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的思绪被巴高斯彬彬有礼的咳嗽声打断:“您想见我吗?我的国王。”巴高斯悄声询问。
“是的,巴高斯。但你身上那糟糕的气味是怎么回事?”亚历山大忍不住津了津鼻子。
“我很抱歉,我的国王。”巴高斯变得脸色苍白,他的身体几乎要僵直了:“我没意识到它会糟得这么快,我会马上尽力补救的。”
“什么?”亚历山大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你拒绝从我恩赐的浴缸中享受洗澡的乐趣?”
“我永远不敢,我的国王。”巴高斯大大的黑眼睛瞪得更圆了,他惊慌道:“可没有足够多的水来沐浴,而且我用完了我的香油。我试图到市场上买一些,但那些当地的野蛮人根本不用香油。我向兰斯哈德讨要,但他说我已经用完了配额,他不会给我更多香油了。”
“他不给你?”国王难掩自己惊讶的神色:“我以为他挺喜欢你的。”
“我也这样想。”巴高斯干巴巴地回答:“但显然,他更爱我们的赫菲斯提安统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亚历山大询问。尽管他心知肚明,对赫菲斯提安说出的那句可怕的话让他感觉糟透了,只有宙斯知道他为了遗忘已经烂醉了多少时日,因此,他甚至开始享受这些赫菲斯提安的支持者们针对他和他周围人开展的小小的报复行动。
“兰斯哈德对我说,克莱斯特拉命令只按配额给大家发放个人用品。他说是您为军队做出的卓越榜样,在来印度前,您烧掉了全部的非必需品。他试图用您的光辉事迹来鼓舞大家,证明一个人的需求是可以多么的微少。”
“你可以向他争辩!你不能满身恶臭地出现在国王面前!”
“我试过,但我被告知每个人都处于同样的境况,我还试图预支我以后的配额,但……”
“但?”
“我被告知,他们用一种叫做‘统计’的方法估测了我的寿命,而我已经用完了我这一生全部的配额,鉴于我不可能有子女的实际状况,我也无法预支后代的配额。”
“哦,这好极了。”亚历山大试图忍住笑声,但他显然失败了:“那你就接受了他们的判决,没有试图继续想办法抗争?”
“不,”巴高斯假装没看到国王的窃笑:“我试图建个淋浴。”
“什么是淋浴?”
“是一种奇妙的装置。我在波罗斯国王的庭院中见过。它像一个规模非常小的瀑布。它能让水储备在人头顶的木桶中,桶底则有一些洞,让水持续地流下来。您在房间中就能安装它。”
“那么你设法把它建成了吗?”
“不,”巴高斯摇摇头:“显然,您曾下达过命令,如果有人想建立任何非军事目的的设备,都必须先获得建筑许可。”
亚历山大努力地回忆了良久,他宣称:“我不记得我下过这样的命令。”
“我认为这是我来为您服务前发生的事。托勒密将军曾从埃及往回带沙子建摔跤场,您说这样的行为超出了合理范畴,因此从那之后,所有的非军事设施都必须获得建筑许可。工程部长期以来受赫菲斯提安统领的监管,他从没有严格地执行过这项强制政策,特别是在收集许可所需的全部签名是如此困难的情形下。”
“我会为你签署所需必要文件的,巴高斯。”
“鉴于我是直接为您服务的人,您无权为我签署许可。”
“啊,这是非常谨慎的措施,杜绝当权者徇私枉法。那么谁能为你签署那些文件呢?”
“首先是狄诺克拉底,他负责审核设施在技术上的合理性。但不幸的是,他目前还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城督建一些庙宇。然后是哈珀劳斯,他负责财政方面的审核,虽然目前他卷走您一半的财产并投了敌,但您尚未撤销他审批者的资格。名单上还有一些其他的名字,您想继续听吗?”
“不,不是现在,”亚历山大扶额:“我记起你的住所中立有一些用来练习跳舞的杆子,你是怎样绕过规定取得建筑许可的?”
巴高斯脸红了。
“为什么不回答,巴高斯?”
“我向赫菲斯提安统领寻求帮助,您曾授予他权力,让他能在许可上用他的签名替代其他任何审批人的。此前他一直怜悯我,帮助我。但现在工程部的工作人员拒绝接受他的签名,因为您已公开撤销了对他的殊遇。”
“我才没做那样的事!”亚历山大惊讶而愤怒地叫起来:“好吧,别担心,巴高斯,我能搞定这些该死的事。现在去给我找件干净的衣服来,如果我不能洗澡,至少也得换上干净的衣服。”
“我的国王,这里只怕一件干净的衣服都不剩了。”巴高斯惊恐而绝望地汇报。
“我觉得这个玩笑荒唐得过分了!你说什么,这里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
“在事件发生后……在您说了……之后……好吧,您知道……”
“见鬼,巴高斯,长话短说!”
“您在军队面前说‘没有您,赫菲斯提安什么都不是’,有些人无视当时的状况,将您的话断章取义,因此……”
“巴高斯!”
“我很抱歉,我的国王,但我不是唯一一个在努力搞清状况的人,事实上,几乎没人能搞清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不管怎样,最初是拉俄墨冬将军的提议,他认为全军供给掌握在一个人手中是危险的,他的观点得到了克拉特鲁斯将军的支持,而且也没谁站出来反对他。因此,在经过某些讨论后,军队的供水就被交由拉俄墨冬将军来负责。但没过几天事情就失去控制且变得一团糟,简而言之,因为种种倒霉的意外,我们没有足够的水来满足日常需要了。而且自从拉俄墨冬将军的副官开始负责督统洗衣工们工作,我们突然发现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把层出不穷的脏衣服清洗干净,这造成了数目越来越可观的积压,因此……”
“好吧,这事我也会处理的。拉俄墨冬绝对无权重新安排我的军队的后勤人事,我必须让他明白这点。现在,随便给我找件衣服穿,我要去拜访我的将领们。”
“我的国王,”巴高斯不安地建议道:“您应该考虑在帐篷中召见您的将领们。”
“这是为什么?”亚历山大疑惑地问。
“老实说,缺少香油和干净的衣服已经是我们最低限度的卫生问题。”
“噢?那些更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外面的气味将相当难以忍受。”
“为什么?”
“我们不得不挖些新的厕所。”
“宙斯在上,这到底是为什么?!”
“欧迈尼斯书记官宣称,因为赫菲斯提安统领总是下达错误指令,才导致我们总要挖掘新的厕所。他制定了全新的挖掘计划,并吩咐士兵们按他的计划做。结果,他没考虑好这个季节普遍的风向问题,坑的深度又太浅。所以,呃,我们急需重挖一些厕所,但没人愿意再承担设计的责任。”
亚历山大哼了一声:“我知道谁会是完美的候选人,稍后我会和我的统领们谈。现在,告诉阿米尔斯备马,我要去骑马冷静一下,只告诉几个近卫跟着我就行。”
“我觉得这事可能有问题,我的国王。”巴高斯再次彬彬有礼地鞠躬。
“还有什么问题?”亚历山大不耐烦地问:“有人偷走了我们所有的马?还是我的近卫们不再愿意为我服务?”
“哦,不,我的国王,事情并非如此。”巴高斯向他保证道:“在您伟大的爱马布塞菲勒斯逝世后,您曾哀叹没能给他足够殷勤的照顾。您的马夫首领阿雷塔斯决定尽量弥补这个遗憾,他宣称,所有的马都必须得到足够的休息和适当的照顾。他会特邀兽医对它们每月进行一次健康检查并开具健康凭证。按规定,每匹马的健康状况都该以表格的形式清晰地记录在案,以备后来的医生复诊。上次对您的马厩进行检查是在两天前,兽医发现有些文件丢失了,有些文件缺少必要的签名,有些文件则没有注明日期。还有些文件描述的似乎是同一匹马,但马的名字却偏又不同,兽医不能确知这里到底该有一匹马还是长得如孪生兄弟一样像的两匹马……”
“我可以大胆猜测,那个兽医也曾受赫菲斯提安选任,对吗?”
“是的,您猜的一点没错,我的国王。”
“这些就是全部的麻烦了吧?”
“不,很抱歉,我的国王,您的近卫也有些麻烦。”
“他们怎么了?”
“事实上,现在不是他们的工作时间。”
“你一定是在愚弄我,他们的工作时间……我呢?我的工作时间在哪?”
“您是国王……您可以在任何时间工作,没人有权对您说‘不’。”
“阿米尔斯!”国王咆哮道,他的男侍飞快地出现在他面前:“取我的剑来。巴高斯!你怎么还没给我找来任何能穿衣服?!”
巴高斯迅速地消失了,把神经紧张的男侍独自留下面对亚历山大的怒火。
“如果你敢告诉我,我的剑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因为某些愚蠢的原因无法使用……”
“您的剑很好,我的国王,管理武器的匠师只是把它拿去做例行的打磨了。”
亚历山大发出一些低沉含糊的喉音,他怀疑地盯着他的男侍,良久,他开口问:“你似乎有干净的衣服穿,是怎么弄来的?”
“我从赫菲斯提安统领的男侍克里波尔那借来的,他从他的主人那学会了用沙子和极少量水来清洁衣物的技巧。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去问赫菲斯提安统领,看他是否愿意借给您一件干净的长袍。”
“不必了。”国王生硬地答道:“我可以穿巴高斯找来的随便什么东西。现在把你的匕首给我,真可笑,我竟然会没有一件可携带的武器。”
不久后,亚历山大朝着赫菲斯提安的帐篷进发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他要去的地方已经变了样子。他停下来皱眉思考,不确定该往哪走。阿米尔斯意识到国王的窘境,忙指出正确的方向并低声解释道:“当气味开始变得难以忍受,赫菲斯提安统领下令将他的帐篷搬到一个好位置,显然那里气味最小。那些没那么自负的长官们也随着搬了过去。可我们不确定您想要怎么办,您几天都没有外出,所以我们就暂且将您的帐篷留在原处。”
亚历山大没有回应,抛开眼前这些颇有意思的恶作剧,自他脱口说出那中伤的话语后,他心底始终在苦恼着该怎样修复他与赫菲斯提安的关系,该怎样让他的整个军队明白,赫菲斯提安在他的心和他的全部生命中的真实地位是多么无与伦比。
“我会随他去的。”亚历山大做出了决定。
亚历山大终于来到赫菲斯提安的帐篷前,他向赫菲斯提安的男侍克里波尔和副官雷欧克拉特点点头,并宣告:“我来看你们的统领。”
“按规定,您必须预约,您的许可呢?”雷欧克拉特冷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