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牡丹亭》
躺在床上,翠花抽着烟,兰荣静静的望着烟雾中翠花,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讲起那天去夫子庙,我和表哥去看戏,第一眼望到你的时候,就被你迷住了,那一刹那,我永远不会忘记。”翠花笑而不语,转而又谈到了自己的身世。兰荣是迷恋翠花的,但她知道,她无法占有她,首先他们都是女人,而这个女人是她表哥的老婆,这样的感情在那个时代是荒唐和无法被理解的。她的表白是如此的含蓄,而翠花的回答是沉默的,她能感受到兰荣对自己的迷恋,也能找到自己内心的回应,但她无法言说。兰荣起身要走,翠花慌忙起身并蹲下身子为兰荣绑鞋带的场景,就仿佛真的是一个妻子在为丈夫送行,如果无法从言语中得到首肯,那么就用行动来说明吧。
背景决定了故事的深度,很难想象如果将兰荣和翠花放在现代会是多么的滑稽,我们可能会嘲笑他们的做作和胆小,但在那个时代,txl几乎是一个敏感而不可触碰的话题,哪怕兰荣和翠花后来住在了一起,他们也没有真正确认过这段感情。多少个镜头,每当兰荣靠近翠花的脸,的鼻,的唇……她多么多么希望再靠近她一点,触碰她,占有她,但每一次靠近,每一次退离,她无法想象两个女人如何在一起,又如此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近,那个拖欠的吻,阻隔的不仅仅是xing别,而是一个时代,两颗心。
我想对于“xing”的渴望既是人类繁衍的天性,又是一种无形的限制。什么是背叛?翠花喝醉了酒,面带桃色的来到二管家工作的地方,关心的询问他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走。兰荣回头看了眼那个生涩的小生,欲言又止,而翠花紧握着手中的纸牌,没说一句话。邢志刚象征了一个完美男人的形象,高大,帅气,有文化。兰荣虽然有着新知识分子的觉知,但内在却是自允高贵的,在外人面前,在学生面前,在翠花面前她都要求自己照着最完美的形象来演绎,她说自己是有罪的,这个罪并不是爱上了一个女人,而是生活在欺骗中。
邢志刚完全释放了她对于xing的渴望,释放了她爱一个女人的罪恶感,释放了她放荡和颓靡的一面,突然间,她也变得可以软弱和依赖了,这给她带来了一种快感和满足。兰荣也和邢志刚谈翠花,当兰荣说还是爱着翠花时,邢志刚问兰荣什么时候带他见见翠花,兰荣笑道,我才没那么傻,女人都是自私的。这时候的兰荣该是多么满足呀,她既可以天天和翠花在一起,享受着一个家庭的爱,有妻子和孩子,又可以当一个完全的女人,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撒娇。
不过故事并没有就这样发展下去,来一个happy ending,这段感情在邢志刚离开之前就被翠花发现了,翠花并没有质问兰荣,而是一个人默默的跑到树林里哭泣,这并不是她软弱,而是她不知道应该凭什么角色来质问兰荣,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互相表白过,也没有说过要永远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但理所应当下又埋伏了太多的不确定,或许在翠花眼里邢志刚和兰荣的关系才是被世人认可的关系,所以到头来她只是生闷气。兰荣是爱翠花的,这种爱多少已经演变成亲情的细水长流,她也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出轨的男人,所以当翠花不愿意和她说话时,她蹲在墙角,哭泣的就像一个失宠的孩子。
邢志刚注定只是一个过客,但这过客究竟掀起了多少风浪呢?邢志刚与兰荣在秋天树叶纷飞的树下吻别,兰荣亲吻着这个男人的嘴唇,抚摸着这个男人的身躯,她是不舍得,但终究,他们还是分开了。翠花并没有因为邢志刚的离开而欢喜,看着那个无助流泪的女人,突然间她发现兰荣也并不是她眼里的那么坚强,也有脆弱的一面,当他们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时,这并不是两个可悲女人的互相安慰,更是一种大难过后的领悟和理解。
在翠花眼里的二管家是良善与彬彬有礼的,比起荣府其他仗势欺人的人,二管家是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她也把二管家当成荣府里唯一可以与自己谈心的朋友,是可以相信的人,或者多多少少有些许好感。最后二管家战死了,通过他留给自己的日记,她发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二管家,她没有哭,也没有笑,我常常想,当翠花一页页烧掉那本日记时,是不是也在烧毁记忆?
在最后,翠花和兰荣谈起二管家时的语气是平静的,兰荣笑问,你当时在山谷是为了我哭泣还是为二管家哭泣(她明明知道是自己),翠花还没有回答,而兰荣自问自答的笑道,不管是为谁,都不重要了。这似乎在表明,我不追究你和二管家,那么我和邢志刚也不该再提起了,风浪已经过去,生活还是要继续,那么就让我们如此生活下去吧。
这真的是一部有着太多留白的电影,你可以有很多完全不同的角度来诠释这部电影。后来我查看过这部原著作者白先勇的平生事迹,发现他也是一个同性恋,那么我就不难明白他内心曾有过的挣扎和不安了,在那样苛刻的社会环境下,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守护一段感情呢?我相信白先勇和他的爱人之间必然也会有各种风浪发生过,但就像游园惊梦,一切都会过去,生活还是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