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乌塘的春,与北地是两番风光。走在那样的春色里,涟漪一时恍惚,自己不过是个踏春的小姐。如同很久之前第一次偷偷出游那样,坐在马车里,欢喜不已。
卢胜芳的别院里,她看到那个传说中与季洛尧齐名,“南狐北鹰”的男子。她红衣翩飞,一手执笙,乐声如流水。
“好一个绝色!”卢胜芳眯起眼。
涟漪觉得出奇得顺利,来自乌塘军营的一封封密报,借由她的手传到北地。
北地,季洛尧看着那一字字,神情莫测:“清许,是时候南下了。”
成清许转身去下令,又被他唤住,声音淡淡的,却带着某种莫名的情绪:“清许……将她活着带回来。”
与此同时,乌塘军中,卢胜芳笑道:“季洛尧,我让你有来无回。”
接连几日,涟漪观察到乌塘军中气氛森严。她不该紧张,她早已将他们部署的一切军事机密送往北地,此刻,季洛尧应该已在路上。然而,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却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几天后的深夜,涟漪被一阵喧哗声惊醒,有人喊:“北军来了!”
季洛尧来了吗?涟漪心蓦地一跳。
军营外一片枪林弹雨,火光冲天。开枪,奔跑,不知杀了多少个乌塘兵,涟漪蒙着脸,一直朝前跑,她要去与北军会和。然而,快要冲出重围时,却蓦地看到那个最不想看到的人。卢胜芳。
她慢慢摸向怀里,准备最后一搏,却听他说:“不用费力了,你手里的,不过是把玩具枪。而你要等的人,此刻,已在我乌塘的大牢里。”
轰地一声,涟漪眼前一片漆黑。
卢胜芳没有骗她,季洛尧——败了。涟漪被关进大牢,与季洛尧一墙之隔。那原来是一场局,从一开始,卢胜芳便知道她的目的。那些密报,都是假的。是她害了他,她以为她能帮他,却没想到还是害了他。
涟漪大力拍打着墙:“主上!”
没有回应,一点声音也没有。难道他……不,不会,他是漠北的鹰!涟漪的心猛地抽搐:“季洛尧……”那是她第一次叫这个名字,那么缠绵,忧伤。
“季洛尧,我爱你,是你想象不到的爱。”
“季洛尧,你要好好活下去,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手指贴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拂过,仿佛是季洛尧的每一寸肌肤,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唇……随后,涟漪转过身,隔着铁栏,将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递给狱卒:“我要见卢胜芳。”
她有卢胜芳最想知道的秘密,那个世间人人都想知道的秘密——她最后的筹码。
满室流光,涟漪背对着卢胜芳,身上的旗袍一寸寸滑下……
卢胜芳倒吸一口冷气。她的背上,竟是一副巨大的刺青,从脖颈到腰间,密密麻麻,在黑暗中,美得夺目惊心。
“这就是天下人心心念念的东西。”涟漪笑,如罂粟,缓缓朝他逼近,“只要大帅放了季洛尧,那么我,还有我背上的东西,都是您的了……”
下一刻,她被卢胜芳抱入怀中,卢胜芳贪婪地凝视着她的背:“果然是它!有了它,整个天下就是我的了……”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卢胜芳忽然七窍流血,满脸惊恐地望着涟漪。
涟漪淡淡道:“大帅,人的欲念,会叫人死。”
她送去的玉佩,是承乾十五年大典时,由皇家工匠雕刻,世上独此一枚,她相信,卢胜芳会愿意见她。而她的后背,涂满了毒汁,那本是她牙齿里藏着的毒丸,剂量虽不多,但足以让两个人死。一个是卢胜芳,一个,是她自己。
涟漪缓缓地倒下,恍惚中,一些片段浮现脑海。是要死了吧?所以,才会看到他,看到那段视若生命的回忆。
那一年,她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若兰格格,她的宫殿,永远弥漫着白玉兰的香气。她那么快乐无忧,直到,那日,她在碧清池沐浴,那人忽然闯进来,倒在她面前。那是个叫奥敦格日勒的蒙古族少年,被人卖来宫中做太监,却拼死逃出来,误闯到了她这里。他的眉眼那么好看,第一眼,她便怦然心动。第一次,承乾皇朝刁蛮任性的若兰格格,露出娇羞的一面,她蒙着纱隔着卷帘与他说话,吹笙给他听,只告诉他,她叫若若,是个宫女。等他伤势一点点好起来,她给了他通关令,让他逃出去。临走前,隔着那一抹轻纱,他送她一支亲手雕刻的笙:“等我,等我强大了,定来带你出去!”
她等啊等,直到前朝覆灭,皇祖母命人将一副名为白首的画卷刺在她身上,为了让她成为一个平凡女子,不背负着前朝格格的身份,更早早地将她送出宫去,找了与她相似的宫女,代替了她。幸运的是,她到底还是遇到了他。只是他已不叫奥敦格日勒,而叫季洛尧。她曾在皇祖母面前发誓,永不说出身份。但只要待在他身边,一切足矣。她抬起头,望着他,涟漪轻荡,说:“好。”
十年相守,一生相随,她以为永远便是如此,直到赫兰若——那个替身宫女的到来。
他为了白首卷将赫兰若带回,却永远不会知道,那副人人垂涎的白首卷,其实,一直刺在她的背上。她,才是真正的赫兰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得不到,却已将心交付。那么,便成全他吧,用自己,换他万里江山,永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