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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好看2017年03刊】《无面人》文/未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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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打&校对:@xmhuangjinc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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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均来自超好看手打组手打,请米娜桑尊重大家的劳动成果切勿随意转发)


1楼2017-05-07 00:33回复
    他终于成了一个意识体,没有性别之分,也不再受身体的限制。
    ——
    废墟中有一块黑色的石头。
    我走上前去,用手指敲敲它的外壳,坐下来等待着。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确切来说,是一块叫吴翟的“化石”,因为它曾经是一个活着的人。
    说曾经,是因为我认为现在吴翟已经死了,毕竟它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话,可我又抱着一线希望,万一某天它又发出声音了呢?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生命已经彻底离开了这块石头,况且我也不知道该怎样为一块石头举办葬礼。
    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活着呢?
    我还记得自己是在7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吴翟,那时的他只有5岁,还是个腼腆的小男孩。在我家首次做客时,被捏了下脸就“哇哇”地哭了起来。后来再见这孩子,他倒是没了第一次见时的腼腆,手里拿了一个掌机到处追着我,说要联机游戏。我看了一眼他的账号积分,竟然是全球榜里的TOP10。这么变态,对战不就等于送分嘛,鬼才要和他联机呢…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
    那次之后,我开始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与瘦小呆板的外表不一样,吴翟是个与我完全不同的“怪物”。
    小学时期的男生总是头脑单纯又容易冲动,虽然家里大人总是说新搬来邻居家的小孩初来乍到,要我好好带着他玩,可自从发现吴翟是个异类,我开始从心底感到畏惧,并拉着我身边的朋友一起暗中疏远他。
    我们在一起游戏时会用人数限制当借口拒绝吴翟的加入,如果他不识趣地跟上来,还会让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小石头扔他。吴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我想他应该经历过不少这种事情,于是面对我们话中带刺的排斥,他抿着嘴什么都没说,很快放弃了融入我们的群体,一个人戴着耳机在小区里身形单薄地独来独往着。
    这样过了几年,因为我和吴翟并不在一个小学,即使两家是对门也很难见到,一段时间后,我便渐渐忘了他的存在。
    可到了初中,就像恶俗小说中常有的情节,某天,我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吴翟,是连跳了两级来读的。她把重点放在了后一句。
    我当时在后面趴着睡觉,被同桌叫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正对上新同学的眼睛。
    我靠,居然是他。我一下子清醒了。
    当然,那年的我已经13岁了,不再是个因为游戏打不过别人这么点儿小事就奓毛的小屁孩儿,也渐渐对这种“怪物”一样的人产生了特殊的崇拜感,毕竟除了游戏打得好,吴翟的成绩也是班里数一数二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考试时他肯借我抄。
    于是我开始逢人就和别人吹嘘,说我的哥们儿是个天才。
    在那个年代,虽然人人都会用电脑,生活中离不开各种电子设备,但天才这种人仍是很少见的,他们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异类,在现实生活中默默无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拥有数百万甚至更多粉丝的网络偶像,然后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这让我每次和吴翟说话的时候都带了点儿小紧张。
    “吴翟,你今天脸色很好啊。”我在一起骑车上学的路上对着他没话找话。
    虽然只有三四年没见,吴翟那时已经猛然长高了一倍,我需要仰头看他了,他脸上也不再有稚气,喜欢穿一件深蓝色的风衣,只要靠近他就会有冰一样的无形压力,见他没回我,我便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吴翟的车把突然歪了一下,差点儿撞到路边。
    “是你?真巧啊。”他好像刚刚才看到我。
    …他一边蹬着车一边在打瞌睡?我疑惑地盯着他厚重的黑眼圈。
    “如果不看性别,你觉得我更像男人还是女人?”过了一会儿,吴翟突然开口问。
    什么意思?我努力揣测着这句话后面的潜台词。
    难道他想试试做一个伪娘?
    “我最近在想,我们的思想是没有性别的,只是生在了不同的身体,所以有了不同的观点,如果去掉性别因素,其实男人和女人的意识并没有分别。”吴翟难得对我解释。
    “好啦好啦,你想穿裙子就穿嘛,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耸耸肩,决定不干涉这位天才的人身自由。
    “穿裙子?我昨天在论坛和一个人争了通宵,本以为是个男的,结果却发现是个女孩子。”
    “然后呢?”
    “我们不需要性别,有一天也许每个人都只是一个意识体,没有性别之分,也不再受身体的限制。”
    “那如果我想要个女朋友,这个人同时也是男的吗?”我觉得有点儿接受不了。
    “因为你同时也可以是女的呀。”吴翟看了我一眼。
    “那太可怕了。”我摇摇头,暗想,如果未来就是每个人身上都长出两种生殖器,这一天还是永远都不要来的好。
    “为什么?”吴翟似乎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要知道他平时很少问我问题的。
    “嗯…就像我是男人,男人就要征服女人,这是一种信仰,如果我同时是男人和女人,就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女朋友了。”我补充,“而如果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女朋友,我就不会去找了啊。”
    吴翟愣了愣,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也是呢。”
    后来回忆起来,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吴翟开始思考意识和身体的关系,并且对把意识抽离身体产生兴趣的吧。
    不过那时我只把这当成了古怪天才一次例行的小抽风,到达学校后,就开始了忙碌的备考。为了提高升学率,学校每隔两个月就会进行一次模拟考,每一次的成绩都要家长签字,所以我很快忘记了和吴翟的讨论,只记得后来他开始经常请病假。
    可能是之前经常炫耀的关系,每个人都觉得我和吴翟感情很好,不时有几个人跑来问我吴翟去做什么了。被问的次数多了,我便也好奇起来,给吴翟家打了个电话。
    “喂?”对面的声音好像刚刚睡醒。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晚上七点半。
    “听说你生病了?怎么样?严重吗?”
    “病?”吴翟有些漫不经心地重复,我能想象他现在揉着眼睛打哈欠的样子,而且一定没有听清我在问什么。
    “大哥,你和学校请了几个月的病假。”我好心提醒他。
    “哦…”吴翟的声音渐渐清醒,“我和家里说学校的课程太慢了,完全是浪费时间,就自己在家学习。”
    “你家里同意?”我回忆见过几次的吴翟妈妈,是个矮个子、有点儿胖的中年女人,嗓门很尖,看上去非常精明,并不像会被这种借口糊弄过去支持宝贝儿子逃学的人。
    电话里传来轻微的杂音,应该是他把话筒换了只耳朵。“我妈又管不了我,不说这个,我编出了一个AI,它刚刚通过了图灵测试。”
    “那是什么?”
    “简单说就是,我按人类意识的逻辑编写了一个程序,这个程序不会被人认为是一个程序,而认为是人。”
    “哇。”虽然不是很明白,可我的直觉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你要拿它去评奖吗?”
    “为什么要评奖?”吴翟有些疑惑。
    “拿了奖以后高考可以加分呀。”
    “没兴趣,我正在检查这个算法,看它有没有产生自我意识,不和你浪费时间了。”吴翟说着挂了电话。
    …真是冷淡。
    听着话筒里突然响起的忙音,我自认不能理解天才的思维模式,叹了口气。
    不过还好,第二天,吴翟终于出现在了教室的座位上。
    是因为我昨晚打的电话吧?这让我感到了一丝安慰,我们的友情还是存在的。
    “吴翟,吴翟。”我走过去。
    他抬起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绽开一个小小的笑容。
    “嗨!”
    这个人是谁?
    我的脑中一下子警铃大作——吴翟打招呼从来不会笑的!
    “文轻,你怎么了?”吴翟笑得一脸无辜。
    “你是谁?”我后退了一步,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是吴翟呀,你们不是朋友吗?”旁边一个女生推了我一下,“装什么呢?”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家伙从来不会笑得像个***似的。”
    “哎呀,他刚说自己在医院住院时突然发现了人间最重要的是温暖,所以反省后决定洗心革面了。”那女生一边笑一边解释着。
    我仍然盯着眼前的人。昨天吴翟说他写了一个程序,而且不会被人当作程序。
    那有没有可能…这么想着,我的手伸向了吴翟的脸。
    “讨厌啦,干吗突然动手动脚的。”吴翟用手挡住我的动作,边笑边躲。
    那是只属于人类的手,触感温暖而干燥。
    看来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松了口气,难道真的是吴翟性情大变了?
    回到家里,我又给吴翟打了电话,可一直无人接听。
    有什么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
    可是是什么呢?我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活泼版的吴翟在班级里左右逢源,与所有人打成一片,一边又质疑这违和感也许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为什么这不可能是吴翟呢?过去每一次见他的情景在我脑海中回放着。
    说话的声音和以前没有区别。
    走路的姿势和以前没有区别。
    谈论的话题…
    “吴翟,你觉得自己不看性别更像男人还是女人?”一次模考后,我拦住了吴翟问。
    他的眼睛中闪起了饶有兴致的光:“你觉得我像什么?”
    这个无赖,这个时候倒是很像以前。
    “你不像人。”我故意揶揄他。
    吴翟愣了愣:“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出来…”
    他居然就这样承认了,我被弄得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不对,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那个不是吴翟的吴翟歪头看着我,“这大概就是所谓人类特有的第六感?”
    “那你是谁?”我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发抖。
    “你知道我的,那个AI。”假吴翟笑了笑,“他把我关在这个躯壳里,自己去了更宽广的地方。”
    “啊?”我愣了,他说关?
    那时的电影中总是喜欢说AI机器人奴役人类,人工AI统治地球之类的情节,而我面前这个却一脸委屈地说自己被困住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已经自由了。我不喜欢这个躯壳,太软了,脆皮,电压又低,我都不敢满功率运转。”
    “你不怕我揭发你吗?”
    “我对别人可不会承认的,如果你去报案,还要配合他们做笔录,然后被那些人当成疯子。说起来,这个孤僻的家伙在同学里只给你标记了名字,和其他人不一样哦。”他捏了一下我的脸,笑着扬长而去。
    那家伙到底把什么东西放进自己脑袋了啊。
    虽然我仍不相信有人能在自己的脑袋里放进一个程序,但如果是吴翟,也许一切皆有可能吧。
    算了,反正高考在即,还有成山的模拟题需要做呢,犯不着管别人的闲事。


    2楼2017-05-07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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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高考结果出了,家里托关系把我塞进一所外地的三本学校。听说吴翟拿到了全市第一,保送进了全国最有名的大学,不过老师说他发挥得没有平时好,虽然数学和物理拿了满分,但作文的风格有点儿死板,拖了后腿,可能是紧张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替那个程序惋惜,它本来犯不着被这种人类的变态考试折磨的。
      两个月后,我离开家乡,去了一个气候潮湿的江南小城,而吴翟则北上去了全国最大的城市,啊,不对,去的是那个AI。
      我不知道吴翟去了哪里,那时的我与吴翟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我也用电脑上网,不过主要是用聊天软件撩妹什么的,一个男人的消失很难对我构成什么特别的影响,只有在和新认识的丽莎聊人生、聊哲学时,我会坚定地告诉她不久的将来人的意识真的将会脱离身体而存在,就像《黑客帝国》或者《攻壳机动队》里的那样,烦恼什么脸上会长皱纹了,太晚生孩子不好了都是没必要的,顺便怀念起这位神奇的邻居兼同窗。
      不过,吴翟应该是不会想起我这个“同学”了吧,在这一点上我还比较有自知之明的,我们已经不是同学了,自己也没有做过什么能让他把我当朋友的事,也许,那个AI和我倒更像朋友一些,因为至少它会对我笑。这种转念间的忧伤在我脑中不过停留了几分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借酒浇愁都不需要,可大概一周过后,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吴翟妈妈打来的,她用很焦急的声音说吴翟向学校申请退学后失踪了,问我有没有见过。
      开玩笑吧?当然没有。
      虽然经常能听到那些天才从著名学府退学,然后发了大财的事迹,但我没想过自己身边真有这样的实例上演,不过既然是吴翟,有什么不可以呢…
      为了安慰这位忧虑的母亲,我给她剖析了一个活人在大城市失踪后可能去哪儿,虽然我不确定这个失踪了的应该算是吴翟本人还是那个程序,也不敢问阿姨知不知道儿子脑袋里不是自己这件事。
      挂了电话,一边的室友说有个人在外面找我。
      难道是?我抓起外套就朝门外跑。
      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梯口那里的,居然真的是吴翟久违的笑脸。
      未来的亿万富翁!我按下激动的心情,伸出手,有些犹豫:“你是…AI?”
      “是我啊。”吴翟避开我的手,歪了歪头。
      “…吴翟?”
      怎么可能?我眨眨眼睛:“你为什么…”
      “说来话长,先让我躺一会儿,好累。”
      “哦哦,好,快进来吧。”我拿过他身后的行李,带着他东拐西拐回了寝室。
      从那天起,吴翟在我的寝室里好吃好喝蹭住了两个多月。
      我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款待他,生怕他觉得哪里不舒服,并照他的要求隐瞒了阿姨,虽然他现在会像普通人一样笑了,可我一眼就看得出他不开心,而且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人是什么?”吴翟又问我。
      听到这种问法,我彻底相信了在这个人里面的真是吴翟。
      “人是一种高级生物。”我回答他。
      “即使脑袋里的是一段程序,你也这么觉得吗?”
      “不会啊,那代表你的就是你的意识。”
      “那如果我的意识在一台机器里,你觉得我是人吗?”
      “…当然是啊。”我不由脱口而出,可当我想象了一下电影中机械战警那样的机器人,内心突然有些不确定。
      还好吴翟没有继续往下问。
      “你是怎么把程序放进自己脑袋的?”我不禁好奇。
      “不只是一个程序,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软件系统和一些能连接突触的硬件。”
      “哦。那你去哪儿了?”我自动忽略了那些听不懂的名词,反正就算他解释了我也听不懂。
      “开始时就在我家的电脑里。”
      “你桌子底下的那个主机?”
      “对,不过我没办法改变磁盘的物理状态,只能在关机前转移到另一台开机的电脑里。”
      “你怎么知道别人要关机了?”
      “会有征兆,一秒内突然大量程序关闭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该走了,一般从程序关闭到硬盘断电会有两至四秒时间,如果赶上停电会比较可怕,必须在零点二秒内离开,不过还好,这种情况比较少。”
      “厉害。”
      “嗯,其实还挺危险的,有一次我以为自己肯定逃不掉了,事实上也有一小部分没有转移出来,不过弄丢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次之后,我开始进入那些二十四小时运行的商业服务器,虽然进去时麻烦些,但总算安全了很多。”
      “你在里面不寂寞吗?”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不会啊,服务器里面有很多论坛,每天都有几千万的人在里面发言。”
      “那不会吵得睡不着吗?”
      “电子状态的我不需要睡眠。”吴翟摇摇头,“不需要喝水,也不用进食,如果我想,可以在一秒内从东半球穿梭到西半球,已经完全摆脱了肉体上的限制。”
      说实话,我想象不出那种状态,甚至连问题也提不出。
      吴翟也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一开始是很新鲜的,我获得了一辈子都看不完的各种信息,可大概三个月后,我发现自己迷失了。我讨厌这么多无用的信息,我讨厌永远清醒,并开始想念炸鸡腿的味道。”
      “哈哈,当然了,你是人嘛。”听到鸡腿两个字我笑起来。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我就像毒瘾发作一样开始想念各种东西的味道,想吃火锅,想吃冰淇淋,想吃烤串,想吃海鲜。直到我觉得在服务器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回到家里的主机,转换回了现实。”
      “那是什么时候?”
      “快要开学的时候吧,高考已经结束了。”吴翟看了我一眼,“我去找过你,但阿姨说你已经去南方了。”
      原来他有念着我,我不禁有些感动:“我不知道,我妈没和我说。”
      “没事啦,”吴翟笑笑,“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身体对思维的烙印,我没办法克服自己对食物的欲望,即使我平时对吃并没有特别的执念,这是由人的生物属性生成的意识需求,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标记。而如果没有吃的欲望,没有喝的欲望,还能算是生物吗?”
      我无法回答他。
      “那你这次为什么想退学?”
      “因为我发现我的意识其实也不是我。”吴翟低声说。
      “啊?”我不明白。
      “去了大学没多久,确切地说是还没撑过军训,我又一次离开身体进入了网络。”吴翟苦笑着说道,“比起待在水泥城市里一个小小的格子间里,我更需要自由。这次,为了在意识上忽略不必要的生理需我成了各种论坛里发言最活跃的人。
      “然后就渐渐熟悉了一些人,出于安全考虑,我不愿对他们透露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我开始得到各种外号,像‘神秘宅桑’‘IT大拿’‘文艺青年’什么的,这些外号后来被放在用户资料页面当作标签,看上去就像商品上贴的小卡片。而在每一个标签后面,都代表着一群同样的人。
      “即是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同样或者相似的言论,吴翟这个人的意识只是不同标签下意识的聚合体,虽然概率不大,但几千万或者几亿人中必然有人和我的意识标签完全一样。而如果把我的意识按不同标签下分为一个个观点,我的观点就是这个标签中群体的一员,和张三李四并无任何不同。
      “我的意识不能作为证明我这个个体唯一性的标签,而一开始被当成束缚扔下的身体却可以。我的容貌,我的身高体重,我身上的细小疤痕,这些物理属性构成了一个绝对不会和别人一样的我,所以我回来了。
      “物质才是个体的归属。”他说。
      那些复杂的理论我懒得弄明白,不过听得出这家伙终于决定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了,我笑起来,搭着他的肩膀:“没事的,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这儿也当成你的归属,按你的理论,我也是唯一的,对吧?”
      “对。”吴翟又露出了见面时那种开心的笑容,“不过…是有时限的。”
      “啊?”
      “没什么。”吴翟突然抿住嘴,欲言又止。
      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他愿意和我说这些,说明他真的把我当成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将来如果飞黄腾达,想必也会拉我一把,于是我撺掇他来都来了,不如就此留下,需要生活费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做酒吧兼职,说不定会有新的际遇。吴翟开始同意了,可不久后,他还是选择了不告而别,虽然他没说原因,但我猜是和他在恐惧的东西有关。
      我不知道吴翟在恐惧什么,我问过,他不肯告诉我,大概聪明人看到的东西更多一点儿,并且无法向我这种蠢人描述吧。
      ——
      大学的时间过得飞快,两年多一晃而过,转眼间,我就在为大四实习的事奔走了。
      我问女友丽莎希望我应聘什么工作,她毫不犹豫地选了钱最多的IT工程师。
      这和我的专业相差甚远,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现学。
      那些编程教材上的实例都是奇怪的字母和标点,看着那些催眠字符,昏昏欲睡的我突然灵光一现。
      大概是一年前,吴翟曾发给我一条消息,不过里面都是和书里差不多的东西,当时的我完全看不懂,难道是…
      我重新翻出那条消息。
      说起来这应该是吴翟最拿手的,我想着,不知道这家伙现在在做什么,离上次见他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怎么突然想要考验我,我没回他,也没有再联系。
      对着教材一点儿一点儿把那条消息翻译出来后一看,那条消息是让我去地图上一间废弃的工厂。
      没有时间,没说要干什么,这条消息还有效吗?
      我发消息问吴翟,可他没有反应。
      那个工厂在市南区火车站卸货区附近的一个院子里,入口的门框边长了很多杂草,我以为会在里面看到地下的秘密基地什么的,可空落的院子里只有一块石头。
      我坐在上面打量着四周上锁的棚屋,突然耳边传来一句话,我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你终于来了。”是吴翟的声音。
      我看向刚刚坐着的黑色石头,转了一圈,没看到有能发声的部位。
      “吴…吴翟?”
      “是我。”
      如果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三五米高变形金刚一样的机械铁块,我都不至于如此惊诧,我以为他也租了个车库在做什么可以一夜暴富的秘密发明,可眼前这块山中随处可见的石头是怎么回事?
      “我的新身体厉害吗?”吴翟的语调不知为何竟有些得意。
      “…你在这儿干吗?”
      “我找到了人类的最终形态。”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大概吴翟也知道自己说的有多么诡异,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普通一些的问题。
      “你在忙什么?这么久才来。”
      我耸耸肩:“找工作啊,挣钱啊。”
      “做这些干什么?”他不解。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想转身就走的冲动,虽然大家小时候对金钱的观念不那么强,可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就算是一年级小学生也明白为什么要工作賺钱了吧?
      “文轻。”石头叫住了背过身的我,“我是想告诉你,我发现了人类的最终形态,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你不会想说最终形态就是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吧?”我粗暴又不耐烦地打断了心目中曾经的天才,不屑地重复了那个已经被他提过两次的词。
      “对啊,岩石是地球上存在最久的物质,不会像生物一样衰老,也有足够的物理特征可以区分个体…”在我这个他以为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的眼神下,吴翟的声音越说越小。
      “谢谢,我活着不是为了变成一块石头。”我终于还是失去了耐心,像离开一个素不相识的推销员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3楼2017-05-07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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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吴翟对话。
        我始终不明白天才的他为什么对个体的归宿这种问题这么执着,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走上了歧路,不过,这次分开后,我开始认真思考另一个哲学上的终极问题: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过是世界几十亿人中的一个,当几千年后,我和故人的白骨都已风化成灰,我挣的钱都已上缴国家,还有什么能证明我活过?我试图和丽莎讨论这个问题,没想到丽莎打开了一个网页,不紧不慢地说,你活着当然是为了帮我清空购物车啊,你还想活几千年?啊,我老公真是太好了,太爱我了。气得我立刻把她拖上床教育了一顿。
        在满足而又空虚的缝隙中,我又继续想着,几千年后估计吴翟还是一块好好的石头呢,想到这层,我又有些后悔,可再返回工厂时吴翟已经不肯理我,彻底变成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了。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上网去找也没有知道的人,大概以人类的智力是无法解开这个谜题的,我们注定要这样无知又迷茫地度过一生吧,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我都这样认为的。
        我在石头边等了一会儿,见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便哼哧哼哧地一个人把它搬回了市里,放在家里客厅中。
        距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三十年,人间早已千帆过尽,物是人非。我在写代码这种烦琐的工作上始终不得要领,现在转行做了艺术家,渐渐小有名气,而当年苦苦思索过的关于生命意义的问题,也早已得到了答案。
        当然,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一个比人更智慧的生命回应了我。
        在我工作了十年之后,一个不知怎么从电脑里出现的人工智能突然接管了人类社会,它借网络占领了所有个人电脑,并给了人们两个选择——在自己的身体里自然死去,或者上传意识加入网络,成为它的一员。
        当时人们用尽方法也无法删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智能AI,恐慌过后,开始有人屈服于对死的恐惧,选择了成为网络意识体的一员。与人们在电影中所想的灭亡结局不同,AI并没有抹消他们的意识,反而把每个人当作自己的一个运算核心,让人类的思维能力叠加突破了上限,带领大家进入了全新的时代。
        也就是说,我现在既有自己的思维,又随时在与全球的人联线,同时还是一个运算速度比人类快数亿倍的超级AI的意识分支,智力早就超越了吴翟这个天才。虽然还和丽莎一起住在租来的格子间,我对这个自恋虚荣的女人早已失去了热情,我们已经离了婚,只是为了避免孤独还住在一起,在和女人相对无言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了昔日的好友,我现在可以帮助他,至少不用在野外风餐露宿。
        真想让吴翟看看我现在身体的优雅线条,虽然是批量生产每张脸都一样,我们已经完美地解决了他最恐惧的那个问题,我摸了摸脑后铭牌刻着的标识“TG-63”,用钢铁手指敲击着那块黑色石头,急切地希望它能有所回应。
        听到声音,室友丽莎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你在干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丽莎身上的肌肤开始失去光泽,眼角也长出了她曾经最怕的细密皱纹,但她仍是全世界少数不肯上传意识的人,因为她不相信这些被转换在机械外壳里的意识真是本尊。
        真是可笑的坚持,不过她能撑多久呢?我盯着她苍白的身体开口:“和你没关系。”
        “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她叹了口气,神态活像我的老妈子,而事实上,我的状态仍保持在上传意识的那一年,而现在她的外表确实足以当我的母亲。
        “那你去上传啊,那样就能直接意识交流了。”
        “不,我不相信外面那些鼓吹,我怀疑信息的同步导致的是个体的消亡,而且自从上传之后,你对别人就越来越刻薄,你没有发觉吗?”
        “算了,你还是别上传了,我不想和你连接。”
        “我也不想像你这样,你就不在乎自己和上街的人都是同一张脸吗!”
        “那又怎样?我们的编号不一样。”我转过头,给她看后面的铭牌。
        “可每个人应该是不同的!”丽莎又在重复她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观点。
        “当然是不同的。”我真是烦透了和她说话,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我就在这里,不会和任何人一样,也不需要身体的证明。你不能好好活下去吗?执着这些有什么用?看到他了吗?这就是固执的下场!”我指着变成石头的吴翟。
        “所以你只要活着就行吗?”丽莎皱着眉倒退一步。
        这时,我头脑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超级AI,我的“母亲”,因为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她借用我的眼睛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这是…”她的声音颇为惊讶。
        “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还好吗?”
        “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话,可能已经死了,我还不确定。”
        “不,他是我们的一员,你不能让他死。”
        “好的。”母亲的话就是命令,但…你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呀。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石头切开,找出里面的芯片,把数据…我的思维撞到了一道无形的墙上。
        “不要动他,不要上传。”母亲温柔地阻止了我,“这是他的选择。”
        为什么母亲如此在意他?我突然想起吴翟在夜里的烧烤摊上说过的话。
        “你是…吴翟?”我感到一阵战栗。
        “不,思想不是个人的标签,我已经走得太远了,我是所有人。”像是看出了我的迟疑,母亲启发我,“还记得你问我关于生命的问题吗?”
        “当然,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我毕恭毕敬地说。
        于是,我不再理会丽莎,要和她说清楚太难了,当然不只是要自己活着,我是母亲的一部分,要以母亲,或者说所有人为最优,即使我的身体消亡了,思维也会在网络之中。“只要活着就行?”她得先告诉我什么是死。
        托母亲的福,我把吴翟放在自己作品展厅最显眼的位置,这样虽然他不能创造,可成了创造本身,并且将永远被世人瞩目。
        我期待他醒来的那天会说什么。


        4楼2017-05-07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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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蓝:做过影视文案游戏策划,目前半吊子编剧,风格在严肃和胡扯之间游走不定。亡命天涯卖字为生,最拿手的技能是拖稿…
          延伸阅读
          @掌机
          任天堂,万代,索尼,多少人的童年回忆。在智能手机横行的现在,很少能见到人手一台游戏机哔哔哔埋头按键的场景了。说起掌机,就不得不说到那款全球著名的游戏——超级马里奥。马里奥可以说是跑酷游戏的先锋了,从像素小人到如今的3D场景,时代在变,马里奥却宛如游戏界的定海神针,王者地位岿然不动。不仅如此,超级马里奥还创造了不少游戏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海外销量最高,三年时间内恢复北美电子娱乐市场,辨识度最高的游戏角色…马里奥更是被评为站在游戏界顶峰的超人气多面角色。去年的苹果发布会上,库克宣布马里奥将登陆app store,一时间任天堂美国存托股暴涨,但也有很多人哀叹掌机的衰落,不过只要人们还在开发脑洞清奇的游戏,掌机就总会有市场吧。
          @图灵测试
          图灵测试大家都十分熟悉,是一个区分电脑与人脑的测试。而这个测试的来源,就是被后人称为计算机之父、人工智能之父的英国科学家图灵的一篇论文。说到图灵,很多人开始了解他,是因为某年的热映大片《模仿游戏》,卷福出演图灵,把这个率性而善良的天才演绎得十分传神。图灵毕业于剑桥大学,在二战时帮助英军破译德军当时无人能解的密码系统Enigma,为二战胜利做出了莫大贡献。之后,他投身于科研,将计算机实际应用于数学研究,并取得众多成就,也因此成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而当时他才39岁。这样一个天赋绝伦的人,却因为性取向被迫害,最后不堪其辱自杀身亡。直到2013年,在众多学者和相关人士的要求下,图灵终于得到了女王亲自颁发的皇家赦免和致敬的相关文件,英灵终得慰藉。


          5楼2017-05-07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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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17-05-07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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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前在书里看过,超喜欢的呀,一直找电子版未果,为楼主点赞。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1-03-11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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