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姓列,叫列风。自我介绍的时候总被人问:“哪个列?”我一般会解释:“列宁的列。”然后吐槽便接踵而至,“列宁?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俄罗斯混血。”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甚至没有什么特殊,我是那种扔进人群就立刻蒸发的人。如果说我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我总是做同一个梦。
我的工作是市场开发。这是冠冕的说法,一般用于回答相亲时女方问我工作内容的时候。具体来说,我就职于一家女士内衣品牌代理机构,负责让客户加盟——我们不生产内衣,我们是内衣的搬运工。哦,我还有一项特长,因为常年跟内衣打交道,我只要看一眼,就能大概猜到对方的胸围。
一般的相亲对象在我说完市场开发后就适可而止,但眼前这个姑娘有点不一般。
“你好,我叫王宁。”
“你好,我叫列风。”
“哪个列?”
“列宁的列,俄罗斯混血。”
“你真好玩。”她短暂反应了一下,说,“我是一个牙医。”
“小强跟我说过,他说你洗牙技术一流。”
小强是我同事,比我能说会道一百倍,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他洗牙时认识的,这已经是他给我介绍的第五个对象。我们身边总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能跟陌生人迅速建立起亲昵的关系。
年纪一大,仿佛全世界都在关心你的婚姻问题,见面的话题总会被引申到“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姑娘”。我的亲身经历证明“很不错”的水分总是很大。王宁披散着一头长发,眼睛不大,皮肤很白,胸围大概在75-78cm之间,整体看上去还算不错。
“你工作的时候也穿白大褂吧,我从小就梦想能成为一个医生。不过我学习太差,考医校无望,最后只上了一个大专。大专也没上好,属于那种胸无大志安于现状的普通青年。从此,找一个白衣天使作为灵魂伴侣就成了我的终身奋斗目标。”
“你真逗。”她一笑,两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刚见面我并不觉得她好看,但她笑起来那两个调皮的小酒窝非常可爱,我想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枰然心动了。
接下来王宁问到我的工作,我用市场开发含糊带过,天真如她,竟追问起来。
“我推销内衣。”我只好坦白。
“是吗?我问了小强他扭扭捏捏不肯说,害我还以为是什么邪恶组织呢。那我买的话,是不是可以打折啊?”
相亲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开朗的女生,不由得让我好感丛生。
周末,王宁主动约我看电影,声称有一部特好看的恐怖片,她想看又不敢独往,希望我能做伴。
于是,我们恋爱了。
事情到这里林林总总拉拉杂杂都是生活的鸡毛蒜皮,但接下来的急转直下让身为当事人的我措手不及。
生活就像是一道鞭子,我们是被它抽得团团转的陀螺。
我跟王宁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二个月,王宁借我的车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路上遭遇了车祸,虽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条腿保不住了。我去医院看望她,她坚强地微笑着跟我说没什么,还说:“真是对不起,第一次开你的车,就给报废了。”
我后来看到事故现场的监控,一辆卡车从驾驶室一侧怼在我的车上,王宁能活下来本身已经是奇迹。
我摸着她的脑袋说:“你没报废就好。”
王宁就像一个气泡,我一碰就破了,再也假装不下去,顷刻泪如雨下。
“小列,你还没见过我穿裙子的样子,我穿裙子特好看。”仿佛是怕我不相信,她又说,“真的,不骗你。”
听闻王宁出车祸的消息我没有哭,在医院看到大难不死的王宁我也没有哭,听见她说不能穿裙子给我看,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二、
“你打算怎么办?”在公司的楼梯间,小强递给我一支烟。
“什么怎么办?”
“那个洗牙的女孩。”
“她恢复得不错。”
“我是问你以后,我知道现在跟她提分手雪上加霜,但哥们和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跟一个残疾人结婚啊!”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结婚?”
“全公司谁不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不可抗力。不可抗力你懂吗?”
“你想让人们都戳着我脊梁骨骂我不仁义吗?”
“你看,你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你只是被道德绑架。如果你们正常恋爱,也有分手的可能啊。你可要想清楚,结婚不是儿戏。尤其是跟她,结了婚要再离,可就不像今天这么简单从容,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你知道我去医院看望王宁的时候,她说什么吗?她说,她穿裙子特好看。这个时候,她想的不是自己以后,而是不能将她美丽的一面展示给我。我当时就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孩儿不能辜负。如果她没有出这场车祸,如果她完好无损,我们也许会无疾而终,像很多恋爱走着走着就散了一样。但现在,我要陪她一直走下去,我要用我的两条腿,去代替她失去的那条腿。”
“你等着后悔吧,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气壮山河的决定谁都能做,但是践行起来是另一回事。”
他说得对,我只是不计后果的一时冲动。但有些事情,即使知道将来会后悔,还是会坚持下去。
想象一下,如果截肢的那个人是我,我会怎么想。当然,我会舍己为人地认为让王宁幸福才是我最大的安慰。王宁不是没有主动跟我提过分乎,我知道她不想连累我。然而这样想的人只是一厢情愿,最大的幸福就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啊。而我喜欢王宁,这喜欢并不因为她的缺陷而缺失沦陷。
小强还想劝我,这个时候前台走过来说道:“你怎么在这啊?有人找你。”
她的表情很着急,仿佛遇到了什么亟待解决的事情。
小强猛嘬了两口,把烟头扔地上踩灭,“谁找我?”
“不是找你,是找列风。”前台的目光焦急火热地泼在我身上。
小强过渡走我手里的烟,目送我离开。
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往往在外地跑了一个月也没人愿意加盟,但也有人会找上门来主动请缨。未见面之前,我猜想来者是想要加盟我们公司的客户。但是在会客室里见到那个人后,我开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穿着一身夸张干练的黑皮衣,开门见山道;“你就是列风?”
“是,是的。您要加盟吗?”我故作镇定。
“加盟?”她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说,“不。”
“我们认识吗?”
“我们不需要认识,我是谁无关紧要,你是谁才至关重要。”
我听完一头雾水,感觉她好像在讲炫酷的台词,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给这个台词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至少从逻辑上非常站得住脚。就像福尔摩斯里说的,刨除所有可能,剩下那个不管多么不可思议,也是事实。
“听着,地球正在面临毁灭的危险”,她义正词严地说,“一颗编号为UW-158的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
三、
“什么?”我这个“什么”一语多关,第一表达我的惊讶,第二展示我的疑问,第三还有什么跟什么啊的意思,但她只意会到第二层意思。
“UW-158有一个极为扁平的公转轨道,周期为2年,远日点为2.5个天文单位,近日点为0.8个天文单位。如果UW-158一直运行在这个轨道上,那么从2016年算起,大约864年后将撞击地球。计算表明,撞击的概率为0.3%,这是巴勒莫撞击危险指数中最高的,撞击时间可以精确到2880年5月12日。如果撞击地球,那么将释放大约448亿吨TNT当量;撞击地点在距离美国东海岸约600千米的大西洋水域,将引发巨大的海啸袭击美国东海岸,欧洲西部也不能幸免,保守估计会造成数亿人死亡,人类文明从此一蹶不振。”
“你刚才说即将,我还以为就这两天的事。”
“864年对人的一生来说的确漫长,但对于整个人类文明来说也就只是一个瞬间。”
“开什么国际…啊不,是天际玩笑。”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她往椅背上一靠,摆开双手,眼神坚定,波澜不惊。
“那我怎么不知道?”我的意思很清楚,“这么惊人的消息朋友圈一定会疯转。”现在的人,都已经习惯从朋友圈汲取新闻和知识,但这些新闻和知识犹如涨潮之水,来得汹涌,退得干净,看完就忘,不留印象。
她先是一愣,然后说:“你知道我们国家具体的核武器数量吗?”
“怎么可能知道,那可是国家机密。”
“我刚才说的也是国家机密。”
她说得没错,如果知道地球将会在864年后毁于一旦,虽然对我们目前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但仔细想想,一定会有大量的人产生厌世情绪。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最主要的矛盾往往会从内部暴露出来。
“等等”,我嗅出一些不祥,“如果真是这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前面说了,你至关重要。”她庄重地看着我,还伸过来一只手煞有介事地搭在我肩膀上,于是她就在我们公司简陋的会客室里宣布,“拯救地球的使命就交给你了。”
听到这里我反而觉得释然,事情反常到一定极限就会柳暗花明,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我脑海里出现的是《功夫》里面乞丐欺骗那个拖着鼻涕吃棒棒糖的小孩的情景。
这应该是小强安排的,他故意先把我叫出去抽烟,然后串通前台报信。他认识那么多女性,找一个临时演员不是难事。他这么做应该是为了让我放松一下心情,自从王宁车祸,我的天空一直笼罩在悲戚的阴霾之下,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不管多么逗乐的喜剧都不能胳肢到我的笑点。
“好的,感谢组织信任,我保证完成任务。”难得小强一片苦心,我没有立时拆穿,而是绷着脸上的笑容故作深沉地配合。
“你同意了?我的任务告一段落。”
“别告一段落啊,接下来怎么办?按照一般科幻小说或者电影的路数,是不是需要我驾驶一艘飞船迎面撞击上去,改变其运行轨道?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我的飞船呢?”
“不不不,飞船根本不可能阻击UW-158。”
“那就是要用核武器轰炸,可这跟我关系不大,体现不出我的英勇无畏啊。我知道了,像迈克尔·贝的电影《世界末日》里那样,让我登陆小行星表面,钻洞至地心,放入核弹引爆。但我又不是钻油井工人,我是推销女士内衣的。”
“这些都无法阻止。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用一些超大质量的物质发射到小行星附近来干扰它的运行轨迹。一般小行星的引力很小,将发射物主动贴过去,然后按照轨道计算朝某一个方向稍微施加一点力量,使其轨道发生变化,就能保证它与地球擦肩而过。如果小行星质量不大,使用一个航天器就可以进行干扰,但UW-158质量太大。大部分小行星是众多较小的岩石受重力影响松散地聚在一起,而UW-158形状奇特,像颗去壳的胡桃。从大小、形状和转速分析,让UW-158维持一体的因素不只有重力,否则它会在快速旋转时分裂。这种规模的小行星应该会在漫长时间里碰撞其他小行星而碎裂成较小的岩石,但它并没有。所以当它撞击地球一定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而且现有的科技对此完全束手无策。这就是我们找你的原因。”
看着她的一本正经,我实在忍不住笑了。
“哈哈,就到这里吧。谢谢你走心的表演,背诵这些专业术语一定下了不少苦功。”
“什么表演?我跟你讨论的是地球存亡的问题!”她怒目圆睁道,情绪拉伸得非常到位。
“干什么?吓唬人啊,有本事你一枪把我毙了?”
她动作凌厉地掏出腰间的手枪。
“别闹了。”我嘻嘻哈哈。
她先用枪口瞄准我的脑袋,然后向旁边一闪,会客室装着绿萝的玻璃缸被一枪打碎,然后,她把枪口顶在我的腰间,同时爆出一句粗口,“谁跟你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