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黎簇至今无法理解自己向吴邪提出进汪家找人这个要求时自己的心情，他只是直觉从此自己在吴邪心里的形象就愚蠢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虽然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形象。
但吴邪最终同意了他进入汪家。他之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这么散步似的在汪家内部闲逛，虽然上次来也是两年前了，但看起来倒还是那么一种旧校舍的氛围，连操场都是标准的四百米。
然而黎簇深刻地明白自己的目的地深埋于这种祥和的虚幻表面之后。吴邪指给他的路线带他进了汪家深处再深处，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远了人声，身侧一片静悄悄的松树林连风声都不曾响过。
黎簇自觉吴邪现在没有拐自己到小树林杀人灭口的必要，开自己玩笑又实在不像他的风格，于是他最终确认了自己目的地的准确。
然后他就开始在任何一点可能的背景里寻找着任何疑似汪家地牢入口的存在。
托两年来那么多锻炼眼力的机会的福，黎簇最终得以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一扇锈蚀的铁门。铁门看上去不过刚够他弯腰进去，旁近丛生的藤蔓掩住了深重的铁色，只暗红的锈迹在上面蜿蜒得斑斓又妖娆。
黎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手一片金属的冰凉。他尝试着摩挲了一下，扑簌簌落了一地的锈灰。
突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苏万不在，不然他一定会嘲笑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即将告白的小男生。
是跟吴邪混了两年脑子都不正常了吗。黎簇暗暗地骂了一声，深呼吸猛然间使力向前推去。
大概是汪家仓促之间没来得及完善安保，又或者是他们觉得这门已然如此隐蔽完全不需要安保，总之出乎黎簇的意料铁门应声而开摔得他几乎一个趔趄。
跌过门槛的刹那间黎簇本能地呼吸一滞，而抬起头来他才看见铁门里外俨然两个世界。
自己面前是直伸的一整条走道一直弯向目不能及的某个地方，石块砌成的廊壁上半点光也不曾投进，只昏黄老化的灯管一路打着阴冷的光。
瞬刹间黎簇几乎以为自己跑错了武侠片或者盗墓片的片场，呆了一瞬他感叹汪家真不愧全族都是古墓控。
抖了抖灰他抬脚向前走去，逐渐远离了走道口的自然光即使自认见过的大场面比本·拉登都多他还是不由自主有点胆寒，那几乎是无关阅历而纯粹是由这里的气氛带来的一种正常人都会有的阴冷感，分神间他觉得他有点可以理解汪家人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是由何而来的了，他甚至开始有点不确定自己目标的死活来，虽然他觉得自己运气一向不错。
一路路过铁栅栏隔出的狭小牢间和房里品种齐全由古至今的各种刑具，直到他开始思考这走道是不是通向世界尽头的时候他才在靠近末尾的单间牢房里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不知死活。有点糟糕啊。黎簇现在才发现不要说手电自己连火折子都没带，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他尽可能地借着灯光想看清楚些。
然而条件限制了他不可能看的多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里面的人穿的是他一贯熟悉的黑衣，当然这也可能是囚犯统一的制服，而衣服上面暗红的颜色层积累叠，显然里面人的状态即使活着也不是很好。
最糟糕的是那人的脸恰巧又彻底地掩在了阴影之下，黎簇端详了半天觉得自己和目标的熟悉度其实不足以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认出他来，最终他还是敲击起铁栏杆试图唤醒那人。
出乎他的意料敲击声刚刚震荡开来人影就颤抖了一下，然后黎簇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或许说呼吸比较恰当——的声音。
就那么一个电光火石之间黎簇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见鬼的。就是他了。
Ⅱ.
“情况有点儿糟糕……不，我是说，极其糟糕——”药味儿漂浮的空间里医生开出结论格外的慢条斯理，“皮外伤。淤血。营养不良。骨折，能断的骨头几乎都断了一遍。哦……还有大脑神经的损伤，但那是病人奇特实用却近似自残的睡眠方式引起的，所以可以忽略不计。总之，事实上……我需要称他的存活为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虽然他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不管那状态是好是坏。我还需要对你送他来救治的信心表示十二万分的敬佩。”
听起来这医生具有着非常的欠揍属性，但黎簇听完连嘲带讽的一连串医学定论只是疲累地打了个哈欠毫无揍人的冲动。从汪家回来以后所有人都花天酒地地胡闹或者隐居山林去了，只有他守着自己带回来的病号生生熬出了一双熊猫眼，他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也不比病房里那人好到哪去。
古人诚不我欺，他困得思维几乎搅成一团，自作孽不可活啊。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忘问每个称职的病人家属手术结束后都该问的那个问题：“那我现在能不能去探望他？”
实话说一开始他等的就只是一个好放自己安心去睡觉的否定答案的，但是医生的答话让他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虽说病人的身体状态很糟糕，”故意似的医生对着他笑了笑，“但是精神却出人意料地好，既没昏迷也没失忆，完全可以探视。”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簇觉得医生的重音放的格外奇怪，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例行公事了。
自作孽……他愤愤地想，果真不可活。
然而黎簇承认自己还真是莫名地有些期待又忐忑，如果他约过会的话大概能明白这就是所谓恋爱的感觉，可惜他没有，所以拧开门把的刹那他只是模糊地想着两年未见故人重逢，听起来真是格外诗意又肃杀。
然后病房门就“咔哒”一声退开，微风拂过他视野清明，看见素白的一片空间里病人规矩地靠在枕头上，身上挂着让自己陌生异常的浅色病号服，苍白单薄，瘦削非常。
看来营养不良是真的。黎簇暗自腹诽。
“那个……”立了一会黎簇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制造点声音出来让剧情顺利展开，“那个……好久不见……”
哦该死，话音刚落黎簇就意识到不对，平日里就算不像苏万那么能扯他也自认轻易不会冷场，但刚才是怎么回事？好久不见？两年前自己在汪家内部的突然失踪害的这个昔日汪家的黑衣人首领成了医生口中的重症患者，他们之间似乎根本不是说一声“好久不见”就能坐在一起喝茶的关系啊！
很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他抬眼向上望去，对上床铺上一双平淡的眼，其实黎簇觉得这眼神简直是张汪两家的通用标识，单看眼神压根没人能看出这人受了伤，当然很大可能他们都是强撑的。
叹了口气黎簇想这气氛真是古怪异常，他很有些不耐烦，决定换个话题。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说起来我在汪家呆了那么久都没问到，现在总能说了吧？”
他自觉这个话题足够容易回答，但对方依然只是那么一种死了一样的淡然目光盯着他，直到他觉得有些发毛才停止注视扭头看向窗外。
看起来对方宁愿盯着一棵树老死也不愿和他往来，这大概是这种情况下对方仅能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
但是很快对方就否定了他这个想法。
“陈廷。”对方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清晰，“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陈廷。至于我的族名……”他转回脸来，“我想你能查的到，而且大概没什么兴趣。”
意外合作的态度让黎簇呆了一呆，然后他意识到对方说出了他的名字。陈廷……他默默地念一遍，怎么说呢，还真是符合汪家传统啊，普通得毫无槽点。
而且两年过去这名字如此突兀地出现他实在有种梗得慌的无法接受感，他觉得在内心活动里他还是愿意管对方叫首领，就像什么扯淡的时光飞逝世事变迁都从未发生。
谈话在这里再度终止。黎簇的困意趁着间隙重又席卷过来，他对于这胶着的气氛进展突然间极度不满起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在刚才对方答话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颤音。他想病号果然还是应该多休息。
于是他咳嗽了两声表明了离开的意思。首领看着他闪身出去顺手拉上房门带起咔哒一声，房里重新静寂下来，只风细细地吹过。
他呼了口气放松下来靠在枕垫上。他现在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是他态度合作的真正原因。他不知道黎簇或者其他人把自己从汪家弄到这是为什么，在弄明白自己的价值之前配合并观望才是他应该做的。
揉了揉太阳穴他觉得有些困倦，两年前被关进地牢开始他的身体就没有好过，他决定小睡一会，利用他精准的睡眠时间定位功能。
然而还没等他陷入深度睡眠就又听见熟悉的咔哒一响，他抬眼望去看见病房门第三次被拉开露出黎簇的小半张脸。
“忘了跟你说件事，”黎簇在门背后眨了眨眼，“医生说你那种片段式的睡眠方式对脑神经的伤害非常大，我劝你还是放弃它好了。至少病好前别再试了。”
然后他顿了一顿像是确定了再没啥可交代的就又点点头退出去了，于是房里刹那间又回复成刚才的模样。只首领盯着房门发了会呆，终于还是叹口气拉过被子，准备等待久违的自然睡眠降临。

Ⅲ.
首领的出院在三个多月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黎簇其实没去探望过几次，事实上，他探望的次数几乎对不起他当初把首领带出来费的那点劲。
但这不足为奇。一来第一次探望让他意识到要培养感情现在时机远未成熟，二来他这个性格实在不适合照顾人，最后也最重要的是他自觉自己需要点时间来理清思路。
关于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去地牢里找首领还把人带回来了。
对于自己最初的想法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他犯抽的时候不少，很多都是没有理由的，这很正常，有理由就是有预谋，那就不属于犯抽范畴了。但是这次不一样，他觉得自己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而且他还必须找到那理由，不然他死不瞑目。
最后他不情愿的地发现这问题竟然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他甚至得找个人帮忙。
这不困难。他知道附近就有一个。
“所以说……”黑瞎子把一杯茶顿在桌子上，“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你离的比较近。”黎簇端起茶杯。他说的是真话，沙海里的事结束后黑瞎子就陪吴邪回了杭州，小半年来一直腻着没走，离黎簇交通方便又快捷。
“我是说，为什么来找‘我’？”黑瞎子重复一遍问题加强了重音，“小三爷离你也挺近，还是说……”他指着自己笑了，“你觉得我比较像个情感专家？”
“没这回事儿，我找你只是觉着你这人平日里看着挺不正常的。”
黑瞎子笑得僵了一僵，还是挑了挑眉示意黎簇继续往下说。
“然后我觉得当初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肯定脑子也不正常，找你讨论引起共鸣的可能性比较大。”
黑瞎子听完差点喷了黎簇一脸茶，看了半天他才确定黎簇不是看护病人寂寞得长毛了来逗他解闷。
仔细想来还是很有趣。于是他重又笑得吊儿郎当地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声音也懒了半分：“行啊小子，敢找我来做心理辅导。那你就从收拾汪家残局那时候给我说起，从头开始，理理思路。”
听起来还真是有板有眼，黎簇心想即使是黑瞎子跟吴邪呆久了也难免会变得普通青年化一点，于是他也没那么焦虑，学着对面人的样子也懒懒散散陷进了椅子里去开始组织思路。
他语文不好，而且难得的是从小学到高中没有一点儿起色，但是平日里口头组织篇流水账式记叙文出来也没多大难度，毕竟他贯于谎言，而关键的故事也并没多么复杂又浩荡的剧情。
真的挺简单。甚至可以说过分简单。自从脱离汪家之后他就挺惦记那个首领，当然那时候不是什么日久生情，他满脑子惦念的只是“你丫撇了我三根手指你大爷我绝对要成倍地撇回来”这样，所以收尾阶段他们拿到了汪家几乎所有成员资料之后他就格外留意了一下，然而三天三夜他一沓纸从头翻到尾也没看见自己熟悉人的照片，瞬间他就感觉有点不妙了。
两年的交锋下来他极其清楚汪家这个组织做事的精确程度，要把现在的状况归结为他们在给成员立档案的时候漏了一个人实在太过牵强，何况看样子那个首领在汪家也不是什么底层阶级。
那么黎簇唯一想的出来又符合汪家作风的解释就只剩了一个。
首领被汪家给除名了。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古今中外要是有人被从自己家族的家谱上划掉那必然是他做了什么对于家族而言不可原谅的事，比如哈利波特里的小天狼星。
“虽然我也想过可能是他的什么任务需要资料保密，但是这资料是从汪家内部强抢出来的，看汪家对于自己家族聚合力的那个得瑟劲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保密的时候把自己的内部资料也注销，没准他们还等着凭这个领养老福利呢。”
然后黎簇就开始很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象那首领是会犯了什么过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以他的性格能捅多大的篓子，最后他还是决定放过自己的想象力，直接拽了一个汪家的俘虏来审讯。
跟那人比划了半天首领的长相之后那人终于明白了重点，但是出乎意料之后俘虏就开始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黎簇。
靠！黎簇暗骂，关心一下敌方人员就这么受鄙视吗！
然而俘虏接下来的话就让黎簇有点发蒙了。
总结总结重点大概就是“还能是犯了什么错都是当年你个混蛋在他眼皮底下给溜了让汪家执掌阶层十分冒火他已经在地牢里呆了两年了是死是活不好保证你要是想找他最好现在就开始祈求上帝”这样。
搞错没有。黎簇愣了半天，感情自己逃跑的那一刻撇手指的仇就已经连本带利地算回来了？关进地牢又是哪出？什么年代了还地牢，汪家果然是变态中的变态，吴邪他们还真是为民除害了。
就这样黎簇的思绪一直飘飘洒洒横越了太平洋，但最后绕的再远他也避不开重点。
首领因为他进了地牢。而地牢凶险程度五颗星。
搞什么。听起来怎么好像老子下手很黑似的。
两年来虽然黎簇的凶狠程度确实得到了很大提升但是他从来，从来没有主动把一个人整的很惨。只要局势允许他还是愿意最大程度减少伤亡的，甚至只要别逼他他都能假装一下温良恭俭让的五好青年。
现在这形象怎么就突然颠覆成一个背后出刀的阴险小人了呢。
那天回家的时候黎簇心情一改事件即将结尾的欢快而转的极度低沉。倒在床上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汪家的那段时间，不情愿地发现汪家那个首领对自己很多地方还挺照顾，虽然可能只是顾及自己的商业价值但只要自己别自找麻烦，过的比沙漠里跟吴邪混的时候都舒坦。
然后很多细节就一下子全涌上来了。他逐渐想起首领告诉自己要提前体能训练的时候显得对那个决定极为质疑，以及首领推自己在走道上瞎转悠，像自己老爸一样不让自己抽烟，甚至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撇手指事件也是自己先触的霉头……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爬起来抽了一宿的烟。黎簇一直觉得自己有点自虐倾向，越是让自己堵得慌的念头他越容易想到，简直越想越烦，自己对首领的定义都要偏向于好人了。
天光刚亮的时候黎簇终于把最后一根烟按灭在烟灰缸里顺手捏扁了烟盒，他想这事要是没有个了断自己大概会死于尼古丁中毒，但是这事没那么好了断，在了断之前他在房里来回踱了六十三遍，还顺带冲了两个澡摔了三部手机又耗了两包烟，这才在傍晚时候觉得平静了一点。他想自己现在可以开始思考了，然而在他乱成一团的头脑开始运作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启动了本能，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捡起一部手机重新装好，上电池，开机，拨号，“嘟——”的一声后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听见自己异常冷静的声音说：“喂，吴邪吗，我明天想进汪家。找个人。”
Ⅳ.
讲完最后一个字黎簇灌了口茶，黑瞎子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眉毛一挑：“完了？”
“完了。”黎簇翻一个白眼，心想不完你还想怎么着，穿越到琼瑶去么你。
黑瞎子于是调了调坐姿，很有些感触似的啧啧了一下，黎簇一听觉得有戏，立刻放下茶杯端正态度望着黑瞎子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然而他就着那样一种僵硬的恭敬姿势等到茶都凉透了，黑瞎子也只是维持着一脸悲天悯人的笑意死死盯着他。
……玩儿我呢？等了半天没动静的黎簇摸不清黑瞎子的思路，沉默里连气氛都冷了几个层次。
……怎么感觉跟批斗大会似的。黎簇开始有点不爽了，咳了一咳他也“啧”了一声，开口说：“黑眼镜你有话赶紧好好说成么老这么含情脉脉地望着我都要误会你暗恋我了。”
“去，”黑瞎子终于给了点反应，“凭你那点姿色连王盟都比你有立场担心这个问题。”
然后他又不紧不慢地吹了口茶沫，嘴角又往上提了几个幅度，才以一种直让黎簇瘆得慌的笑意说：“听你刚才讲完，我还真有点想法。告诉你，可以，前提是，”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反应不准过激。”
黎簇心想黑瞎子这是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还犯的着这么慎重其事，但他反正也是抱着点侥幸心理前来求助的，即使黑瞎子跟他说“那黑衣人首领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也自诩能坐怀不乱，当下就一拍胸脯保证道：“行，你说吧，我保证反应不过激。”
黑瞎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带着点坐观好戏的愉快开了口：“你自述心理路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你那口吻措辞，怎么听都是你对那黑衣人首领抱有什么想法啊。”
“噗——”这次轮到黎簇喷了黑瞎子一脸茶，边咳嗽边用袖口抹嘴他颇有点狼狈地抬起头来，看见黑瞎子连墨镜上都是水渍。
“唉，”黑瞎子用指尖抹了抹水珠，“就知道你是这反应。我没谈过恋爱，感悟可能有差，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站起来抖了抖水，走过去拉开了房门面对着黎簇，“我觉着你路上随便找一个人，感觉大概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是明显的逐客令了。虽然黑瞎子还是笑嘻嘻的但黎簇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好的不反应过激到头来还是喷了人家一身，所以他也没敢再留，灰溜溜地就自动出到了大街上。
手揣在裤兜里黎簇觉得自己现在特忧郁。他知道黑瞎子不靠谱，但他没想到黑瞎子的结论会不靠谱到这个程度。
他对那黑衣人首领有意思？搞笑吧？说是明天地球毁灭的可信性都比较高。黑瞎子还一脸笃定的得瑟样，黎簇想起他说的话，当下就想在街上随便抓一个人再给他讲一遍刚才的故事然后向他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对那黑衣人首领有个劳什子的意思.
但好歹黑瞎子的话还没让他神志失常，所以他只是现在街上迎着阳光忧郁了一小下，然后他看看表，已经四点半了。
这是个挺尴尬的时刻，卡在吃晚饭和消化中午饭之间，一般人这时候大概在下班倒数了，可黎簇在高三复读办好之前都算是无业游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
最后他抠破了头也没想出来自己现在能干啥，叹了口气他决定还是去看望一下首领。首领最近快出院了，出院以后肯定是他负责起居，他得趁现在好好改善一下关系，这样两个人都能好过点。
顺便他还可以证明一下他和首领之间的清白。到时候他非得笑死黑瞎子不可。
这么想着他顺手点上根烟，抬脚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Ⅴ.
既黎簇去找过黑瞎子之后，首领又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两个月才被允许出院，前前后后算起来差不多有四个月。
出院那天黎簇在休学以后的日子里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弯弯绕绕地拐进他熟知的那间病房哼哼着小曲他觉得自己大概能出乎某个病患的意料。然而当他推门进去却看见首领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黑衣黑裤没有行李，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早起守时又机械化什么的，最讨厌了。
中午之前黎簇办好了出院手续，把车从停车场里倒出来的时候黎簇想着从汪家出来两年自己连驾照都考了，简直有点唏嘘。
绕回医院正门黎簇老远就看见首领标杆一样立在门口。他抚了抚额想这样不行自己迟早得教会首领正常人的生活，首先从“没事干的日子里赖床才是正经”开始。
车子停稳以后首领一言不发地自己上了车，上车以后也依然一言不发。黎簇没在意，这几个月他早就明白没话找话真是天底下最尴尬的事情没有之一，感情这种事情当然还是得慢慢培养，听黑瞎子说以前哑巴张就是这样被吴邪软磨硬泡拉来长期组队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
红灯路口前黎簇指节敲击着方向盘思索着接下来的去向，想了想果然还是得下顿馆子，医院的伙食连吃四个月他自己都得变成素食主义者。
于是一脚油门踩下去没费多少时间就晃悠到了饮食一条街，示意首领下车的时候他觉得首领似乎有点意外的表情，要仔细形容的话就像是做好了准备被严刑拷打关小黑屋的忠义烈士被敌人送来一罐煲鸡汤时的表情。
真是的老子看起来就那么凶神恶煞？都四个月了我不也没怎么样你吗。
但黎簇知道自己接下来对首领的安排才是真亮点，他希望首领到时候别因此直接把自己敲昏了潜逃，即使跟吴邪混了两年他也没自信对上战斗力打了三折的首领。
随便点了家餐馆落座后黎簇按着菜单顺手指了几样菜，饭菜落桌他动了动筷子，觉得时机已到，就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口说：“对了，跟你说一声，你这段时间先住我这里，还有，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安排你九月入学，跟我同级同班。”
说完他抬眼一瞧，看见首领即使没有暴起伤人眉头也是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不由得心情大好。
这主意也是他昨天才想到的。从沙漠里回来后他得知吴邪是正宗本科毕业而黑瞎子都有两个德国学位，不由得感到混迹在学霸群里的学渣的悲哀。想起沙漠里自己刚认识吴邪的时候还嘲笑他没文化真是羞愧欲死，复学高考是肯定的了，然而他觉得自己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可是举目望去自己身边就只有苏万这个同病相怜的，正愁苦郁闷的时候昨天晚上突然想起哎呀自己不是还吐槽过首领绝对没参加过高考吗，自己还发愁过该怎么安排首领，正好首领那张脸说他是二十岁大概也有人信，反正现在高考也没什么年龄限制那么就决定是你了！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黎簇觉得自己真是太他娘的机智了。
首领筷子一抖觉得自己大概没幻听……但是入学？是那个要参加高考的入学？！同级？同班？！
……而且听起来全无反驳余地。
之前首领在汪家出任务时也曾失手被抓过一次，汪家的族规是不得救援，他被吊了三天才拿到钥匙，黎簇的安排与之相比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但首领此刻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不要招惹熊孩子的正确性。
Ⅵ
黎簇记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热切地盼望过开学。他甚至专门买了本挂历，9月1号被用各种记号笔圈圈叉叉标示凸显出来，颇耀眼地挂在走廊墙上，生怕首领看不见似的。
而至于首领——他住进黎簇家里已经半个月了，磨合的颇为不错——就黎簇单方面而言，没有暴力反抗，颇为不错。
在这种颇为不错的磨合里日子简直过得飞快。某个夏末的午后黎簇被蝉鸣从午觉里吵起来，睡眼惺忪地望了一圈，一眼就看见墙上挂历翻过了大半本，今天正翻在八月末尾上。
——八月三十一。黎簇咂咂嘴，哎呀，该开学了。
那天晚饭的时候黎簇一边吧唧吧唧一边把情况简短跟首领说了一下——他是怕首领不知道每年九月一号该开学——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首领观察任何细微的反应。
然后他颇为满意地看见首领夹菜的手微妙的一个停顿，跟半个月前一模一样，就幸灾乐祸开了口，特别关怀地问着说：“半个月还没做好心理工作？
首领转了转头看他一眼，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闭口不答，连夹菜的动作都重又恢复得行云流水。
没意思。黎簇暗自撇撇嘴。然而正是首领的这种没意思让他觉得分外有意思，打小他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专挑权威对着干。 反正愉悦的高三生活才刚开始，一年的光辉未来在等着他……他们。
扒完饭的黎簇哼着小曲看着首领收拾碗筷，住进来之后不太烦的家务活就都有意无意地被黎簇过度给了首领，包括煮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簇觉得首领技术挺贤淑，至少饭菜都能吃。
但是说不定没什么营养，黎簇盯着首领的背影开始神游，不然瞧那身子架不比自己矮怎么就没见长肉呢，哎你看一动都看得见肩胛骨了，以后得让他多炒点肉……啊呸不对啊这人都是我救回来的他又不是我谁我吓操什么心呢！
黎簇一个激灵心想难道是跟首领一起住久了自己也会变得人妻起来？妈呀现在把他扔出去还来得及吗……哎艹我又在瞎想什么呢！
黎簇的脑内小剧场进行得格外欢快，不知道是不是脱离高中太久了开学前夕还能保持这种好心态……黎簇觉得肯定另有原因。
然后就一夜无眠。……不，跟心情无关，黎簇想熬夜打通关一款游戏明天好跟苏万显摆，指针指过十二点的时候黎簇正跟游戏按键战得不亦乐乎，满眼都是丧尸围城BANG BANG BANG的枪战声响。
首领走到黎簇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门缝里漏出的光影变化莫测，隔着房门也能听见房间里游戏的声音鬼哭狼嚎 。
……而房门外熄了灯。没人讲话没开电视，格外安静，悄无声息。首领把手指抵在房门上像是要叩门，但最后没有动作，长久停滞。
一扇门像是隔开两个世界，黎簇的世界里总是那么闹腾，而首领活得像个小白领——把盗墓当作职业来习惯的话，天天都那么稀松平常，还有两年受苦受难。
首领住进来以后就把黎簇了解的彻底了。要是自己现在拗断门锁冲进去揍黎簇是绰绰有余，逃跑就更简单了，黎簇甚至没锁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跑，自己不像张家那小哥生活能力那么残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站在房门前不叩门。他来是想跟黎簇摊牌质问黎簇到底想要什么的，快半年了黎簇做的事情没一件是他闹得明白的，但他不知道黎簇会说出什么答案——潜意识里他大概有点儿害怕那答案吧，总之这扇门他就是叩不下去。
或者他就是看见门里面那个热闹的世界有点儿触动了。黎簇是个熊孩子，超出范畴的熊孩子，要是保持沉默一路跟他走下去，说不定自己的世界也能变得热闹一点，至少小白领的活动范围能扩展到在下班后去泡泡酒吧。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存了什么活见鬼的念头。秒针滴答滴答地麻木回响着，客厅里空空荡荡。
首领捏了拳头又松开，终于皱着眉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而黎簇在屋里玩得昏天黑地，不知道首领曾经来过。

Ⅶ.
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第二天黎簇带着黑眼圈撞出房间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就是这句话。昨天他直到曙光初现才倒下，现在看谁都带着点诗意的朦胧。
看着早报吃着早餐的首领听见声响，一抬头看见的就是游魂似的扶着墙壁一步一趔趄挪过来的黎簇，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早……”有气无力地按照惯例问了个好，黎簇格外虚浮地走进卫生间洗漱，刷牙的时候牙刷都快掉地上了。这个时候破天荒地首领在客厅里吩咐了一句：“最好快点。不想迟到的话。”
……哐当。牙刷真的掉在了地上。黎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拍了拍脸，没听错吧，怎么听起来首领比自己还积极？
然而事实上，对于上学比黎簇消极的人大概还真没几个。
最后首领倚在门口看着黎簇风卷残云地解决早餐，终于是赶着恰好没迟到。
高三的开学都能想象，早就补过一个月课的凄惨学子们没什么精神气地歪在教室里，从讲台上看下去倒是倒得格外整齐，大概也只有转学生能激起他们的沸腾。
“大家好我叫黎——”
黎簇在讲台上尽量把嗓子扯得大声，然而同学们大概不是很关心他叫什么，反正最后总会知道的，教室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杂音，比如这样：
“你们说旁边那个家伙多大了来着？”
“我押五毛钱三十岁。”
“三十岁还上高三这也太励志了吧，你眼睛没问题？最多二十四。”
“我怎么觉得说他十八我也信啊？不赌不赌了！这人的脸怎么长的啊怎么一点线索也没有！”
“要不下课你去问问？”
“得了吧人家一看就是对你没兴趣的样子，说不定比你大好几轮呢——”
黎簇突然就乐了，差点在讲台上笑声出来。看了看旁边的，还是一副老大的样子睥睨下去，就是那面皮绷得太紧，都有点儿异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黎簇心里笑得简直打起滚来，所谓高三炼狱群魔乱舞，这刺激比起下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首领啊首领，认栽吧。
Ⅷ.
高三开学第一天，有节体育课。没被占课，没上自习，难能可贵。然而这种情况往往都带有某种目的性……比如体能测试。
嘲讽着上个学真是花样多的黎簇看着400米的标准跑道还真是有点儿心虚，从沙海回来后他就成了个宅，再也不随便上街遛弯打砸抢烧危害社会了，这种颓废的日子过了也快小半年，一身肌肉都长回去了，如今被搞了个突然袭击，很是忐忑。
然而他往旁边一瞥看见首领没什么表示地站在自己身边，才猛然想起这还有更需要自己担心的事。首领出院也就个把月，要是这儿蹦跶两下再把一身骨头架子搞散了，那大概真是502也粘不回来。
……如果真这样他非得拆了这学校。当年首领的医药费全是黎簇的心头泪，虽然倒斗界的大哥们都够大方吧但是这样大出血也够他心疼一阵子，再玩儿几次黎簇可不干。
秉着节约一分一厘从我做起的良好心态黎簇很是担忧地看向首领，问：“你没事吧？待会儿给你请个假？”
听见问话首领觉得很是惊吓。他想现在自己和黎簇是越来越不符合曾经的敌人身份了，天知道黎簇是何居心，难不成只是想拐自己来给他做个饭？
然而他脸上当然没显示出来过多的情绪，摇了摇头云淡风轻：“我没事。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说完还笑了笑，显而易见的嘲讽脸。黎簇看得愣了一愣没想到首领竟然笑了还被自己看见，大半年来头一遭啊——虽然是个嘲笑。
这边黎簇走神的同时另一边八百一千米已经开考了，黎簇站在第二批的队伍里拉胳膊伸腿，四分钟后第一批的人就已经都喘得跟狗一样地回来了，啧啧啧高三生的体力真是堪忧，黎簇忧心忡忡地站上了起跑线，旁边挨着首领。
砰——老师一发令一跑道的人就全冲了出去，黎簇也没什么上进心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成了，然而毕竟是实地操练过的，一圈之后已经稳居第一了，他得意洋洋地转头一看就看见首领落后几步地跟在自己后面，气息平稳面不改色，倒像是个陪跑的，很明显是故意落后。没想到这人体力还挺好，亏得自己还以为他大病初愈当病号看待，意识到首领很可能还有实力随手捏断自己的脖子，胡思乱想的黎簇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往身边安了颗不定时的炸弹，真是有点儿性命堪忧。
然而跑步的时候放空思维显然不是什么好习惯，偏生地面上多出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等黎簇反应过来他已经脚下一拐就要跌跤，身后的首领显然没想到有人平地跑步也能摔，猝不及防撞上来失了平衡，耳边听见黎簇一阵惊恐地乱嚎，下意识就拉了他一把往自己身后一带——所以黎簇睁眼就看见自己倒在首领身上，还好死不死摔了个面对面，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首领眼里闪过的和自己同等的惊慌，虽然转瞬即逝，但是，确凿无疑。
活见鬼？惊诧于首领一瞬间的神色黎簇甚至忘了起身，身下的首领却是先一步拧起了眉。
“起来。脚崴了。”
……卧槽？！没来得及吐槽脚崴了不应该是这幅表情吧你好歹倒吸一口冷气呢，黎簇手忙脚乱地起了身，清楚首领比平常更经不得碰撞黎簇一边祈祷千万别又断了哪根骨头一边计算自己卡里的钱还经得起几次折腾，智商天赋情商天负的限制让他甚至忘了拉首领一把。首领只能自己踉跄着起了身顺便拍了拍灰，除了眉毛还是拧得有点儿紧之外倒是一脸淡然。扭头瞅了瞅还差自己大半圈的第二梯队，黎簇也顾不得什么折腾人的一千米了，很是焦急地问道
“怎么样？带你去医务室？”
——全然忘了他根本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儿。
听见这句话首领拍灰的动作顿了一顿，不知怎的黎簇觉得他有点慌乱，但是首领侧头避开没让自己看见他的表情，只给了自己一个背面。
“不用。没事。”
然后在黎簇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又跑了起来。虽然肯定是极力克制了的但黎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点一瘸一拐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疼得厉害。叹了口气黎簇也没办法地跟了上去，他总不能生拉硬拽地把人拖去医务室吧，人家都明言拒绝了，自己还没那么矫情。
现在换成跑在前面的首领虽然脚踝也疼，但心里更慌。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那个瞬间把黎簇给护住，他虽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和黎簇不再是先前以为的敌人关系，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关系会密切到这种程度。首领很少出手救人。沙海里救黎簇那是工作需要，搁在以前他们在汪家分组下斗的时候都是自己保命不顾其他，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跟自己亲近到让自己会施以援手的。虽然这次只是代黎簇撞了次地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更像是个微小的警告。
——太近了。他跟黎簇离得，已经太近了。
Ⅸ.
一整天浑浑噩噩。整个暑假的颠倒作息显然不易调节，大半天黎簇都挣扎在梦与现实的边缘——甚至连那所谓挣扎也只是潜意识里的一点清醒。首领眼里黎簇睡得天昏地暗，他现在相信这人前一天无疑熬了个通宵。
不长心。首领凝视三秒也没有叫醒他的打算，叹口气转过头注意力回到黑板。
自己竟然在听课。高三的，高考复习。转着笔难得的心里有点儿茫然，他想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竟然真的跟来了像个好学生似的——还为此扭了脚。
说不定这是某种长远的怀柔政策。长期共处，防备渐消，半年来自己会做出为了拉住黎簇扭到脚这种蠢事，如果再有半年复半年保不准自己会——
啪嗒一声笔身滑过指尖掉在了地上。首领低下头看着笔身滚动，一声轻响停在了黎簇桌子脚旁。
——如果再有半年复半年，自己又会怎么样？
他清楚自己现在对于黎簇的价值就是毫无价值。而且，顺着桌子脚首领看向黎簇臂弯间的一头乱毛，这是个即使跟着吴邪摸爬滚打了两年也才正直二十的年轻人，一没时间二没必要花上不知几个半年给自己设圈套。测谎仪也能比所谓怀柔政策可靠。
想来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也许这小子只是还惦念着自己那几根手指头。
——可怜擦到了真相边缘的首领总是很难抓住中心思想。感叹着黎簇这人如谜如雾首领只能皱着眉再翻一页书。他猜很大可能今后自己就要做双份的笔记与作业。
何其多难。
课堂煎熬一般地过去。该吃饭时黎簇倒是醒的准时，下课铃一敲就支起上身一脸“我睡饱了真是满足”的幸福模样。
这样有钱任性的转校生也真是不多见呢，同学们路过黎簇身边深深地感到惊奇。
然而黎簇平日里就昼伏夜出现在也没什么上学的自觉，只是摸着肚子觉着有点饿。他回想了一下几年前自己吃过的学校食堂觉得还是有必要去校外餐馆解决，眼神转了一圈看见首领坐在自己旁边颇专业地翻书誊抄笔记恍然想起这儿还有个伤员。
发展感情的好机会。黎簇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转折性的时机，决定利用自己难得的知书达理温和柔情来改变之前不清不楚不咸不淡的相处模式毕竟那样实在是太他妈的尴尬了，好像哪本言情说过受伤的时候最需要安慰？
忽视了首领受伤原因和自身性格的黎簇虽然咂咂嘴感到怎么听起来像是自己要对首领展开感情攻势一样的有点不对味，但他觉得这都是黑瞎子的错。嗯。
于是黎簇好心情地出门右拐买便当走路都轻快几分，首领望着他出去还听见他哼歌。
……自己受伤他似乎很高兴？这大概不是错觉。

被吞哭了

Ⅺ
吴邪的情报网这些年来由黑瞎子负责，构建的十分完善，三天后黎簇就拿到了一份号称百分百可信的调查详情。一目十行翻完之后黎簇稍稍松了口气，报告上说查到带走首领的是一批当初和汪家有过交集的业界散户，犯//罪动机估计就两种，一是和汪家结了仇现在逮着个落单的汪家人乐得报仇，二是惦念着汪家手上数量众多的墓葬信息。
“更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有，但是最近没听说道上有什么人开始活动，所以估计这批人还没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你可以放心了，至少在问出情报之前你那首领死不了。”
黎簇等他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就风风火火抓外套要往外冲，冲到一半却被黑瞎子一声喊住。他转过头去明显没什么耐烦心地等着黑瞎子做好最后吩咐，但黑瞎子只是看着他，持续微笑。
“黎簇，你确定你要去救他？”
黎簇愣住了。他没想明白黑瞎子这突然来一句是什么意思，黑瞎子看他一脸痴呆不由得表情更加玩味。
“我觉得你不如趁这个机会和汪家一刀两断，你们毕竟是仇人嘛。”
这下黎簇听明白黑瞎子是在劝他放弃救援，他想也没想先呸了一声以示反对，黑瞎子也不是很在乎，只慢悠悠地提醒了一句。
“你看你现在能急成这幅猴样，不觉得自己太慌了吗？”
他的语调让黎簇突然间感到悚然，虽然黎簇并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他很想说点什么以示反驳但他惶惶然地无话可说，诡异的短暂静默过去，最终他只能继续自己抓起外套的动作，快步走出房子，大力摔门。
该死的。黎簇走在街上，残夏的阳光半死不活地打下来烤着地面，空气里盈满风雨欲来的闷热。黎簇站在路边看着高峰期堵塞的车流，在心里恶狠狠地骂，该死的。
他该死的明白黑瞎子那句该死的话是该死的什么意思。他——黎簇——吴老板手下的前任打工仔，跟汪家斗得死去活来的新时代三好青年——跟首领——这个掰了自己三根手指又活该因为自己被弄成残废的混账——同居半年之后——已经走得太近了，近到首领一失踪自己就急成猴儿。
他固然可以申辩这是因为首领在自己的地盘被劫而感到被冒犯的恼羞成怒，但这种说辞撑死也只能当个笑话听，他自己就头一个不信。
黑瞎子对于这件事站定了旁观者的角度，从头至尾充满嘲讽意味。黑瞎子说他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黎簇现在是半个字也不信他这句鬼话。
黎簇就这样站在五点半的街边，满脑子杂乱的混沌。他想自己跟首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俩既没有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和解，也没有继续你死我活的争斗，他只是把人带回了家，半年来天天享受人家的家政服务，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黎簇摸着下巴思量自己会不会是吃首领做的饭吃出了感情以至于爱屋及乌。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关于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意首领，关于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才会把他带回来，关于这半年来诡异又平和的同居，关于他现在乱七八糟不清不楚的情景。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留首领住下这些问题迟早也会爆发，首领的失踪不过是个导火线，但他像是贼想偷一段欢愉，又或者他深知这些问题无法可解，总之黎簇不说，首领不说，风平浪静，皆大欢喜。
黎簇摸遍全身找不到一根上次藏下的烟，想来是首领又给扔了，关于抽烟这件事首领异乎寻常的不肯退让。这让现在的黎簇更加烦闷，他感到这情节发展已经到达了某个临界点，即将爆发前所未有的高潮。
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在大风和人潮里文艺又忧伤，但他澎湃的内心情感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人他当然还是得救，他向自己发誓这是最//低底线，最后一次，从此之后他会冷静思考，跟首领保持距离。

Ⅻ.
黎簇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做不成的理，虽然他现在心思弯弯绕绕都快把自己纠结死，但他好歹也知道救人第一。
他所需要的很好准备，一点决心，两个帮手，一辆车，满腔怒火，加上一个GPS。
苏万和杨好有着高度的兄弟自觉，黎簇走出公寓的时候杨好已经开了车在楼下等着，苏万靠着车身抽烟。…黎簇拉开车门，后座上整齐的一排枪//支弹//药，看来这几年杨好本事见长。
“嘿，哥们儿，”黎簇就着苏万手上的烟给自己点了火，吞云吐雾之间他有种主角与BOSS最终战的宿命感，“知道我要去干嘛吗？”
“劫个狱，顺便可能捎带一场火并。”杨好耸了耸肩，看起来云淡风轻。
“杨好你好像很习惯，怎么不带几个小弟来？”苏万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这是我兄弟的私事，大哥都应该亲自出马。你不如问下鸭梨怎么不多找点帮手。”杨好往旁边让出了驾驶座的位置。
“吴老板说了这事他不会过多掺合，其余的人也不关心。你们两个够朋友，谢了。”
说话间黎簇把烟踩灭在地上，坐进了方向盘前方。GPS已经定好了目的地，距离98KM。
“来，”黎簇转动车钥匙，换挡踩油门，引擎轰鸣，杨好带来的是辆好车，“坐稳走着！”
一个尾音被拉长在急加速的位移之中，风从敞开的车篷里切割而过，三个人被吹得发型倒竖，这辆好车在弯折的城市里像闪电亲吻大地一样直切中心，导航里的数字倒读秒一般跳动减少。黎簇感受着高速带来的刺激与头脑空白，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一脚急刹，地面与躁动的思绪一起回归。
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出了市中心，如今面前是市郊一列低层建筑。午夜三点的时刻遵纪守法的居民们都已经熄灯上床，只有从左往右第三栋六楼的两扇窗户被窗帘严密地遮盖，窗帘缝里透出一丁点欲盖弥彰的灯光，每一扇窗口都明明白白写着可疑。
黎簇在五百米外停了车，夜色里三个人一起摸到了房外的灌木丛中，仰头低头重复观察，从每户阳台的铁栅栏看到建筑外一个朱笔批示的拆字，一致同意这样的普通民房不具备什么战略考察的价值，最好是老实走楼梯到六楼，一脚踹门两三枪，万事圆满。
黎簇从灌木丛里站起身。苏万和杨好跟着他动作，但黎簇在迈步前抬手示意他们停下，他们看着黎簇以为他是有什么未完的交代，可黎簇转过身，言语上再重复了一遍：“你们留下。”
“没问题……等等我草你刚刚说啥！？”
“我说，你们留下。”
“你疯了？！大爷！耍帅你也看场合啊！”
“我没疯也没耍帅，苏万，杨好，我认真的，我一个人去。”
“我草，不是，你什么意思——”
“杨好，”黎簇抬手示意杨好冷静因为他看起来就像要冲上来先内斗一场，“听我说，我跟那个汪家人，一直不清不楚快一年了，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怎么回事，每天晚上我失眠，打游戏，抽烟，就差酗//酒吸//毒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如果我跟他是普通交情，或者只是狱卒跟犯人，那我现在根本不会站在这。但我跟他——从来没有亲密过，也没有什么鬼扯的友谊万岁。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搞明白，如果我不能想通，要么我先疯，要么我死在这。”
三点钟的蛙鸣响起。杨好和苏万在野蛙的伴奏中演绎着静默的目瞪口呆，他们的好哥们儿，那个篮球场上为了争场子就能撸袖子干起架来的热血好青年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文艺的沧桑男人，疲惫，而且为情所困。
这场三人的僵持最后仍是杨好先做了妥协。他取下自己腰间的半自动步枪，倒转了半圈，把它拍在了黎簇手上。
“咳，老实说我没听懂，鸭梨……你如果真的想去那就去好了，我们在这儿等你，但是先说好，我不会出丧葬费的。”
苏万紧随其后，把枪交在了黎簇另一只手上。他看起来仍然非常担忧，显然理解得比杨好更深刻，并且有一点其它的顾虑，比如说：
“鸭梨，说实话，你出门前没嗑药吧？”
黎簇最后一次地嬉笑起来。
“滚你大爷。”
然后他大步跨过绿化带向民房走去，两柄枪插在皮带上。今天他甚至系了皮带，像一个十足成人化的牛仔。夜晚有一点雨的腥气，简直就是港片最末半小时的发展，适合来一场彻底的一刀两断。
他踏进楼道。昏黄的灯光照亮墙上搬家公司和疏管工人的电话，黎簇把脚步压得很轻，恍惚间他仿佛又走在一年前的汪家地道里，但这时候突然下起雨，生硬地提醒他如今的所在，一场雨下下来，距离他再次见到首领已经过了一整年。
他妈的他就一整年浑浑噩噩！最后一步踏完，黎簇站在了六楼正确的房门之前，楼道外电闪雷鸣。他不再深呼吸，他已经平静又祥和准备好接受一切结局，他向后退开两步，站在了一个最适合的点位上，这民房像是上世纪的产物，挡在他面前的竟然还是一扇木门。他把枪拿在手上，拉开了保险栓，抬起腿，稍微比划，发力，前冲，差点吼出声来，带着不知所谓的觉悟准备将这扇破门撞得轰然洞开。
——然而毫无痛感。他直接穿过了木门撞了门背后的人一个满怀，这倒霉家伙竟然恰巧选在这个毫秒之间打开了房门，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个人倒下去翻滚，在满地灰尘里卷成一团。
意料外变故。黎簇手里的枪直接被地板砸飞到了角落，他匆忙地摸索着自己的腰带拔出那把备用，另一只胳膊砸了一个狠绝的肘击下去，触感生疼，大概击中了对方的颧骨。但他身下那人没有反击，而是挣扎着按下了灯光开关，突如其来的明亮让黎簇有瞬盲的错觉，等他再睁眼的时候他终于看清自己的目标，凌乱，狼狈，和自己一样喘着粗气。
黎簇简直受到惊吓。
“——你？！”
天杀的。他牵肠挂肚的救援对象正坐在自己对面，嘴角被自己刚才那一下磕出了血，但行动自如。黎簇匆匆扫视房间一圈，看见地上倒着五六个深度昏迷的绑//架犯。房间正中一张椅子上还挂着副手铐，打开的，显然毫无作用。
“你自己——跑出来了！？”
妈的。黎簇内心深处唾弃了自己一千一万次，他怎么会觉得首领这人会安分地等着自己来救！他本应该清楚汪家人的手段，首领既然出自那个大魔王家族，当然不会是“被绑架到陌生地方茫然无助幸好自己的同居人良心发现从天而降帅气无比地一枪一个救自己于危境”——他妈的当然不会是这种良民形象！
黎簇知道自己犯了个大傻。别无选择，他只能故作镇定地扶着墙站了起来，还试图给首领搭把手，对方没领情。首领同他一样扶着墙站起，比黎簇更加踉跄，晃动间始终低着头，黎簇看不清他的眼睛。
“咳，我，咳，那个……”杀//人的尴尬让黎簇持续地干咳，“咳，你看见了，我来救你了，虽然也不是很需要……妈的无论如何快点走我们快点离开这个破地方你没意见吧——等下，你没杀//人吧？”
“都活着。” 首领的嗓音有点干哑，但好歹他的答复让人安心。黎簇料想他大概也不需要自己搀扶，就先往门外挪了两步，可两步之后他身后仍然没有动静，转过身他发现首领压根没有动身，仍然靠墙站着。
“干什么呢？走不动路了？我背你？”
“黎簇。”
首领开口喊了他的名字，两个字被念得郑重无比。黎簇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时候楼外的风雨仍未停歇，六楼的楼道灯断了线，半掩的房门遮去大半屋内的灯光，黎簇和首领就站在明暗的分界两端，似乎永远不会相遇。
“黎簇，你是来……救我？” 首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黎簇终于直视了他的眼睛。他皱着眉头，呈现出一种莫大的挣扎，类似于所有男朋友面临“妈和女朋友同时掉水里”这个问题时的迷茫。
直觉告诉黎簇这确实是个比“同时掉水里你救谁”更重要的问题，必须深思熟虑，谨慎回答，然而惊雷和闪电让黎簇一下子抽了风，脱口而出：“是啊，我刚刚说了的啊。”
“你一个人来冒险？”
“差不多吧，我知道这很傻，有什么问题？”
“没有，走吧，你先走。”
问完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之后首领终于动了脚，走起来有点瘸，不过远没到需要帮助的范畴。黎簇心里盘桓着刚才两个问题带来的不安，他强迫自己忽略这异常，他是来救人的，虽然出了点插曲但他的目的已经圆满达成，他应该高兴地准备庆祝。
然而，不安。不安感不仅持续存在，还随着每下一级楼梯而扩大，压得黎簇喘不过气。他想要转过头去同首领扯些闲话减压，但他刚一偏头就察觉身后人异常的举动——他娘的首领直接劈了他后脖子一手刀！猝不及防的袭击让黎簇几乎是刹那间陷入昏迷，闭眼前他努力想看清首领的每一点细节，可是这破楼的该死的楼道灯总是在每一个关键处掉线，他最终什么也没看到。
后来他睁眼，已经是又一个中午。记忆断层处那场席卷全城的暴风雨已经止息，暖光从窗格里打进来，晒得黎簇神思恍惚。
“嘿，醒了？”
恍惚间他听见尽职的陪床人员同他问好，是杨好和苏万的声音，没有首领，情理之中。视力听觉一切正常，看来昨天那场难得的英雄行为什么后遗症也没留下。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十个小时而已，现在是下午一点。”
“他把我送回来的？”
“是他，背着你下来的。讲真我还以为你死了。”
“他看起来怎么样？”
“很不好，死不了。”
“哦，我放心了。”
“鸭梨……你就这么算了？不找他了？”
“不完也不能怎么样，他那种人要是真的想躲我就是把地皮翻一遍也找不到。再说了，昨天他有留什么话给我没有？”
“半个字没有，可以说落荒而逃。”
“奶奶的，这个胆小鬼。看吧，人家也根本没想我去找。”
“唉，你看的这么开我们反而感觉很不妙啊，鸭梨你千万有事就说别憋在心里给整成精神病了。”
“得了吧，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什么没？我现在搞明白了，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太明白了，我开心的不得了。”
“鸭梨……你这口气像是个被抛弃的强行自我安慰。”
“去你娘的。”
黎簇半真半假地生气，抄起枕头把他们打出了房间。苏万跟在杨好后面，走的时候尚且体贴地带上了房门，留下黎簇一个人思考人生。黎簇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先把枕头捡回了床上，又拉开床头柜，找到了剩下的半包烟。叼着烟卷他一边点火一边想这事情终于有了个结局。一年来他只像做了个长梦，梦里他同首领重逢而交集，现在梦醒了，还是他一个。他不由得比较起首领在与不在的这些日子，没有定论。他只庆幸首领在这梦里似乎陷得比他更深，先逃的终究不是他。
黎簇点燃了烟卷，烟气飘出窗格，被窗外的流风卷走。同一场风在同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上掠过，首领在城市的某个地方同样点上一根烟，烟气在风和街巷里交会混融，什么也没有改变。
END

还有两篇番外打死放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百度

请原谅我不太会说话，除了和楼主表白外就不知道该说写什么好（哭唧唧）写的真的好好啊，意外的戳萌点啊！！！求后续和更多的相关啊！！（哭唧唧）
被拉入坑了

专注冷CP一百年
嗯撸主还更吗

dd

**好吃！看原著的时候就萌这对但是一直不知道cp叫什么

加油，他们都粮少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