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城收起动作,朝台下福了福身,转身时“入相”门处已经有人把帘子挑了。他进门绕到后台去,立时没了正型,接过柳意手里头的茶水喝了一口,就窝在旁边榻上不乐意动弹,像只懒散的猫,由着一身碧衫子的柳意给他一样样摘去行头,拿软巾沾了热水擦去脸上的油彩。
他骨子里一直有那么一根懒筋,即使从小跟着师父学戏,之后又一手创建了九阙楼,这根懒筋依然根深蒂固,没能动摇分毫。如今安定下来,就愈发的变本加厉。
柳意看得无可奈何,好在也早就习惯,伺候着这位爷换好了衣裳,拿起旁边一只拜帖递过去:“这是照影楼主递来的帖子呢。”
九城懒洋洋接过来瞟了一眼,便随手搁在一边,轻轻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道:“先放着吧。”
“可这照影楼毕竟是江湖第一门派……”柳意到底有几分犹豫,“拂了这个面子会否不好?”
“我唱我的戏,他不乐意不来就是,与我……”
九城话方说了一半,就见款冬从外面跑进来:“楼主!宫里来人了!”
九城面上立时一沉,一言不发。柳意和款冬看了眼九城,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儿,都不说话。
许久之后,九城面色才一点一点地缓和起来。他轻轻地笑了笑,道:“哦……那走吧,去正厅见。”
九城低头跪在殿下,座上是那个带着笑的男人,说出的话却叫九城不寒而栗,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在男人的声音中粉碎。正是盛夏里暑热的天气,分明热的很,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皇帝的二十八岁寿辰,并没有铺张只招了个戏班子进宫唱戏。而作为长安城里最好的戏班,九阙楼毫无疑问地接了这个活儿。
一切风平浪静,但是最后宴席散去时,一个小太监悄悄跑过来,说:“楼主且留一留,陛下有请。”
九城知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然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却并不着急。他用带着笑的声音,一句一句漫不经心地与九城闲聊,好像是在逗弄可怜的、无法逃脱的猎物。
“……九城,你同你师父三年没见了吧?”
忽然听见这么一句九城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般望着上座的人。他毕竟还小,纵然三年前的变故让他一夜间成长起来,他也依旧是个孩子,还不能完全的控制自己,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是……三年了……”
“想见见你师父么?”皇帝笑着说。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元康默不作声走下来,九城这才发现大殿角落的阴影里置了个位子,前头挂了帘子挡住。元康上前去挑起了帘子,九城看清楚了帘子后被绑在座上的人:
“师父!”他喊出来。
如果不是还有些理智,他几乎要立刻扑过去,三年来他与这个教养他十年之久的人久别不见,他明知他在哪里却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他颤抖着,强迫自己重新望向皇帝,咬着舌尖使声音终于平稳:
“……你要我怎么做?”
然而他太过激动,一心只想救出那人,以至于他并没有想起多看上一眼。如果他能回头看看阴影里的人,就会发现那人一言不发,望着他的时候眼神悲凉。这种悲凉并不是来自于身不由己和对未来的担忧,而是对九城,对他即将要面临的命运的无奈和悲哀。
“九楼主是聪明人,无需再多费口舌,我很喜欢。你知道这照影楼,势力很大,称江湖第一,”皇帝带了些笑,“然而江湖势力独大,于朝堂便是危险。朕需要一个人,做朕的眼睛,替朕看着照影楼。必要时,还是朕的一把刀。”
九城跪的笔直,僵持半晌声音似从喉咙里出来:
“……我明白。”
“很好。”皇帝带起一抹笑意来,“做的好了,朕自然不会亏待你师父,若做不好……”
皇帝没有说下去。九城望着座上那个男人冰冷而残忍的笑意,回头去看已经被帘子挡住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声线平稳:
“臣……遵旨。”
他站起来,步伐有些虚浮。但他扔坚定的,一步步走出了宫殿。
——这枚已经闲置了十八年的棋子,即将走出他的第一步。
棋盘上风云将起。
大殿的门缓缓关上,连元康都退了出去。昏暗光线里,皇帝走到角落里,挑起帘子,竟然单膝跪在那人座前,亲手替那人解开了束缚。皇帝仍是笑着的,但那笑容极其温柔,像是在替久别的恋人整理衣襟,自然而平淡。
“果然是你教养出的人,”解开了绳子他却并没有起来,就着那样的姿势抬头看座上的人,“很好,有些像你当年。”
那人冷冷看着皇帝,即便皇帝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他也丝毫不觉惶恐。相反的,他轻揉着手腕,忽然扬手“啪”地甩了皇帝一个耳光!
“顾明渊,你也能忍心。”那人冷笑,“若我也还是‘枭子’,你是不是连我也能利用,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明渊的脸被打偏到了一边去,那一巴掌里没有留半分力气,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伸手摸了摸脸上被打出的印子,缓缓地笑了。
“当然不,我怎么可能舍得。”
那人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