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间依旧平缓地向前推进着,每一刻的相处都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绯山在一个人的时候会偶尔问自己,两个人是否走着的是渐行渐远的道路?
为这趟并行旅途画上休止符的,是那一天她们遇到的那一个人。
出租车与一辆私家车相撞,一男一女两位司机都分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这是绯山美帆子作为实习医生在doctor-heli上受到的讯息。
到了现场,橘医生先行跳下直升机绯山紧随其后,两人分跑向患者进行紧急处理。简单查看伤情后绯山判定受伤并不算重,便只是简单止血后将男性安置于担架上。她转而准备帮助后于自己的橘医生,却在靠近时看见冴岛露出少见的面有难色的表情,她似乎并不是很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冴岛?”
“让她看吧。”
绯山走近探过头去检查病患伤势,发现的事情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那个人和自己,很像。
不是说眉眼或者其他更具体的部分,而是从整体来看,排除那位女性比绯山更年轻一些外,面貌上相似程度有点太过大了。
冴岛及其冷静地打着趣:“没听说过你有双胞胎妹妹啊。”
“橘医生,请不要让白石看到。”绯山态度严肃,诚恳认真。
橘启辅推着患者从直升机上下来,对迎面而来的白石惠喊话:“白石你不需要过来了,这里人手够。确认一下ICU13号床患者的情况,待这边手术结束后向我报告。”
白石惠有些惊诧,但急救命令容不得一分一秒的迟疑,她立即准备向着ICU折返,习惯性地先确认随后赶来的绯山美帆子,可视线交汇不足一秒绯山便低下头去。
她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绯山医生,这位患者很严重吗?”午饭时间,白石向绯山碗中放进一块鸡肉。
“只是因为车祸引起的轻微脑震荡而已,不过还有需要检查的地方。为什么问这个?”绯山并不理会那块肉,只是夹起生菜放进碗里。
“总觉得你和橘医生都有什么事瞒着我。”
绯山美帆子确实认为自己略带心虚的表现有些惹人生疑,但也确实没想到这一次白石惠对于人情世故的观察力如此敏锐,她不但联系起了自己和橘医生,更包括了那位和自己面容相似的患者,她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只凭借观察绯山和橘医生的反应便猜到了这一步。
“白石惠,那是你的错觉。”绯山抬头严肃地看着她,目光坚定。“只是那天大家确实都很忙碌而已。”末了,她又补上一句。
她的话语里包含着欲盖弥彰,白石惠的直觉告诉她,绯山美帆子这个人在说谎。
八卦流言散布的速度总比预料中更快,新来的患者长得像绯山医生的这个令谈资话题瞬间上升了好几个灵异度的话题被疯传了起来,科学论、命运论和魂魄论悄悄溜进了白石惠的耳朵里。
“绯山医生,新来的患者叫什么名字?她住在哪个病房?我想去看看她。”白石惠医生瞬间变身通晓各种软磨硬泡手段的小可爱,两天内第五次向绯山美帆子提出了相同的问题,这次甚至放弃了旁敲侧击,改为直球直接进攻。
“白石医生,这是我负责的患者,无论怎样你都没必要关心!”
第五次进攻,失败。
查名字和房号这点小事对于作为正式医生的白石惠本轻而易举,但没想到在绯山美帆子的各种阻挠下她从没成功碰过绯山的任何资料。病历本、手术负责时间和病历表,甚至连排班时间绯山都特地和她换成一样的。平日里她黏绯山很紧,却没想到这次好不容易反过来了,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白石惠,你在好奇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绯山曾在某次她想要偷偷摸摸翻看病历本时抓了个现行。那时绯山的一句话让她想了很久,为什么一定要见到她呢?她对绯山的关心还不至于一定要知道她负责的患者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但她就是非常在意。
上村夏实。
当她知道名字时变得出奇冷静,并且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执着于那个患者。因为她是与绯山医生相似的人,哪怕只是长相相仿,她都不愿再见到那个人受伤了,如果没办法避免的话,至少要由她亲自来救那个人。
那一次她没有参与手术,那时候她逃避了,这回绝对要亲手帮助她。
白石惠第一次见到上村夏实时是在414病房。她并不负责这个病房的任何患者,也从不需要因为查房来到这边——太远了完全没有那个必要。所以自己的意图很快就会被窃窃私语的小护士发现并且传到绯山医生那里吧,白石惠苦笑着想,这种事是完全瞒不住的,可绯山还是一直坚持不让她知道,这样是不是伤了她的心呢?
上村夏实坐在病床上,看医生走进来便合上摊在腿上的书,笑容满面挥舞着一只手,长相像极了绯山医生,尽管动作和神态都与那个人大相径庭。
“您好,我是急救科的白石惠,现在感觉还好吗?”
她不太清楚具体应该问些什么问题,只能保持着尽量完美的微笑面对着面前的患者,没人知道她的内心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她仿佛看见了绯山美帆子,穿着病号服未带任何妆容坐在病床上。
绯山美帆子虚弱无力,面色苍白,头上缠着绷带,左臂裹着纱布,尽全力挤出了一个可怜的微笑。
不是的,那不是绯山美帆子,那位患者只是令她想起了那时的噩梦。白石惠在内心反复对自己说。
“他们说我可能有子宫肌瘤,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会不会是因为之前流产的缘故……”上村摸了摸腹部,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我要保护你。白石惠这么说,“不会有事的,上村桑。别担心,我们一定会让您恢复健康。”
“这次的手术请允许我来做助手。”
橘医生本想把这次手术的副手由绯山美帆子换成藤川一男,却没想到白石惠来主动请缨负责手术。
他相信白石惠的技术已和初遇之时有极大的不同,除了渊博学识外她的心智也变得非常成熟,让冴岛偶尔说出“冷血“的人,和黑田医生越来越像的飞行医生——无论手术风险有多么大,白石惠下手时都从未有过丝毫犹豫和任何怀疑——他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有把绯山美帆子换成她是否合适,毕竟绯山在被调侃太多次之后已经近乎放弃了解释,现在不敢保证全院,但至少她们的关系在急救科已经是人尽皆知。
白石惠仿佛看出了橘启辅眼中的犹豫:“我一定会做好这场手术——”
咚咚,敲门的声音阻住了白石惠接下来要说的话,“请进。”
是绯山美帆子。
橘启辅看见绯山对上白石惠后的表情从严肃立刻转变成怒不可遏时,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白石惠这是我的患者!”
“如果患者决定采用另一种方案的话,主治医生助手就不再是绯山医生你了。”
“什么?!”绯山瞬间声音升高了接近一个八度,她立即明白了白石惠的意图,“你想用微创吗?”
“白石你说什么?”橘也感到相当意外,“还有,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吵!”
绯山美帆子想过白石惠一定会插手这起病例,也相信她可能会试图参与手术,说实话,绯山美帆子内心里其实并不只是想要瞒着她。虽然多方阻挠使她无法顺利地探听关于这个患者的消息,其实暗自期待着她能够来负责手术。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比自己更完美地完成这台手术,绯山比起自己的技术,更愿意相信她的。
只是她没想到白石惠不但做出了她所期待的事,还擅自游说患者决定更换手术方案,这超出了她所能预料到的限度之外。
“用粉碎器将肌瘤切割成小块再取出会使创口更小!这对患者有多么重要绯山医生难道不明白吗?!”
“即使进行病理检查和切片判断肿瘤为良性,也不可能排除误诊的可能性,如果在手术中发现是恶性肿瘤要怎么办!如果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为什么会拦住你?”
“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病例,虽然PDA认为剔除手术中使用粉碎器有使未知肿瘤在腹腔内扩散的风险,但如果是良性肿瘤就完全没有关系,绯山医生难道不相信翔北医生的判断?”白石此时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不希望有任何伤害患者生命的可能,增加的扩散风险如果发生在患者身上,那么对于她来说就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不止是生育,也许会造成的还有生命危险,我不会允许那样的可能性发生,风险要降到最低。”绯山说得铿锵有力,她微仰头对上白石瞪大的双眼,那句话再没了不服输的意味,冷静理智的分析令人信服。
白石惠的双唇蠕动了几下,还未张开就紧紧闭合,一脸想反驳又不知是否应该开口的样子。
绯山看不得她这样的表情,虽然没觉得自己说得过重,但语气还是稍微缓和下来,“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我……不希望再留下太明显的伤痕。”
绯山一时语塞,愣了两秒退后几步从紧贴着的桌前离开,收回与白石相对的视线转而打理桌面。
她不想从那清澈的眼眸中读出什么,也不愿尝试太多方案,她知道凭借白石惠的判断力失误的可能性会降低,但也明白病理中存在纷繁复杂的未知性。
她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坐在椅子上埋下头去不再搭理白石。
刘海像一道屏障遮住视线,她不想看清白石的表情,这样白石也看不到她的。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白石的目光一直粘附着没有离开过自己,她知道她期待她的反应。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不想看到患者受伤,你也同样。
这话直到争论结束都在她的嘴边打转,最后却被生生咽到肚子里,只默默在心中这么说。
白石安静下来没有再要求更多,刚才的气势已在绯山美帆子坐下的瞬间萎了下来,那一瞬间她好像在她一闪即逝的目光中看到了难过。她想要解释自己并非故意揭起过去列车事故带来的伤疤,却总觉得说得过多反是徒劳。
如果没有说出这样伤害绯山医生的话就好了,白石惠自责地这么想着。
绯山美帆子忽然更为深刻地明白了白石与自己的错,她忽然感觉到了恐惧,担心未知的未来会将白石压垮,害怕自己与白石将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白石惠,我的懦弱与胆小,是否对你产生了太过恶劣的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