子，一颦一笑看似温和。岑芝记得那双眼睛，凉如星子，弯起的弧度比寻常商贾少了几分装饰，又恰恰掩住眼底的冷漠疏离。
南枂。
岑芝兀自笑了，对着天边晃了晃手中酒壶。几滴秋白露跳出来映了一街红枫，又被八月的晚霞浸成一瞬流光溢彩。
秋色正好。

隐藏着黑暗力量的乐视啊，在我面前显现你真正的力量。曾与你定下约定的久久命令你，解除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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