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流离寻岸的花
文/政翼皇
引子、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懒洋洋的声调配上奚落的笑意，说话的青年有着一头亚麻黄的卷发，毛茸茸的，好像顶着乱糟糟的鸟巢。他嘴巴里含着一把银质小勺，面前高脚杯里的草莓圣代已经见底，残留下冰激凌融化成浑浊的乳白色液体，泛着细小的泡沫，粘附在杯子里，有种令人倒胃口的肮脏感。
一声嗤鼻的轻哼，出自“鸟巢”青年的对座：“可以别对着我胡言乱语吗？”这是一个犹如尚未变声的少年般的尖细嗓音，饱含刻薄之意。
“鸟巢”青年的嘴角向上勾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弧度，视线牢牢胶着在对座——适合以“傲慢”作为代名词的同伴。
即便是炎热的夏日午后，依然维持一身笔挺的深色名牌西服，搭配亮银色丝绸领带和贵金属暗花袖扣。用发胶固定出的发型，一丝不苟得通通朝着后脑勺的方向，光洁的额头因此袒露，连带右侧眉角的一颗微小的浅褐色的痣也变得显眼起来。
“鸟巢”青年眯起眼，将视线集中在“傲慢”同伴的右侧眉角：“那你，可以别对我防备心那么重吗？”
“傲慢”同伴端起金色镶边的骨瓷茶杯，轻抿一口香醇的蓝山咖啡，又将杯子放回原处，呈现在脸上的情绪除了漠然，再无其他。
“用问题回答问题，或者用沉默回答问题……还真是一种特别适合我们的扭曲风格。”“鸟巢”青年终于从口中吐出银质小勺，将它丢回高脚杯中，金属与玻璃撞击在一起，发出一记算不上悦耳的响声。
“傲慢”同伴皱了皱眉，目光移向一直放置在右手边的牛皮纸袋，他的食指和无名指的指尖按住封口处，轻敲了几下，似是在犹豫。
“怎么，这次的任务……不想交给我了？”“鸟巢”青年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兮，双手倒是往桌上一搁，身体向前倾去，与“傲慢”同伴间的距离被拉近到了不合理的范围。
“傲慢”同伴抬起眼，不动声色地向后缩进沙发内，这是对于那双近在咫尺的黑色丹凤眼产生了排斥、偏偏又不愿示弱的粉饰。
“鸟巢”青年像是很钟意“傲慢”同伴的反应，笑眯眯地抽走了还被他压在手心下的牛皮纸袋，利落地撕去封条，倒出一堆资料和照片，漫不经心地翻读起来，但眼神却犀利了几分。
“呵，是条大鱼呢！”
“鸟巢”青年恢复懒散的神态，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手中的照片，跳动的火焰舔舐、吞噬着照片里金发蓝眼的少年的脸。
“别忘了杀手的法则，还有，”“傲慢”同伴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的同时，顿了顿，直到转出门口的时候才丢出下半句，“小心点。”
“鸟巢”青年扬手将只剩一角的照片丢进地上的铜盆，铜盆的最底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烬，火舌蹿了起来，咬住被添加进去的那堆资料，欢快起舞。
“鸟巢”青年冲着窗外的艳阳吹了记口哨，他预感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任务，但是教他的师父曾经说过，永远都别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是忌讳中的忌讳，说出这句话的人，几乎都会在最后一次任务中栽跟斗。
所以没有说出口的“最后一次任务”也具有同等效力吗？

章一、欺诈
在来纽约之前，唐晓翼对这座城市的印象是停留在某些电影作品中的场景速写——罪恶滋生的温床。对于一个普通的旅行者或定居者来说，会产生安全之忧的考量，但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却是等于系上了一根隐性的安全带。在千千万万种的罪恶之中进行一项犯罪，就好比在茫茫森林中寻找一棵树，被挖掘出真相的几率低到令人唏嘘。
然而，仅仅在这座城市逗留了一个星期，唐晓翼便充分了解到，这次任务的难度超越以往，缘由目标的身份非比寻常——
亚瑟，一个16岁的少年，普通的名字，未成年的岁数，却担着大西洋船王的头衔。
对付他，不可能直闯入门，一枪结果他的性命。因为就算掌握了他所有的房产情报，能够入侵破坏安全系统，但对方的保镖统统是纵横战场多年的雇佣兵，对于杀戮的危机和应对早已沁入骨血，送上门去必是自找死路。所以，擅长黑客技术的希燕被排除在这项任务之外，何况她坚持着自己的正义——只杀这个世界上的“人型垃圾”！
对付他，也不可能采用远距离的狙击。因为他隐蔽在幕后操纵船王事业的大局，也或许他只是个被架空权利的傀儡，不管是他处于何种境地，结果就是这个少年从未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擅长只用一枚子弹就成功狙击目标的伊戈尔自然也无法承担这项任务。
对付他，更不可能使用催眠。因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本人。当然，从他身边的人一层层入手，是个恰当的手法，但是擅长这种杀戮方式的于飞飞有着自我的杀手制约，只杀踏入他的诊所的目标，而这位远在大洋彼岸的船王有生之年都应该不会去一个城郊的破落小巷子里，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心理医生看病吧！所以，于飞飞也被排除在执行任务的选择之外。
想必作为中间商的温莎是深入思考了一番，才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来执行的。
不同于以上提到的三位同门杀手，唐晓翼是被师傅评价为手段最温和、却最毒辣的徒弟。每一次，他都以“人心”为筹码，赢得赌局。那些被杀死的目标总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深深仇恨着他的无情背叛。
是的，他是个“杀手”，更是个“欺诈师”！
所以，完成任务的第一步就是要不动声色地接近这个16岁少年，让他粘上自己结出的蛛网。于是在纽约生活的第八天，唐晓翼选择了应聘C&Y国际渔洋贸易公司的停车场保安的职位。
C&Y国际渔洋贸易公司是以大西洋船王的雄厚资金为根基，近两年才成立的跨国公司。唐晓翼从业内有名的情报商——乔家兄弟那里得到消息，亚瑟很重视这家公司，一直在亲历亲为地处理各项重要的决策和扩展计划，所以他每个星期至少会进公司一、二次，多的时候就是待满五个工作日。
唐晓翼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只是他并不急着行动，又磨蹭了一个月，保安组长非常看好他的表现，认为他为人机灵、能干又谦逊，直接免了还有两个月的试用期，与他签下正式合同。
唐晓翼看着那份签了假名的合同，不免想象，若是不再当杀手，日后依靠这份薪水应该可以养活自己，但要圈养住一只傲慢的宠物恐怕就捉襟见肘了，果然要换个高大上的工种啊……嗯，最好是投资理财、金融贸易之类，因为这是那只傲慢的宠物擅长的领域。
不过在憧憬未来之前，必须先完成眼前的任务，只要完成这项任务，就能获得足够的金钱来换得自由的保障！
唐晓翼自嘲地笑了笑，在街头的电话亭拨打越洋电话：“目前一切顺利，三天后，我会正式开始行动。”
那是周四的晚上，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从C&Y国际渔洋贸易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开出，毫无征兆的，自动感应的杠杆突然打下来，司机算是反应迅速，及时踩了刹车，但坐在车内的人显然不会想到，一个年轻的保安会冲出来。他的双手托住了杠杆，让车头避免被打出凹槽，可他的人却被车头撞到，一下子就消失在车内的人的视线中，失去支撑的杠杆打下来，擦过车头，随着一声闷响，重重落地。
“John，照顾好MR Arthur，我下去看看！”
副驾驶座上的保镖是个30多岁的黑人，冷静地嘱咐手下后，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后座被护着的金发少年面露担忧，匆促地丢开手中的重要文件，目光追随着下车保镖的一举一动。
“你还好吗？”
冷质的男声传入耳中，唐晓翼努力睁开眼，可粘腻的液体糊住了视线，朦胧的猩红色中可见有个高大的男人轮廓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唐晓翼张了张嘴，除了因疼痛而发出的微弱呻吟，他根本说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男人蹲下身，碰触他的力道绝非检查伤口，而是确定他身上是否藏有危险物品。
呵，真是尽忠职守到轻贱人命……至少先搬开压在他身上的沉重铁杠杆吧！唐晓翼不可自制地勾了勾嘴角，那含有轻蔑的笑意恰好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亚瑟不顾保镖劝阻，执意要亲自下车查看情况，他知道Elber是出于职业的需求，才会如此谨慎的行事，但倒在血泊之中的年轻保安所展露的表情在一瞬间刺中了他——
那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黑暗。没有任何希望，也绝非是绝望，就像是无所畏惧自我的生死，只是冷冷地嘲笑着这世间的一切……那一刻，亚瑟感觉到了危险，可好奇也在心头强烈地萌生。
他很想问，你是谁？
但实际上，他却在语气急迫地下命令：“Elber，够了！快叫救护车！”

章二、赌局
左胸断了两根肋骨，额头缝了十针，右小腿骨折，算起来不就类似于半瘫痪在床的状态。唐晓翼无聊地打了个哈兮，再豪华的单人病房也无法消除这犹如被关在牢笼中的金丝雀感觉，而他不禁寻思，这出苦肉计是不是演过头了？
是的，之前发生的事故并非意外，而是设计好的戏码。他的受伤是为了要让亚瑟对自己留有印象，可唐晓翼没有想到，这个该是高高在上的少年会对自己产生兴趣。
连续三天，少年都在午后的同一时光，排场盛大地跑来探望他。
彼此试探对话。
少年说：“已经查明了，是系统故障导致栏杆失控，只是你当时为什么要冲出来？不怕被撞吗？”
唐晓翼调侃般的笑了笑：“是哦，为什么呢？大概是我太蠢了吧！完全没有想这么多。”
少年皱起眉头，望着他的目光沉静又尖锐，一如想要剖析某个令人费解的事物。
唐晓翼心里一怔，少年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慧谨慎，因此已经对自己生疑，但在疑惑之余，还多了些别的情绪——啊，对了，就好像是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子。
呵，这真是最棒的发展！虽然接下去每一步都会仿佛在玩高空走钢丝那样的危险，但可以提早到达终点，很值得冒险呢！
探病的礼物原来应该选苹果啊——
在连续送了三天不同的花束之后，亚瑟终于意识到病床上的青年对鲜花是何其无感，不管是香水百合、郁金香，还是风信子，他都懒得瞟上一眼，更不要提说句感谢或者赞美的话了。
亚瑟伤脑筋地向身边的人求助，秘书小姐尧婷婷强忍着笑意，说：“BOSS，探望一个男性病人，你如果不了解他的兴趣爱好、没办法投其所好的话，就送些水果之类的吃食比较稳妥。”
亚瑟单手托着下巴，模样认真地思考起来。
尧婷婷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以她对这位BOSS少年的了解程度，他一定在想要送什么水果，而这些水果的等级绝对是寻常人无缘品尝的限量版本。
“BOSS，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明，其实你只要在医院边上的水果店买一个水果篮就可以了。”
这么不讲究？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果然写满了问号。
尧婷婷无奈地点点头，眼前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天之骄子啊，有时真是无知到让人叹息，可她一直是欣赏他的，因为即使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他也没有被权势吞噬成怪物，而是仍保持着一颗良善体贴的本心。
“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意见。”就像一个受教的学生，他的礼貌和谦和，会令人真心实意地愿意为他付出。
尧婷婷目送亚瑟离开的背影，眼中浮现一丝温柔情愫。
亚瑟提着水果篮走进病房时，唐晓翼正躺在床上发呆，盛夏的阳光流泻进敞开的窗户内，给那头乱糟糟的亚麻黄卷发添了点明亮的光彩，却无法驱散青年脸上呈现出的懒散和倦怠。
“下午好。”
为了不要惊扰到他，亚瑟将声音放得很轻。唐晓翼侧过脸，看向他的目光是波澜不惊的，可亚瑟感觉对方并不欢迎自己。也是，他和他只能算是陌生人，这般连日来访完全是他的私心之举。
“今天有苹果了啊！”唐晓翼的眼底闪过异样的神采。
“你喜欢苹果？”亚瑟意外于青年的喜好居然很大众。
“你要吃吗？我能切成小兔子的样子哦！”唐晓翼笑眯眯地伸手拿过一只洗干净的苹果。
“啊？”亚瑟眨巴眨巴眼睛，这下子意外更大了。
青年就这样躺在床上，高举双手，用水果刀利落地处理完苹果，结果还真是出现了六瓣小兔子。亚瑟塞了一块进嘴巴里，很脆很甜。
唐晓翼像是起了兴致，口气显摆地说：“我啊，小时候捡到过一只猫，他很挑食，而当时我拥有的东西太少了，他都看不上我的伙食，不愿张口……呵，哪怕只是吃一点点都不愿意。为了不让他饿死，我只能喂他苹果，还必须是切成小兔子的形象，用叉子一块块地喂他，你看，我的猫——他有多娇贵啊！”
青年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会喜爱小动物的一族，不，应该说，他好像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兴趣寥寥，可亚瑟想象他抱着猫咪的模样，似乎还挺和谐。只是感觉上——“那一定是品种很名贵的猫吧？”
“对，非常名贵。不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种虚假的笑容又出现了，这一次还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他有一双清澈的婴儿蓝眼睛，浑身上下漂亮精致的毫无瑕疵，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是寻常的流浪猫？！可当时我却沉浸在‘他是我捡到的，所以他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感觉中……呵，完全是小孩子的痴心妄想。”
“它是另有主人的吗？所以你后来不得不把它还回去了？”
正中红心的提问，从青年犹如悼念般的表情中，亚瑟了解到自己猜对了。他有些歉意自己的直接，又不知要如何言辞稳妥地安慰青年。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病房门就在这时被敲响，Elber在外面提醒道：“MR Arthur，时间差不多了，您下午还有个会议要参加。”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在此刻尴尬的气氛下，能及时抽身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亚瑟起身，病床上的青年并没有回以再见的问候，甚至连眼神都维持盯住天花板。
真是冷淡啊……
惆怅在心头冒了个泡，然后，又因青年狠决的声音而破裂——
“从他被接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没关系，即便现在他的脖子上套着别人的项圈，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变成只属于我的猫。”
这是何等偏执的个人宣言！亚瑟无法理解，那只猫到底有多美好，能让一个人仿若入魔般的沉迷其中？
“那个人太怪了，MR Arthur，您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亚瑟抬头看向Elber，对方的神情严肃，还透着如临大敌时才有的谨慎和果断。亚瑟眯眼笑了笑，想来Elber应该是考虑了很久，才超越了本身的立场，来给他提醒。
“那就调查一下吧。”
“MR Arthur，您的意思是……”
“你的顾虑我明白，所以在你调查他的所有个人信息期间，我将不会再去见他。”
Elber眉间隆起的山川终于平复，显然是对亚瑟做出的承诺满意了。可亚瑟却敛起笑意，目光深沉地望着车窗外流动而过的繁华街景，他知道自己越来越不安全了……不是处境上的问题，而是心境上的变化！
人们总以为探知得越多、了解得越透彻，就越能看透真相，破解迷思。孰不知，也有些事情是越深入越迷茫的……比如人性，比如感情。

up！！

顶顶

文笔好棒！吓死我了！

顶顶

dd！

！！太太！！！！低头

up

悄悄给自己Up一下

up

up

大大求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