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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上）：深空
林洛钟失落地沿着第六步行街向圣韦德大学深空研究院走去，一边走着一边随意地扯下头上银白的氧气头盔，当然，在任何太空城中，戴氧气头盔都是多此一举。特别是在全太阳系第三大的太空城，火星一号。
“又失败了，联邦肯为警务舰队造二十艘彗星级战舰，而连百分之一的经费都不肯给深空研究院。”自言自语着，他很快就看到了太空城的钢铁森林中远处白色的灯塔状建筑物，圣韦德大学的主塔楼。塔楼静静地伫立在前方的大学建筑群中，复古的窗口看上去像一只只巨眼冷森森地盯着失败者。
踏上校门口的自动通道，林洛钟半倚着缓缓向前磨蹭的扶手。这条路是全大学唯一一条通往深空研究院的自动路，从大学二年级起，这条路几乎是他的专用通道。如果不算上时不时过来送补给的自动车，除了他还真没有人要去研究院。他知道是为什么。深空研究院，外人觉得很神秘，其实就是研究对其他星系的殖民计划。曾经，这是一个热门科目，但自从虫族事件后，对外星生物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太阳系外探索计划被无限期暂停。深空研究院也就荒废了，项目经费纷纷被大幅度缩减，在虫族战争时期流失的科学家几乎没有一个回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贝壳状的深空研究院已经成了一个空壳。
“还不如去冬眠算了。”接近白色的贝壳状建筑，自动门在林洛钟面前无声地滑开，两台在这里摆了不知多少年的监控机器人亮起绿灯表示欢迎，他又回到了这里。可是，研究院已经濒临崩溃了，真正的研究者只有他一个人。走进大厅，灰色调的墙面上星图闪闪烁烁，电力槽亮起红灯，显示屏上半人马座和猎户座的悬臂像衰草无力地摇摆。因为全息投影还没有普及民用，这里也没有铺天盖地的窗口，只有冰冷的屏幕和暗淡的示意图。
林洛钟烦躁地向里面走去，这里的人工智能因为经费原因都被拆卸了，长长的甬道显得很安静。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阔的长廊中回响，灰白条纹的仿大理石地砖没有一丝色彩，他的脚步也被衬托得空灵怪异，有些不真实得像幽灵。
坐在研究室纯白色的升降椅上，林洛钟随意扔出手中的氧气头盔，趴在桌上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他记不清这是多少次被工业局拒绝了，他策划的“比邻星考察计划”所需要的仅仅是五亿联邦币，一艘常规战舰的一半，而他也已经设计好了包括飞船在内的科考用具。显示屏上那艘小小的飞船标识无数次模拟着他心目中的史诗行动，想到两年前他初次模拟成功时的那种兴奋，现在看来真是自作多情了。“没有拨款的项目，就是没有电的数据库。”前任总统时期的那场经济危机曾经让科学界流行过这句话，而现在正是这句话应验的时候。
今天的第九标准时，他穿着一身太空服赶到工业局去申报计划。在前几天，他排练过无数次，也把程序运行了无数次，尽管他的电力已经不够了。但没有用。那帮审核专家一听到太阳系外这四个字就打着官腔拒绝了这个计划，什么“目前的条件不足以执行此计划”“舆论方面没有明显支持”之类的话搪塞一大堆，然后一句“留待讨论”相当于就是全盘否决了计划。
“冬眠有什么用，就是一百代后，人类也未必有这个胆子跨出奥尔特云。”一个暗淡但清楚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四周空白的墙壁像没有瞳孔的眼珠盯着他，空洞无神又带着绝望和蔑视。
是的，自从大学时选择了这个专业，他的生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的。大学一年级的那个第三季度末，他和很多同学满怀希冀地走进这个研究院。人人满怀志向，立志要在太阳系外为人类开拓一块空间，但他并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信仰所在。后来，也就是大二的时候，虫族战争的后遗症出现了，对深空探索的拨款越来越少，曾经雄心万丈的同学们也一个个离开了研究院。他并不是全系最天才的，那些聪明人都转换了专业，去了一些相近的学科——就比如深空天体研究，而且很多现在已经成了联邦院士——只有他留了下来。
很多人说他是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
回忆淡去，老式温度控制器的嗡嗡声在身后响起，一种奇怪的预感在林洛钟脑中一闪而过。似乎有人在靠近，至少是一个有自由意识的东西在靠近。虽然正常情况下，实验室里连中级人工智能都没有配备，只有近代的百度大脑那种纯粹堆砌的运算能力储备库。
抬起头，室内似乎还只有他一人。眼前的白墙空落落地铺展在面前，像一片奇怪的云雾遮蔽他的视线。墙面和视线突然在研究室中扭曲，像宇宙弦在振动，像四维空间在穿梭。一切在眼前消失了。失去意识前，他刚来得及看清眼前飘过一团银色的细密雾气。当雾绕到身后，黑暗突然笼罩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