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李儒走后,董白心神不宁了很久。
几乎每个小女孩都有一颗善良的心,董白也不例外。她们喜欢明亮的世界和温柔善良的人,害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凶残的匪徒。
那些家族里的人就都该死吗?也许与爷爷作对的士大夫尚有被处斩的理由,但那些女人呢?那些未到弱冠的青年呢?那些初见天日的婴孩呢——他们难道该被杀吗?
师父,你说我知道的太少,但你却没有给过我去了解的机会。你总是蒙住我的双眼、塞住我的耳朵,然后让与外界隔绝了的我去信任你、依靠你。
听说蛇在杀死猎物之前,也会将它们置于温柔的怀抱之中。
毒蛇释放的毒素能让那些猎物感觉到舒适和惬意,忘记了身边的危险。
“……看来你十分精于此道。我从初见你就防备你,但你却让我完全没有防备地在你面前欢笑。现在我清楚了你的嗜杀但却无法放下对你的依赖,大概离被吃掉已经不远了吧。”
铜镜映照着女孩有些苍白的面容,女孩用袖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最近她流泪的次数有点多,也许是秋天到了的缘故。
“莲儿。”
一个粉衣侍女应声而来:“小姐,要奴婢伺候您梳妆吗?”
“你去打听最近一个月内朝廷发生的事情,没全弄明白不许回来。”董白依旧看着铜镜,头也不回地吩咐。
“可是……”侍女的样子有些犹豫,“太师说过了,您还年幼……”
“这是董家令牌,”董白从腰间卸下了一个木牌扔到地上,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用。“要就拿去,别管我爷爷怎么说,打探清楚。”
“哎,是。”莲儿有些无奈地捡起木牌,退了出去。
……
一阵清风把第三炷香的残骸吹成了一片灰。
“郡主,您找我?”
原本看着窗外的董白一惊,转身,确实是那人来了。粉衣侍女上前行礼,把木牌交还给董白,却被后者抓住了手腕:“谁让你找他的!”
“小姐……李大人是最清楚这些的啊。”莲儿无辜地回答。
……呵,也是啊。他大概再清楚不过。
“郡主召儒来,是……?”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依然显得谦和有礼,跟平日无甚不同。
“无事,请回。”装作冷淡,声音却哽咽了。
“唉……”
一声轻叹,李儒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缓步走来,把董白抱在怀里。开始时董白轻微挣扎了两下,但最后也无奈地陷入这个拥抱了。
怀里的女孩儿在哭,声音很小,但李儒听得见。
“徒儿在想什么,为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事,如果你真的想了解,那么为师自然会告诉你。”
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这种温柔让女孩不禁又想到了捕获到猎物的蛇。
“不要你告诉我……我不信任你!你走开,走开!”想要把环抱着自己的人推开,但力气却小得可怜,反而被那人越抱越紧。
“总得我告诉你之后,你再说信不信任我。”
“我不想听了,你请回……”
李儒又轻叹了一声。
“郡主,你听着。
“那些跟太师作对的官员,该杀;他们的家眷,也该杀。
“官员如果不除去,那么太师的地位就岌岌可危;那些家眷要不受连坐,今后他们的恨意就会危及到董家人的安全,也是个麻烦。
“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斩草除根,把整个家族都铲除掉,郡主你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懂了么?”
董白没有回答,依然抽噎着。
“可是……他们并没有什么罪过。”末了她轻声问道。
“罪过?难道每日死去的,真的都是有罪的人么?那些惨死的士兵又有几个是犯了死罪的呢。
“郡主,仁爱之心不是什么好东西,兼济天下也从来都是无稽之谈。你总有一天会理解。”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儒生,因为你的名字。”女孩的心情似乎平稳了些。
“呵,我早已不以儒道为道了。”
“那你该以什么为道呢?”
“……
“忠心事主,有进无退。”
黑色的怀抱消失了,女孩终于脱离了蛇的控制。
“有进无退?”
“郡主,好生休息。”
李儒说完这句话,便行礼告退了。
留下董白一个人思索刚刚他说的那句话。
有进无退,有进无退。每一步都走得毫无保留,每一次押上的都是身家性命而不计后果,如川行不返、覆水难收。
这就是你吗,师父?
我该以你的道为道吗?
我该继续……信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