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顶更

高层难道是想将这颗星球作为试验场？我忽然想道。
如果之前的失踪事件只是人们被动地接触时之螶，那么现在通过对螺旋发电装置的研究和对这颗星球异象的主动观察分析，我们就能够主动探索这个怪物背后的真相……所以这颗星球可能不过是一个吸引时之螶的窗口……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个殖民地最初的规模并不大，却最先建立了一个巨型太空港。
以一个殖民地和上面的所有人作为诱饵？
那派遣我们来的目的呢？搜集异常数据？
我们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诱饵？
我拍了拍脑袋。高层有自己的计划，但这个计划不是我胡思乱想就能够完全猜到的。看不见的手正在挪动棋子，而我们这些棋子……对全局往往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审计官，我早就学会对不该知道的事情不闻不问，星区总督说得对，有的时候我们千万不要引起一些存在的注意——时之螶或者高层，对于我们这些家伙来说同样危险。
不过现在对我来说，说这个好像有点晚了。
“头儿，我们已经进入大气层了，天气不太好——还有二十分钟就会在目的地的起降场着陆。”前面传来了穿梭机驾驶员的声音，听起来是另外一个合成人。
“不，不要去起降场，在镇子外面找一个合适的着陆区域。”我抓起对讲机对驾驶舱里的飞行员说道，“我们会想办法自己进入城镇。”
“是。”对方显然没料到我的这个特殊要求，穿梭机猛地晃动了一下，接着摇晃着向侧面一偏，开始盘旋下降。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哈尔，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
“我明白。”合成人声音平缓地说。
“即将着陆，长官，我们会停在一处河谷里——距离目的地十二公里。我们没有其他交通工具，恐怕您只能步行过去了。”驾驶员报告道。
我转过头看了看舷窗外面，确实像飞行员所说的，天气很糟糕，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周围到处都是灰黑色的浓雾——十二公里，赶到城镇应该已经是本地时间的下午了，如果我们真的能发现什么异常……
“千万不要在地表过夜。”我又想起了星区总督的话。
“我知道了。”我拿起对讲机说道，“请在这里随时待命，我会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明白，长官，祝您好运。”

标准历2481-11-30-13:28
边境星区/D-7殖民地地表定居点-希克苏鲁伯镇
日志条目：“时间吻我以爱，我们只要回报以我们的歌”
我用力挥了挥手，想要赶开面前的浓雾，但丝毫没有效果——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浓雾，只是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说不清的怪异阴影之中，虽然确实没有雾气，但我却似乎什么都看不清。天格外阴沉，似乎头顶上的这片阴云从来就没有散开过，一种莫名其妙的寒意盘旋在小镇上，现在是本地时间的下午，但这里却冷得像深夜。
“头儿，这里很不对劲，我的内置探测器察觉到这里有一些异常读数——电磁辐射量有些超标，而且很……规律，但我居然无法定位源头在哪。而且我察觉到了意义不明的声波，但音量极低。”哈尔通过特殊频道向我镶嵌在内耳里的定向通讯器发送了这段信息。
我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留神四周。
周围似乎确实没什么可注意的，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典型的边境殖民地小镇。在殖民之前，官方会将整个殖民地的宜居区根据地块大小划分为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分别制定开发计划，这些先期到达的殖民者会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区域兴建小型定居点，再以此为基础逐渐形成大型城市。眼前的小镇就是这个区域的移民中心，但奇怪的是，这颗星球的人口莫名其妙地迅速膨胀，但这个本该已经形成大型定居点的城镇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规模，似乎没人愿意来到这里定居，而这里的人也不打算放弃这个城镇前往更大的定居点。
又或者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小镇的规模不算很大，到处都是用模块化高分子材料搭建的房屋，但所有的房子都有着独特的装饰……
我看着最近的房屋墙壁上怪异的图形，拧紧了眉毛。
环状图案扭曲成一个首尾相接的封闭圆圈……我见过这个图形。
“有的建筑物是空的，我侦测到附近的四十五栋住宅之中只有一半有热反应，里面有居民。其他的全都是空着的。”合成人探员报告道。
我指了指主干道，这条通向镇中心的航天器起降场的大路本来应该是最为繁华的地点，正常发展中的殖民地小镇，平均每天起降的货运飞船起码有十艘以上，来自外界的物资和人员源源不断地从天而降，原料就在附近的合成工厂被迅速加工成各种殖民地急需的物资送往各地，但现在整个主干道冷冷清清，竟然空无一人。我出发前查询过这个定居点的飞船起降记录——最初的时候平均每天十二艘，但一个星期之后记录突然变成了空白，没有一艘外来的飞船再降落在这里。
所以人都去哪儿了？
按照规定，只有在定居点达到三万人口以上的时候，官方才会派遣常驻地方官进行直接管理，在此之前这些城镇统一由边境行星开发委员会进行管理。所以我们在这得不到当地地方官的协助，只能自己想办法。
但在一个行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想个办法似乎很难……
我站在空空荡荡的街区上，突然莫名其妙地感觉脖子后面的汗毛竖了起来——在我做出反应之前，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干瘪的声音，“你们来了。”
我猛地转过身，看着身后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人，身上穿着样式奇怪的黑色服饰，和我见过的大部分服装都不一样。这个男子的表情沉寂，甚至显得有些呆板，像是脸上的肌肉被人替换成了硬邦邦的石板。

“他是……怎么出现的？我的探测器刚才明明没有探测到后面有人——”哈尔的信息 传了过来。我悄悄摆了摆手，转向这个来历不明的黑衣男子，突然心念一动，一句熟悉的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已经发生的，必将再行。”
对方点了点头，“将要前行的，其实已经走过。”他石雕一样苍老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因为我记得你来过这里。很好，请跟我来吧。”
不等我反应，这个怪异的人费力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向远处，伸出手摆了摆，示意我们跟上来。
见鬼……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竟然会突然说出这句？
“头，头儿——”哈尔的声音在我的内置通讯器里面响了起来，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合成人探员无声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去瞧瞧。我悄声回应道。示意哈尔跟上。
“头儿。刚刚我侦测到你的大脑某区域有异常活动，你没问题吧？”通讯器里传来了哈尔的信息。
我摇了摇头，我应该还没发疯，起码目前还没有。
~~~
“你一定会问我是谁。”对方坐在灰色的座椅上，瘦削的身躯深陷在沙发中，几乎被沙发完全包裹住了，只有两只眼睛向外闪耀着古怪的光芒，“我记得你问过这个问题。”
“你记得。”我抽出笔和纸质笔记本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我们正在小镇拐角处一间住宅里，这里就是标准建筑模块拼接出来的简易殖民地住宅，但却是镇上最大的一间房子。这个房子单调得过了头，里面只有最简单的几样家具，无一例外，都像墙壁一样是单调的灰色。房间里面甚至比外面还冷，似乎从来没人居住过。
“是的，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在它的迷宫中走过几条岔路，其中一条让我亲眼看到了现在发生的一切。”对方摇了摇头，像是在回想迷宫中的情景，但他很快回过神，怪异地笑了笑，“但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呢。我是谁？我也忘记了，当你在无尽的迷宫中穿行的时候，你也不会在乎你究竟来自哪里。我曾经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殖民者，也是这个镇的临时镇长，我曾经有一个名字，似乎叫凯科尔。但现在我是……抱歉，审计官，我也不知道，但您可以叫我镇长。”

“你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我皱着眉头追问道。
“是的。第一艘殖民船在行星的中心区域降落，我们很快就来到了这附近，那个时候，你们的实验基地甚至还没有开工。”他的表情忽然莫名其妙地阴森起来，但很快，布满皱纹的狰狞表情变成了一种怪异而平静的微笑，“我看到了你们干了什么，你们的科学家带来了这个机器，引起了它的注意，然后……它就出现了。你知道它叫什么。”
“时之螶。”
“是的。我们这个族群很久之前就被它注意到了，但直到最近，我们才博得了获取它的爱的资格。”镇长笑着说道。
我看了看一旁的合成人探员，哈尔早已经打开了视频记录模式，现在我和这个自称镇长的人的所有谈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他与这里的异象直接相关，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挖出关于这一切的线索……
“我可能会问你很多问题，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向镇长欠了欠身，礼貌地说道。
“当然。我就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它不介意被人知道，特别是你。”镇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实际上，您的问题越多越好。”
“你知道我。”我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继续记录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我并不迷信科技手段，有的时候一根钢笔和一叠纸的作用远远超过量子电脑的记录系统……
“我在迷宫中走过的第一条岔路，就看到了你。”镇长说道，“我看到了你的过去，当然，这条路的主角并不是你，但你与她的关系很密切。如果你也在迷宫之中，你应该和她的路很像。”
“你看到了什么？她是谁？”我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绷紧脸庞面无表情地问道。但我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你知道她是谁。”镇长说道，“我看到了你们在一起的短暂时刻。她的路一片漆黑，充满了战争、死亡和毁灭，你是她的路中唯一的闪光。奇怪，如果你和她的关系这么密切，迷宫中应该也有你的影子，但……我始终没有看到你的路。也许时之螶不愿意向我展示全部的循环吧。”
“够了。”我生硬地举起了手，“抱歉，还是让我们谈一点其他的东西，你说的迷宫究竟是什么？时之螶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镇长坦然承认道，“‘迷宫’不是我们所知道的常规空间，而是游离在我们的空间之外，它是独立的，却超出了我们的理解，在里面，时间不是线性的，而是一个奇怪的圆环，或者螺旋——所以你能够看到未来，或者过去，但每一种都……很模糊，因为通向过去的路很清楚，但未来却有无数种可能，这就形成了让我们晕头转向的岔路，所以里面才是一个怪诞的迷宫。我只能存在其中，却不能说清那到底是什么。你去过更高维度的宇宙吗？你该怎么描述超出你的感官的其他维度？至于时之螶是什么，它就是迷宫本身，但具体的……抱歉，我不能回答。”
“但你知道？”我追问道。
“我看到过，我只能告诉你，它一直关注着我们，它想要让我们接受它的爱。”
爱。我又听到这个词了。我很清楚，这个怪物的爱绝不是我们所理解的概念。共和国曾经征服过一个种族洁癖主义者组建的疯狂的帝国，那些发疯的鸟类生物也宣称爱着整个银河，但它们热爱银河的方式却是消灭全部的异族……
“这种……爱，究竟是什么？”我问道。
“你不想进入迷宫？进入循环之中？”镇长看着我缓慢地说，“在它的螺旋之中，你可以看到你已经丢失的错过的全部事情，如果你想见到她，你也可以找到——它想要的很简单，时间吻我以爱，我们只要回报以我们的歌，一切就会闭合成完美的圆形……”
“对不起，但……我不是很能理解。”我皱着眉头，这些话对于我来说很……陌生，但听起来似乎是唯心者的祷文，这样的说辞往往难以用字面的意思理解，其象征意味难以捉摸，除非有人愿意解释，但每个人对此的解释恐怕都各有不同。
“您能……解释一下吗？”
“对不起。我不能多说。因为我从迷宫中遇到的影像里看到，我只对你说到这里。我不能打破这个循环。”他回答道。
我想了想，“这个小镇很奇怪。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就在你们的机器启动之后不久，变化就随之发生了——你们的机器本来就是它的一部分，你们把它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这里。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这个城镇完全建立之后的一周。”
没错。我暗中点了点头，我查到的货运飞船确实是从一周后突然中止向这里输送物资的。
“当天晚上，所有的人都突然开始做起了噩梦——我还记得梦中的情景，无边无际的黑暗，比夜幕还深的影子在其中穿梭，无数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然后我看到了很多背对着我的人影，他们突然一起转过身，我看到每一个人的脸都是我的——那些是不同年龄的我。然后我就从梦中惊醒，却发现我已经深陷迷宫之中。”

“只有你？其他居民呢？这里的住宅和居民人数不符，其他人去了哪里？”我问道。
“所有的镇民都消失了，和我一样，他们也都掉进了迷宫里。但现在……他们像我一样又回来了。审计官，你手里应该有移民名单，现在这里的人确确实实都是当时移民过来的居民，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您看到的很多空的住宅……这怪不得我们，因为这些多出来住宅的建造日期应该是三年以后。”
“三年以后？”我问道。
“审计官，你们只注意到了那些突然出现的农场和矿场，却不知道这里也出现了建筑物突然增加的情况？您早该想到，这里是你们所谓的异常发生的第一个地点！我们失踪了两天，就在这两天里面，这里的时间向前走了三年。我们现在是在三年后的小镇。如你所见，三年后的小镇也没有机会发展成殖民中心。”镇长怪异地笑了起来，他用力拍了拍沙发，“您坐的沙发，就来自三年以后。这个建筑来自未来，我们来自过去，而在这颗星球的重力井之外，你们的时间一切正常，咔哒咔哒地走着，人们为多活了一秒而弹冠相庆，但我们……我们已经看到轮回，我们深入了时间迷宫，已经成为圆环的一部分了。”
“圆环就是时之螶，所以，我们现在也是时之螶的一部分。”他补充道。
我忽然觉得喉咙发干，我似乎勉强理解了时之螶……它是时间的一部分？某种闭合的时间？
“您还有其他的什么能告诉我的？”我摇了摇头，低声问道。
“不，没有了。我只能回答到这里。说得再多一些，就会冲破这个圆环……多完美的环，我可不想破坏它。”镇长眼睛微闭着说道，他半闭双眼，轻轻笑了笑，“远道而来的客人，请留下休息一晚吧，您看——天已经黑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外面——该死的，刚刚只顾问问题，完全忽略了时间……小镇本来就笼罩在阴云之中，现在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但这个房间里却诡异地仍然保持着下午时候的光线，我看了看四周，确实没有开灯，那么这些光……
“这是来自圆环的光。”镇长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圆环让这里始终是下午。但外面就不一定了……”
我立刻收起笔记本站了起来，“抱歉，我必须离开——”
“我懂。不要留在这颗星球的地表过夜。”镇长诡异地笑了起来，“你们把这个机器带到了这里，现在又想摆脱这一切。如果你能的话，那么请尽管离开吧。”
他靠在椅子上，笑声忽然变得尖利起来。我顾不得告辞，示意哈尔立刻离开，就在我推开大门走向外面漆黑的夜幕的时候，我听到背后传来了镇长古怪的声音，“祝您好运！”
随着这句刺耳的台词，屋子里的光也扭曲着消失了，时之螶似乎收回了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光亮，周围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

标准历#########（记录器未知错误，时间未知）
边境星区/D-7殖民地地表-未命名河谷-希克苏鲁伯镇外约10公里
日志条目：“沉默的皮影戏”
“抱歉，我的定位系统受到了不明干扰，无法精确定位。”哈尔走在前面，有些抱歉地说道，“穿梭机对我们的呼叫完全没有回应，频道里只有白噪音。”
我看了看四周——我们已经踏出小镇很久了，正在沿着河谷向穿梭机停靠的位置行进，如果我们没搞错，穿梭机确实是在这个方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条路有些不对劲，突然出现在路边的粗大藤蔓，来时明明生机盎然现在却已经枯死的巨型蕨类植物，还有河谷——河谷的水流似乎一下子枯竭了，下午路过的时候明明仍然奔流不止的河流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时断时续的小溪；只有周围的地形还大致保留着下午我们路过时候的样子。但周围早就已经一片漆黑，头顶浓重的阴云让我根本看不到星空。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我问道。
“正在检索……对不起，我不知道。”哈尔回答道
“不知道？”
“是的，我的系统无法提供准确时间，每一秒钟看到的时间都不一样，似乎在距今前后三百年的时间中随机跳动。”合成人探员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但我的系统没有显示任何异常。”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机械手表——指针仍然在按部就班地动着，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现在是当地时间上午十点三十二分。
可周围明明是深夜。
深夜。
我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我们启动了两盏悬浮照明灯，现在这些灯笼一样的照明设备散发着蓝白色的冷光，正在随着我们前进，驱散周围的黑暗。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两盏灯像什么怪物的眼睛，就在头顶冷冷地盯着我们。
还有周围的影子。
因为光源一直在移动，所以我们周围的光影始终在变换。我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周围，大丛大丛的异星蕨类植物在冷光中倏忽一现，然后淹没在一片漆黑之中，黑沉沉的影子不甘心地在光幕中暂时后退，然后很快又迫不及待地从背后扑上来，始终死死围着我们。
“只要有光，我就能看到鬼影！”我好像又听见星区总督歇斯底里的声音。
但到目前为止，我似乎还没有见到什么鬼影……也可能这些鬼影确实躲在丛林的影子之中盯着我，但我却毫无察觉。所以……刚才在树影下晃动的，到底是普通的光影，还是周围弥漫的反常阴影？
我摇了摇头，担任审计官这么多年，我见过很多怪异的事情，一些鬼影子应该还吓不住我。
应该吧……

走在前面的合成人探员显然更没有注意到什么特殊的影子……这也难怪，一些能对有机体造成巨大冲击的画面或影像，在合成人看来不过是一堆特殊的色彩。他大步向前走着，不过很快又放慢了速度，“头儿，如果穿梭机没出问题，应该就在附近。但……我还是没能联系上飞行员。”
“看来我们得假定穿梭机遇到麻烦了。”我点了点头，用拇指蹭了蹭手中的手持式物质分解器的保险，“准备好武器，我们去原来的登陆地点瞧瞧。”
接到命令的合成人探员也启动了自己的武器系统，密密麻麻的纳米蜂群从合成人肩膀位置的“蜂巢”中一涌而出，迅速展开，变成一团笼罩哈尔全身的纳米战斗云。这些小玩意装备了军用级抗干扰设备，绝大部分防范纳米机械的干扰设施对这群看不见的杀手毫无作用——无处不在的微型机器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有机体的心脏或者和成人的正电子大脑，真正地杀人于无形。
但我们该怎么杀死周围的异象？我的手持式物质分解器对总督所说的鬼影也会有效果？
哈尔拨开一株蕨类植物的叶子，猛地停住了脚步。我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伙计？”
“头儿，我想我找到穿梭机了。”合成人探员说道。
我没回答，因为我也看到了……
但那真的是我们中午乘坐的穿梭机？爬满了藤蔓的扭曲堆叠的金属勉强保持着穿梭机细长的形状，却早已锈迹斑斑，坚固的耐钢装甲似乎被水流冲刷了数千年，上面的涂装早就剥落一空。起落架已经彻底坍塌，残破不堪的飞行器完全堆在草地上。穿梭机前部的驾驶舱里一片漆黑，上面的观察窗已经不见了，好像骷髅黑洞洞的眼窝。
我摆了摆手，一旁的悬浮射灯立刻向前飞去，将光柱打在残破不堪的穿梭机残骸上，内置的扫描仪飞速地运转，迅速测绘出了穿梭机的内部情况，然后通过短程链接直接投射在我的视网膜上。
这架穿梭机没有一点外力破坏的痕迹，但却显得极其老旧，好像被人丢在垃圾点的报废车辆，驾驶舱基本完好无损，但里面的仪器都被拆掉了，就连座椅都被拆的一干二净。我们没有发现飞行员存在的哪怕一点痕迹，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神明拿走了我们的穿梭机，却找了一台款式一样却已经报废的老古董丢在这里。
恶作剧？我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

镇长阴森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如果你有这个能力，尽管离开吧。”
“周围完全没有信号。”哈尔说道，“我们始终无法与其他任何人取得联系，看来我们被困在这儿了。”
“有人不想让我们走。”我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怪诞的笑声……
我猛地抓着手持式物质分解器转过身，背后的丛林突然动了起来，我没有感觉到风声，但丛林巨大的叶子确实在动，好像丛林深处有无数个影子正在涌动着飞速靠近。我瞪大了眼睛——现在不借助光源我也能莫名其妙地看清树影下的那些影子是什么，是一个个扭曲的暗影，这些暗影贴在树干上、堆在地上、甚至出现在每一片叶子上，但我却找不到这些东西的本体在哪儿，只看到一个个怪异的被拉长扭曲的影子。里面有很多人的影子——身材各异，高矮不一，也有很多其他的银河系的族群——鸟类生物勇达尔人、爬行动物奇恩人、海星一样的昆布人，身躯庞大的温迪戈人，甚至还有灭绝已久的艾瑞西雅人和沃塔姆人！这些影子随着树影的摇晃不停地变换着形态，扭曲着晃动着像潮水一样蔓延过来。
“原来这就是鬼影……”我喃喃自语道。
“头儿！我侦测到附近有异常辐射，你的脑部活动有异常增加——”哈尔说道，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背靠着穿梭机残骸退后一步，周身的纳米机械蜂发出了微弱的蓝光，启动武器的信号。
“周围有没有安全的地方？”我紧盯着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怪异影子，平端着武器向后退去，压低声音问道。
“周围到处都是异常信号，但……等等！穿梭机残骸里面没有异常读数。”哈尔回答道，“我们得进入残骸回避……”
“或者有什么东西打算把我们赶进去。”我回答道。但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我拍了拍合成人探员，“我们进去吧——希望天亮之后情况变好……”
如果我们能看到天亮的话。
~~~
“所以，你其实没有看到那些影子。”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对一旁的合成人探员说道。
我们正置身于报废的老旧穿梭机的正中，原来客舱的位置，不出意料，像其他已经报废的飞行器一样，这里能拆掉的东西都已经被拆掉了，只剩下锈迹斑斑的合金地板。我坐在地板上，盯着眼前的灯光，悬浮射灯现在正老老实实地躺在我面前的地板上，蓝白色的冷光在黄褐色的舱壁上印上两个人的身影，那影子显得有些扭曲。
“是的。我的感光系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恕我直言，头儿，当异常辐射发生的时候您的脑部突然异常活跃，您很可能出现幻觉。”哈尔回答道。

我抬头看了看外面——客舱的舱门已经被拆掉了，我们和外面诡异的环境几乎毫无屏障。即使是现在，我也能“看”到外面那些怪异的影子正在地上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堆，无数个影子摊在地上，彼此重合却又深浅分明，这些怪异的影子在向里面探头探脑，却不敢延伸到这个废弃的飞船里来。
“幻觉。”我皱着眉头想了想，镇长说得对，确实是我们的螺旋发电枢纽计划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那些莫名其妙陷入噩梦的人是不是也看到了我现在见到的东西？
“头儿。”哈尔看了看我紧紧抓在手里的手持式物质分解器，小心地说道，“出发的时候你授权我可以对您使用武器，如果您有极端的异常举动的话。这个命令是否仍然有效？”
我愣了一下，突然疲惫地笑了笑，伸出手把武器递给哈尔，“当然有效，这把枪先放在你这里，等我……”
我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幻影”，“等我恢复正常之后再还给我。”
合成人默不作声地接过我的武器，“明白，头儿。因为异常情况还在继续，请恕我调整为节能模式——我想我有必要节省能量应对突发情况。”
我点了点头，节能模式虽然不会关闭对方的传感器，但也意味着他的正电子大脑只会对特殊情况做出反应。也就是说，我现在即使跟他聊天，他也不会做出反应。除非是几个特殊问题。
这就是与合成人探员相处的好处——他们的耐受力比我们这些有机体强得多，而且几乎不用担心负面情绪的影响，如果是个有机体探员，这会儿可能已经濒临发疯了。
就像我现在一样。
我摇了摇头，看了看手表，不出所料，表盘上的时间毫无意义——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可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深夜。
那么这里——还有这颗星球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看来一切的开端都是投入使用的螺旋发电装置。我伸出手按住太阳穴想道。螺旋发电装置与时之螶密切相关，很可能揭露了其中的本质。接触到时之螶的人会被拉入“迷宫”之中，脱离我们的时间，我们这种扭曲的时间错位在这个怪物的视角看来，恰恰是一个完美的环形，但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个被割裂的……人？飞船？星球？普通的有机体接触到这种漩涡一样的能量运动，即使没有被拉进“圆环”之中，也会莫名其妙地产生恐惧感，然后出现幻觉，这种怪异的感觉逐渐变得难以承受，很多人都会因此而死。幻觉不会直接杀死人们，却可能导致精神崩溃或者认知失常。那些自杀的研究员很可能就遭遇了这样的厄运。
那么停止螺旋发电机会不会结束这种异常？
恐怕晚了，这颗星球已经引起了时之螶的注意，除非我们彻底清除所有的异常因素，炸掉那些来历不明的建筑……但这么做真的有效果吗？

我看着雕塑一样坐在远处的合成人探员，摇了摇头，闭上了滚烫的眼皮。
“帮我个忙……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我有点怕。”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耳边。
艾琳。我闭着眼睛轻声说。
对不起，我也……我现在也觉得有些恐惧。我摇了摇头，至少我现在还在一个熟悉的空间，但艾琳呢？她“现在”在哪里？在“迷宫”之中的什么位置？还在孤身一人面对一切吗？
我裹紧了大衣，忽然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暖意，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有什么人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睁开眼睛，忽然发现锈迹斑驳的舱壁上多了一个影子……
这个怪异的客舱里出现了三个人的影子，却只有两个人。我皱着眉头盯着墙上的阴影，突然笑了。
我当然认识 这个刚刚出现的影子。纤细的影子显然是一名女子，影子棱角分明，显出利落的海军军装的轮廓——这个影子迟疑了一下，向我的影子伸出了手。我笑着也举起了手，让自己影子的手和对方的手重叠在一起
艾琳，我知道是你。我在心里说。
那个纤细的影子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动作轻柔地碰了碰我的影子的脸颊，我则站起来展开双臂，用自己的影子抱住了对方……
然而我的手臂之中空无一物。
就像一出沉默的皮影戏。
我僵硬地拥抱着冰凉的空气，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觉得让太阳永远不再出来，似乎也是一件好事儿……

标准历 2481-12-02-10：08（修正后）
边境星区/D-7殖民地高层轨道空间站
日志条目：“我很清楚我的身份，但你到底是谁”
我看着窗外的恒星——从太空看去，远处的G级恒星散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看起来格外温暖。
我还以为自己没机会再看到太阳了，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在地表终于看到太阳升起来，所有的影子都随着升起的太阳彻底消失了。日出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总算联系到了最近的行政官，太空港的下属派来了另一艘穿梭机，把我和哈尔带离了扭曲的噩梦。
不过对于我来说，可能算不得噩梦——毕竟我梦到了艾琳，虽然只是她的影子，但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意味着很多事情……
“安检对象，心理评估完成，DNA样本比对完毕，下面请向前接受有机体改造扫描。”头顶扩音器传来的女声让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跨前一步，展开双臂，网格状的蓝光从天而降，整个扫过我的身躯。
“扫描完成，请向前接受视网膜身份认证。”下一道命令传了过来。
我皱着眉头向前走向面前的扫描仪，奇怪，寻常的进港安检绝不会这么严格，特别是他们安检的对象还是一名审计官……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从扫描仪前站起身，面色沉寂地看向一旁的厚重舱门。大门很快打开了，门里面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如临大敌，紧紧簇拥着中间穿着黑色制服的人。
“卡洛斯。怎么回事。”我看着门里面的属下，皱着眉头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他举起手，四名身穿动力装甲的士兵一起端起了武器——我看着黑沉沉的枪口，摇了摇头，“手持式电弧发生器？用在空间站上？伙计，别走火，不然你会害死半个太空港的人。”
卡洛斯紧紧盯着我，按住戴在耳边的通讯器，简短地确认了一下什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放下手，“抱歉，安检对象。我知道我的身份，但我必须确定……你到底是谁。我还有几个问题。”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出发之前我曾经指派卡洛斯留守在空间站随时处理异常情况，而他现在谨慎如此，恐怕有其他不妙的情况。
“问吧。”
“您的家庭住址？”
“我没有常住地址。”我回答道。
对方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审计署第三行动处的处长最喜欢的杯子……”
“他是个勇达尔人，从来不用杯子，只用玻璃管。”
“对不起，头儿，我不得不问，但……2476年的12月1日，您在哪里。”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那天我正在调查‘相会’事件。下午三天到五点我在东海主力舰队旗舰卡珊卓拉号的司令休息室，七点钟到凌晨三点左右在首都地表的昆布酒馆。更晚的时候……我和已经失踪的舰队司令在一起。我知道你们早就掌握了我的行踪。这些问题您满意了？”
卡洛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问道，“您还记得2481年12月10号发生什了吗？”
“12月10号？”我皱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别开玩笑。这天还没到。”
对方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表情忽然松懈下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周围的士兵收起武器，“对不起，长官，这是……安全需要。您总算回来了。抱歉，我必须确定回来的这个人确实是你……”卡洛斯眨了眨充满血丝的眼睛，“您失踪的这段时间……”
“我失踪这段时间？”我抬头看了看周围，“我只在地表过了一个晚上，这几个小时到底发生什么了？”
“几个小时？”对方声音沙哑地回答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其实我们已经和你失去联系三天了。而您认为只过了几个小时？”

“但跟我们遇到的这些怪事比起来，您的时间错位还不是很麻烦。”高阶探员摇了摇头，“请您赶快跟我来吧，情况开始失控了……”
~~~
我看着面前堆叠的记录器和纸质材料，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里是我们在您失踪三天里搜集到的所有信息。还有，您和哈尔的任务记录器，以及您的笔记已经被送到伊森博士的团队那去了，他们正在进行初步分析。”卡洛斯面色阴沉地说道，“您说得对，异常现象确实已经波及到居民之中了。”
卡洛斯沉默了一会儿，压抑地说道，“这三天里我们损失了六个人。有两个失踪，另外一个自杀，还有一人重度精神失常。”
“还有两个人怎么样了？”我停下了翻报告的手，抬头看着对方，见鬼，又有人出问题了。
“他们被……替换了。”
“替换？”
“是的——就像殖民地居民一样。”卡洛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我……我有点坚持不住了。详细的信息已经写进报告之中了，请您……”
“我明白了。我来接手，你先去找个地方喝杯酒，睡足五个小时，这是命令。”我点了点头，忽然明白了什么，“刚才我返回空间站的时候，你反复验证我的身份，是在怀疑我也被人‘替换’了？”
“是的。所以我才带着四名士兵。如果您确实被替换了，我会……对不起，头儿。”
“我知道，换成是我，我也会下令开枪。”我不动声色地替他说完，“不过我会用高斯步枪，电弧武器威力太大。现在去睡会儿吧。”
“谢谢。”他松了口气，摇晃着转过头走向门口，低声咕哝道，“希望我一觉醒来后这个世界能恢复正常……”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正常过。我一面展开第二个全息屏幕的窗口一面在心里说道。
看到屏幕右上角的时间的时候，我忽然愣了一下。
我失踪了三天。
该死的……我又得先调整一下自己的手表了。

标准历 2481-12-02-15:46（修正后）
边境星区/D-7殖民地高层轨道空间站
日志条目：“这些武器怎么杀死时间？”
我从随身电脑中拔出最后一块全息资料盘,丢在堆叠如山的报告和材料最上方。在啃完三天堆叠的四十多份报告和录像信息之后，我终于大致弄清楚了殖民地的问题。
各个小组反馈回来的情报乱七八糟，有的相互矛盾，似乎很难找到什么有效的线索——问题到处都是，不过却很难以常理来判断相互冲突的报告中哪份更可靠。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殖民地从上到下都出了问题。
负责调查当地的地方官的行动小组回报，这些地方官本来应当是星区直接委派的，但奇怪的是……其中的绝大部分官员都无法在档案库中查到身份信息。这些人在官方资料中根本不存在。就像有什么人蒸发掉了所有星区派遣的正常的官员，却把另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塞进了我们的行政系统。我们不知道这些怪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大规模的异象出现之后，星区的地方舰队就秘密封锁了这个星系，基本上中断了同殖民地同外界的联系，我们可以推断这种莫名其妙的“替换”肯定是发生在殖民地异常大范围出现之后。
我说的大部分，是因为我们的调查员确确实实从一群天上掉下来的怪人之中 找到了档案库中能够查得到的人，这样的人只有四个，但……根据档案库的记载，这四个人中有一个真的是登记在册的公职人员，却已经在三年前莫名其妙地失踪，而且直到他出现在这里之前，我们都找不到他再次出现的记录。另外的三个人，“此时”有两个还应该在数十光年之外的殖民地读书，两人的“正常”身份应该是五岁和八岁的孩子；最后一个，则“刚刚”出生，还不到十四个小时。
但我相信不是我们的资料库出了问题，这些人的材料都没错，他们确确实实都是“本人”，出问题的是时间……
就像“相会”事件中的两个艾琳一样。
既然地方官都出现了异常，所以我们拿到手里的材料自然也都是错的——这些地方官提供给我们的材料与现在殖民地的情况基本契合，却与先期的开发计划南辕北辙。本来应该建立的定居点在地方官提交的资料中完全无迹可寻，大量的城镇和建筑突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按照他们提交的材料，之前来历不明的矿场和农场其实是他们带领殖民者在三十年前修建的。
三十年前！那个时候我们甚至还没有殖民这里的计划，在“正常的”时间之中，这个殖民地的建立时间还不到五年！我的探员与这些官员接触过，确认他们的精神状态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除了偶尔的噩梦之外，他们都算得上是正常人。这些人看待我们的表情反而都有些怪异，在他们看来，自己才是正常生活在此的人，而我们这些自称共和国审计官的家伙才是脑筋错乱的怪物，谁让我们居然连他们的时间都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