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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儒商!》BY 江洲菱茭(好文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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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位误入仕途的商人


1楼2008-12-15 20:53回复
    正文 第1章


     宋临坐在门口打着哈欠扒拉算盘,外面三伏酷暑天长日毒,连狗都拖着舌头无精打采。

     一个盹儿冲下去,额头“砰”撞在算盘上,左边脸颊冰凉一片,宋临心里痛骂,干脆不起来了。

     “宋秀才,一斤桂皮。喂!醒醒……”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破孩子抄起毛笔,拿杆子使劲捅他耳朵。

     宋临头没抬脚先踹,“离我远点!小栓子,你赊的那些蜜饯欠了多少年了?没现钱我就没桂皮。”

     “把你势利的!”小栓子一拳头砸在他后背上,“我自己动手,”四处翻箱倒柜,嘟嘟囔囔:“你那秤杆呢?”

     宋临揉揉后背,转了个脸,接着睡,右边脸颊冰凉一片。

     小栓子隔着竹筐叫:“秀才,我找不着,你起来瞧瞧,这有一斤吗?”

     “有了有了!”宋临一脸不耐烦,“你让我清净一会!”

     “那行!”小栓子顺手揣了两把杏肉干,“我姐杀了鸡,晚上到我家喝鸡汤,桂皮就当你……”

     “炖只鸡用得了一斤桂皮?……呃?”宋临突然抬起头眼前直飘忽,只见小栓子嘴嚼杏干背背竹筐。这筐里装得——那叫一个琳琅满目!连桂皮带八角,花椒、陈皮、香叶子……满满当当往外溢。宋临身子一栽,蹦起来就追,“小栓子!你站住!”

     小栓子哈哈大笑,一路抛抛洒洒,反正不是自己的,丢了也不心疼,拐了个弯,“兹溜”没影儿了。

     把宋临给气得,捡了桂皮捡花椒,拿衣服兜着,“别让我逮到……”

     “博誉兄?”路旁一人急忙拽起宋临。

     “什么事?”宋临勃然大怒,一眼甩过去,一愣,脸上余怒未消,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东西也顾不上了,一揖到地,“公聆兄,别来无恙?”

     此公聆兄拉着他往回走,“跟市井无赖不必一般见识。回去洗脸,有辱斯文。”

     不洗脸有辱斯文?宋临抹了把脸,“啊?”一手墨汁。

     刚想往家跑,一个挑萝卜的彪形大汉把扁担一横拦住去路,“宋相公,李大娘可找过相公?”

     找过了,可我不同意!嘴上却说:“哦?哪个李大娘?小侄身有要事,失陪失陪。”没等大汉醒过神来,赶紧撤。

     回到家,打了盆水,找了半块胰子,使劲搓脸,顺道把小栓子骂了个天翻地覆。

     “宋秀才?宋秀才?”门外传来唤声,宋临没理他,那声音停了片刻,狐疑地嘀咕:“难道不在家?嗯?这木耳不错……”

     “当然不错!”宋临黑着脸出来,“五钱银子一斤。把你那手挪开,先给钱后交货。”

     歪戴帽子的小地痞一屁股坐到木耳筐上,“秀才,我娘说东街刘萝卜家的闺女脸上有疤,你千万别让人蒙了。”

     “行了行了!”宋临挥挥手,“你有多远走多远,你娘说的那个姑娘去年失踪过七个多月,你说她上哪儿溜达去了?”

     被人戳破伎俩小地痞一点不尴尬,从筐上跳下来,顺了把木耳,“你没事打听那么清楚干吗?洗洗你的脸吧,读书人全拿脸喝墨水?”

     宋临冲他背影喊:“这次木耳暂不收钱,下次再敢提亲事,我两罪并罚!”

     傍晚,宋秀才锁了门,摇着大蒲扇往小栓子家走,刚推开院门,小栓子正在打井水,一看来人,干笑,“宋相公,来啦!”

     宋临冷笑,“上门讨债!”

     小栓子一甩鼻涕,跳起来往家钻,“爹,娘,宋秀才来了。姐,你就别躲了,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他姐忸怩,“礼数不可缺。”溜了宋秀才一眼,扭身回里屋。

     小栓子一阵颤抖,宋秀才直打哆嗦。

     宋临跟小栓子他爹——陈老汉对面而坐,小栓子打横,没一会儿鸡汤上桌了,宋临看着桂皮、八角、陈皮、花椒、香叶子……一股脑儿混在一起,眼角直抽搐,心说:这得什么味儿啊!


    2楼2008-12-15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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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出来,宋临往门口拴马石上一坐,罗赞拉他,“有碍观瞻,起来。”

       宋临往后一倒避开,摸摸额头再摸摸脸颊,问:“我真天庭饱满印堂发亮?”

       罗赞仔细端详他,突然笑了起来,“印堂比什么时候都亮!脸上全是墨汁。”

       宋临一愣,哈哈大笑,清了清喉咙,瘪起嗓子学老头的沙哑腔调:“此子非池中之物,必定大富大贵,前途不可现量,不可现量啊~~”摆出西子捧心的德行,笑嘻嘻地一拍罗赞腰侧,“小弟不日即将飞黄腾达,兄长若不嫌弃万望前来相助,小弟定当拾履相迎!”

       罗赞煞有介事地拱手作揖,一脸严肃,“多谢贤弟提携,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宋临仰天大笑,跳起来攀上他肩膀,左右瞟瞟,没人,压低声音说:“你猜那老头是干吗的?”没等罗赞开口,接着下结论:“走江湖看相的游方术士,阿谀奉承骗人钱财!”

       “不至于吧,夸我俩能骗钱财?”

       宋临暗自翻白眼,“能!先生心花怒放,能不给赏钱?”

       罗赞不置可否。

       宋临目视前方,呵呵一乐,“我一个下九流的小本买卖人……”罗赞板着脸打断,“晚上到我家吃饭,有鹿肉。”

       夕阳西垂,宋临和罗赞对面而坐,鹿肉刚上桌,宋临还没来得及伸筷子,罗赞笑问:“一起温习可好?”

       宋临“腾”站起来,恭恭敬敬作揖,“小弟多有打扰,深感不安,就此告辞,留步留步。”

       “你真不参加秋闱?”

       “小弟才疏学浅……”

       “行了!”

       宋临吓了一跳。

       罗赞站起来,“我再写几篇文章,明天派人给你送去。”

       “不必。”

       罗赞没理他,叫人捡了几样菜装进食盒,递过去,“读书人气节为重,切忌与贩夫走卒为伍!”

       宋临点头,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我自己就是贩夫,不跟他们为伍,难道跟你为伍?

       回到家,竟然灯火通明,宋临一步闯进去,大喊:“小栓子!你出来!谁叫你点蜡烛的?”

       小栓子端着饭碗,一边往嘴里扒一边咕哝:“油灯不亮……”眼见烛光中宋秀才脸色明灭不定,赶紧转话题,“罗相公没为难你吧?”

       “你怕他?”

       废话!小栓子把猪腰子全叉进碗里,“你不怕他?你干吗躲着他?呃……说实话,你烧菜的本事一般人还真是比不上!秀才,等你考上举人,我给你当书童吧。”

       “不当我小舅子了?回家吃去!”

       “当小舅子也得我姐有本事啊!哎哎!别推我,我自己走。”

       宋临咣当锁门,吹熄所有蜡烛,吃完饭洗澡睡觉。

       第二天,罗家小厮送来了十几篇文章,宋临往香菇筐里一扔,刚打算出门送货,又来了个小厮,“公子,老爷请您去祠堂一趟。”

       “咔嚓”一个闷雷直炸下来,宋临全身瘫软,恨不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小心肝激灵灵一阵收缩:老家伙,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

       宋临凄凄楚楚一磨三蹭地挨到宋氏祠堂,刚进大门,呼啦一排站起七八个老头,一个个怒目而视,其中叔祖手持家法威风凛凛,宋临双腿一阵哆嗦,慌忙跪下来砰砰磕响头。

       叔祖高举藤条,大骂:“进府赶考!要敢说个‘不’字,进得来出不去!不打断你的狗腿对不起列祖列宗!”

       宋临哭诉:“孙儿心有余力不足……”

       “少废话!”一个胖老头一脚踹过去,“七哥,家法伺候!”

       叔祖一藤条抽在他后背上,疼得宋临眼前一黑,赶紧点头如捣蒜,“我去考!我肯定去考!”

       老头们笑了,叔祖笑眯眯地拉起他,“好孩子。临儿,喝杯茶压压惊!”

       宋临喝了半壶茶这惊都没压下去。叔祖掏出一包银子递过去,叫过传信的小厮,“富贵,跟公子上南京赶考,一路照管饮食,要是公子出了岔子……小心你的皮!”

       富贵点头。

       七月下旬,宋临带着富贵,与罗赞搭伴,乘舟逆长江而上,西行前往南京,从此踏上了茫茫未知的科考征战路。


      6楼2008-12-15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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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3章


         在江南贡院边上找了家客栈住下,罗赞埋头攻读两耳不闻窗外事。宋临根本就不管不顾,揣着银子甩着膀子满大街逛游。

         南京这地方,得分什么人看!

         史学家看到了沧桑;文学家看到了瑰丽;军事家看到了易守难攻……

         宋临看到了什么?

         ——六朝金粉十里秦淮!

         啧啧,说白了,这就是个销金撒银的繁华之地,两岸秦楼楚馆鳞次栉比,河中王孙娇娘溢目而出。宋临左顾右盼,艳羡之情俩眼珠子根本装不住,电光火石般往外冒。

         富贵一瞧,嘿!有门儿!蹿上去怂恿:“公子,光看不解痒,不如……”

         “不如什么?”

         富贵一指前方挂大红灯笼的人家,“秦淮名姐儿个个色艺双全……”

         没等他说完,宋临斜视,“你小子专门干拉皮条的勾当!”大手一挥,“走,开开眼界!”

         富贵猛一栽,心中嗤笑:我拉皮条?你干吗要当皮条?转念一想:好差事啊,嫖妓的油水大了!

         俩人四处找姐妹家,此时正值科考,各地秀才如潮水般扎了堆的往这儿涌,处处客满。俩人碰了一鼻子灰,面容讪讪地回了客栈。

         罗赞掀眼皮,问:“去哪儿了?”

         “秦淮小吃果然名不虚传。”

         “是吗?”罗赞翻了一页书,“秦淮名妓更是声震天下,小吃跟她们一比,小巫见大巫!”

         宋临下意识地提袖子偷偷闻了闻,好像没脂粉味嘛,他怎么知道的?

         罗赞突然笑了起来,拉他,“放点心思在文章上吧。”

         第二天天色擦黑,富贵又撺掇着他绕秦淮河转了一圈。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终于见着一位,宋临仰天张嘴,笑声还没来得及爆发出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横杠插下来,眼瞅着煮熟的鸭子忽忽悠悠就飞走了,宋临这个气啊,全身热气腾腾,也不知是什么火噌噌噌地往上窜,恨不得跳进河里洗把凉水澡!气急败坏地回去,不情不愿地背了篇文章。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临考前夕,宋临惊愕地发现嫖客一夜之间都人间蒸发了,前几天架子端得老高的名姐儿骤然乏人问津,一下从云头跌落下来,龟公四处阻截路人满世界兜售。反观宋临,那谱摆得——斜着眼睛爱答不理地挑三拣四,名气不大的不要;徒有虚表的不要;才情不雅的不要……最后拣了秦淮红牌——织情。听听这名字,但凡美人,身未动名先行,香飘四溢销魂蚀骨啊!

         宋临往美人跟前一坐,盱着眼睛欣赏,啧啧称奇,“秉烛映花容。”

         美人娇笑,“落花流水属谁家,为谁泪惹谁怜?”

         宋临往前凑了凑,一脸迷醉地深嗅美人香,抬起手腕试图轻抚秀发,美人不着痕迹地避开,“公子气宇不凡如何也这般小家子气?今宵不谈风月,只谈花。”

         不谈风月我找你干吗?心里虽这么想,嘴上还得答应,要不然多让人看不起啊。

         得到承诺,织情笑颜如花,心中却大肆鄙夷:妈妈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连布衣打扮的都引进来见我。嘴上赞扬:“公子果然善解人意。”

         宋临根本不为所动,你夸吧,你就使劲夸吧,我要是连花都不谈现在就交银子走人,你还不得把我夸到天上去?

         宋临兴趣顿失,找了几句赞花诗文附庸风雅了一回。织情毫不掩饰地大打哈欠。

         宋临拂袖而起,拍桌子,“算账!”

         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老鸨白了他一眼,“十两银子。”


        7楼2008-12-15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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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临猛一跌,大惊失色,“十……十两?两杯隔了年的大叶片子茶值十两?”织情正眼都没瞧他,扭身进屋。

           宋大秀才勃然大怒,一脚踹翻椅子,“我上衙门告你们抢单打劫!”

           话音未落,呼啦一排跳出四条彪形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五大三粗,人手一根板凳腿。

           一人虚晃一棍,眼瞅着要打上身,宋临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掏钱,灰溜溜地往回走,夜风一吹,胀痛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心中愤恨:这辈子再嫖妓我就不姓宋!我是儒商!雍容雅致的儒商!岂能让那等风尘女子辱没我高洁的品质?

           往床上一躺,越想越气,跳起来点灯,翻出文章,一篇篇地背。

           隔天,秋闱首场考八股,宋临坐在号房里抓耳挠腮,“熙潜?这是从哪儿抠出来的俩字?凑得到一块儿吗?”

           翻着眼睛思索背过的文章里有什么靠得上边儿的,琢磨来琢磨去,巡考官都转了三个来回了,宋临脚一跺心一横,诌吧!

           胡天海地大吹特吹,吹完都没好意思检查,誊好,上交。

           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后两场不考八股,好糊弄!特别是根本没把功名放在心上的更好糊弄!

           一个字——吹!

           三场一过,宋临立刻要回家,罗赞说:“过几天吧,等放了榜再回不迟。”

           宋临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现在捉襟见肘,不搭他的船都离不了南京城!

           考试就相当于劫难,过去之后,俩人心情豁然开朗,栖霞山、鸡鸣寺……举凡名胜古迹,一一履足。

           俩人举着鱼竿坐在小溪边上,罗赞啃鸭脖子,宋临嚼回卤干。

           罗赞点头,“咸鲜可口,滋味不错!”宋临刚想谦虚“过奖”,一顿,赶紧打住,跟着点头,“客栈大厨手艺超群。”

           罗赞一眼扫过去,“大厨?是宋大厨吧!你倒是会想着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君子……”

           你烦不烦?宋临一甩鱼竿,截住话头,“晚上吃鱼!”

           晚上果然吃鱼,红烧鱼、清蒸鱼、鱼皮鱼丸汤、鱼头煮豆腐……

           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子,宋临自我陶醉,“吉庆有余、年年有余、鲤鱼跃龙门……哈哈……全鱼宴!”

           罗赞面无表情地叉了一筷子,咀嚼半天,一边舀汤一边下结论:“咸了!”

           “你知足吧,官盐涨价了,有机会你赶紧多吃点!”

           第二天宋临还想出去逛荡,美其名曰——旧都风采该当顶礼膜拜!

           罗赞不同意,“今日放榜。”宋临根本没指望,揣了几吊大钱上大街找吃的。

           一碗馄饨还没喝完,隔着半条街就听见一群人在狂吼乱叫,“公子……”“宋相公……”“宋公子……”

           富贵眼尖,蹿上来一把逮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公子,中了……中了……”

           宋临白了他一眼,接着喝,“中了什么?别告诉我中了举人,说这话你信?”

           “信……信……”

           “信?谁来信了?”

           “中了……二十三名!”

           咣当!


          8楼2008-12-15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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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瓷碗掉到地上,砸得碎末四处横飞,一碗热汤淅淅沥沥全浇到了宋临脚背上。过了半晌,宋临“唉哟”一声倒在富贵身上,直僵僵地抖着嘴唇问:“我……能中……举人?”

             富贵不由分说,背起宋临两蹄翻飞,一溜烟儿跑回客栈,馄饨摊老板抄起菜刀撵在后面暴吼:“给钱!你找死!”

             宋临浑身虚脱地瘫在椅子里,周围人声鼎沸,他完全充耳不闻,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墙上的捷报,摸着脸唠叨:“熙潜的意思真的是日薄西山?”

             日薄西山?

             您说有哪个不要命的考官敢出“日薄西山”这样的题目?这不是触大明朝的霉头吗?也就我们的宋大秀才艺高人胆大……哦,不!人家现在荣升为宋大举人了!

             列位可能要问:他靠什么中的举?

             靠什么?说之前您先站稳了!

             ——墨汁!沾到脸上一时半会儿洗不掉的墨汁!

             此事迂回曲折,前因后果且听本人慢慢道来:

             主考大人对同考大人说:“把苏州宋临的卷子找出来给我。”

             同考大人疑惑:宋临难道是他亲戚?要不,是士绅大户?战战兢兢从落榜卷子里捧了出来。

             主考大人聚精会神地详加批阅,沟壑纵横的老脸原本喜笑颜开,看着看着笑容没了,一半过后,眼角抽搐,读完最后一个字,拍桌子大骂:“狗屁不通!”

             老头一哽,左右瞟瞟,幸亏没人,喝了口水润润唇,自言自语:“老夫看走眼了?”片刻,把茶杯一掼,神情坚定,“不可能!”提毛笔写了个“二十三”。

             此后,卷子提交各处,众人听说“二十三名”是主考大人亲自审定的,谁敢推翻?

             得!一位崭新的第二十三名举人就此诞生!

             宋大秀才的文章既然得到了主考大人的最高评价——狗屁不通,他怎么还能中得了举?

             您一定要记住四字真言——阴差阳错!

             话说主考大人,四书五经里对《周易》是情有独钟,除非不让他出考题,否者一律从《周易》里找,他老人家大半辈子就花在瞧风水看面相上了。

             想当年,主考大人年过不惑,膝下无子,耿耿于怀。不久,父亲病故,主考没把父亲葬在祖坟里,四处找风水宝地,您还别说,真让他找着了,坐北朝南群山如展翅大鹏。

             葬后一年,哎?小妾生了个大胖小子,主考大人这个乐啊,跪在坟前喜极而泣。

             儿子长大面带颓败之气,主考大人天天胆战心惊,心说:别再出点岔子,他要是死了我还活个什么劲?

             把儿子圈在家里养,自己教他念书。事有凑巧,某年夏天,瓢泼大雨下了好几天,族中家学房子倒塌,压死五六个孩子。主考目瞪口呆,“先见之明!没让他读家学实是祖宗保佑啊!”

             嘴上说祖宗保佑,实则对自己看面相的能耐深信不疑,认定自己功力不凡,能预知未来扭转乾坤!

             您瞧见没?宋临就是个照妖镜,一眼就把老家伙打回了原形,从本质上说他就是个走江湖看相的游方术士!

             既然认定宋临“印堂发亮”将来会大展宏图,他能不善加提携?

             天意啊天意!“顺天者昌!”宋临果然是这句至理名言的最佳注释!

             晚上,宋临痴痴呆呆地坐在餐桌边,伙计忙进忙出,“咣当”,木板掉在地上,掌柜的大骂:“眼睛瞎啦!”

             宋临被吓醒了,眼神转过去,瞟瞟木板,嗯?“状元楼?”

             掌柜的赔笑,“罗相公中了头名解元……”

             没等他说完,宋临“腾”站起来,“啊?这事儿……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还能知道什么?

             旁边一个落第秀才不服气,嗤笑,“掌柜的,解元跟状元差着十万八千里,这匾额还得等个十年八年才能挂!”

             “哦?”宋临笑呵呵地踱过去,抓了把筷子“砰”敲在桌子上,把那人吓了一跳,“这位兄台,正所谓‘状元及第’,及了第的就能当状元,这匾额……”一指地上裂了条缝的木板,“及第及第,就是要掉到地上。您瞧这地及的,想不当状元老天爷都不答应!”

             那人脸憋得通红,张嘴闭嘴,拂袖而起,嘲骂:“小人得志!”

             宋临没理他,乐呵呵地回房找罗赞。


            9楼2008-12-15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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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4章


               “卡嚓”推开门,罗赞正在写信,宋临笑容满面地行礼,“公聆兄……”

               “行了行了,我听了一天的阿谀奉承。”

               宋临攀上他脖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想家了?”

               想家?我想干货铺子!小栓子家杀个三四回鸡,我那点调味料就得见底!但,表面上却使劲点了点头,“唉……叔祖年事已高。”

               “好,过了鹿鸣宴就回去。备考会试。”

               宋临唉声叹气地回屋睡觉,短短十几步远的路程,唠唠叨叨念了七八遍:“参加什么鹿鸣宴啊……”

               没几天,俩人穿戴一新前去赴宴,白胖子巡抚啰哩啰嗦打了半天官腔,人人昏昏欲睡还得装得精神百倍,白胖子大手一挥,宣布:“开席!”

               宋临眼前一亮,跟旁边二十二名和二十四名客气了一番,一筷子叉起烤兔肉,细细品尝,点头称赞:“鲜香爽滑。”

               二十四名一愣神,呆呆地看着宋临,突然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你右手边上那道菜是长江白鳝。”

               “哦?”宋临表面按兵不动,筷子却毫不迟疑地伸了过去,双唇抿合,嗓子眼里咕哝:“你正前方的是太湖紫菱炒阳澄湖大闸蟹。”

               二十四名夹进嘴里咀嚼,一耸眉毛。举起酒杯跟宋临碰了碰,“今日秋高气爽,如此盛会……”瞟瞟没人主意,侧头耳语:“十七年汾酒。”

               宋临吃惊,挑大拇指,“高人!小弟佩服!”

               那人腼腆一笑,“不才姓徐名津字文良,镇江人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姓宋名临字博誉,苏州人士……”

               没等他说完,徐津嬉笑,“好地方啊,出丝绸织绣。”

               “此言差矣!”宋临摇头晃脑一副酸儒架势,“我们那儿出太湖三白,那小白虾,壳薄肉嫩……”

               “哈哈……”徐津突然大笑,眼见同席之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赶紧闭嘴,“我们镇江出肴肉和陈醋。”

               宋临举杯与他撞撞,“徐兄,小弟敬你一杯!”光明正大地凑过去,憋着嗓子问:“南京有什么好吃的?”

               徐津舀了勺鸭蹼羹递过去,“宋兄,下酒。”勾着舌头小声嘀咕:“南京人翻着花样把鸭子身上的那点零碎吃了个遍。”

               宋临一抱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过奖过奖。切磋一二可好?”

               宋临正想答应,旁边一人听见“切磋”二字突然来了精神,“二位兄台要以文会友?可否容小弟在旁扫地焚香?”

               徐津暗自腹诽,真想一巴掌抽在他嘴上;宋临心中痛骂,恨不得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全桌震动,七嘴八舌地乱开了,“此时桂花飘香,有花无诗,不雅不雅!”“皓月当空,挟姬游秦淮,文坛盛事!”“会试在即,不如互相研习……”话音未落,一片轰然赞同声。

               宋临徐津面面相觑,一个撇嘴角,一个翻白眼。

               俩人想法惊人地一致:雅!真雅!现如今什么文坛盛事都比不上会试!

               徐津往他身边靠了靠,“贡院后面有家粥店,田螺蚌肉粥独步南京。”


              10楼2008-12-15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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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临跟着全桌人鼓掌叫好,托起腮,遮住嘴角说:“我喜欢甜味的粥。通常都是自己做。”

                 “乡试题出《周易》,各位猜测会试要出什么?”打完马虎眼,徐津悄悄地说:“大才啊!你不光会吃还会做?”

                 “吃,人生第一大要务!正所谓‘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换言之,人,活着就为了一个字--吃!”

                 “精准!”

                 这倒好!斯文谦和的“鹿鸣宴”三个字,活生生被砍成了两截,有人只关注“鹿鸣”;有人只热衷“宴”。关注“鹿鸣”的人多,轰轰嚷嚷高谈阔论;热衷“宴”的人少,偷偷摸摸掩人耳目。反正大家各取所需,收获颇丰啊!

                 几天后,宋临和罗赞乘船回苏州,船刚离开码头,宋临“呀”一声惊呼。

                 罗赞问:“怎么了?”

                 “忘记跟徐津告别了。”

                 “徐津是谁?”

                 “第二十四名举人,镇江人。”

                 “不碍事,进京会试一定会遇到他。”

                 会试?我疯了才跑到京城去找抽!宋临对着浑浊的长江水一皱眉,进舱睡觉。

                 俩人刚进镇口,鞭炮骤响,轰轰烈烈铺天盖地。把宋临吓得一哆嗦,一点笑容全僵在了脸上,一个硕胖的老头跌跌撞撞跑过来,一路高呼:“临儿……临儿……”

                 “叔……叔祖?”宋临刚想跪下来磕头,老头一把拎起来,二话不说动手就扒衣服,把宋临扒蒙了,“叔祖,这是干什么?”

                 “高香蜡烛扎纸祭品都准备好了,跟我去祭祖……快点快点,把靴子脱了。”

                 三五个族中人蜂拥而上,穿衣、戴帽、换鞋、系腰带,宋临眨了两下眼,完事了。罗赞乐呵呵地看着他出洋相。

                 宋临往祖宗牌位前一跪,左叔祖,右族长,俩老头老泪纵横,族长反覆不停地念叨:“宋氏宗族世代从商,终于……终于挣出功名来了,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宋氏子孙长享荣华富贵……”叔祖哽着嗓子半天冒了一句,“苍天啊!”

                 宋临舟车劳顿疲倦之极,还得跪得笔直,跟着念:“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磕完头,站起来,宋临以为逃出生天了,结果叔祖一句话又把他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只见叔祖抬腕一挥,“开家宴!”

                 这下可好,宋临向每一位长辈敬酒,然后平辈晚辈给他敬酒,一直闹腾到三更天,繁文缛节终于彻底施行了一遍,宋临虚脱了。

                 糊里糊涂也不知在谁家睡了一夜,第二天赶紧往家跑,刚上大街,一片恭维祝贺声,宋临脸上挂不住,寒暄几句,拔腿飞奔。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小栓子嚷嚷:“花生涨价了,回家拿钱去!”

                 一人发火,“凭什么涨价?”

                 “凭什么?”小栓子嗤笑,“就凭宋秀才变成宋举人了!怎么着,不服气?不服气上对门买去!”

                 气得那人甩手走人,宋临赶紧拦住,满脸堆笑地讨好,“没涨价没涨价,您别听他瞎说!”转脸怒瞪小栓子,“一会儿找你算账!”

                 小栓子一步步往外挪,“秀才……呃……举人,你回来啦,你忙着……”撒腿赶紧跑。

                 宋临把铺子一关,举着账本一样样查点,不点不要紧,一点,怒从心头起,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很好!你就等着卖身为奴吧!”

                 甩门冲出去,直奔小栓子家,进门冷笑,“你姐杀了几回鸡?”

                 小栓子跳起来往家钻,“姐,姐夫回来了。”

                 他姐跑出来,溜了一眼,含笑又回去。急得小栓子直叫:“你别走啊!你别走啊!”

                 “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宋临一把揪住他耳朵,“笋干香菇蕨菜上哪儿去了?你倒是会挑啊,什么贵你偷什么!”

                 “卖了卖了,你轻点,疼啊!”

                 “卖了?钱呢?”

                 “钱……嘛……”

                 没等小栓子回答,他爹走出来,给宋临行礼,“宋相公何时来提亲?”

                 “提亲?”宋临一愣神,干笑,“铺子门忘记关了……”掉头就跑。

                 小栓子来了精神,追在后面哈哈大笑,“怎么一谈提亲你就忘记关门?”

                 刚到家,小地痞正在屋里守株待兔,从桌上跳下来,“宋相公一向可好?”

                 “行了,你娘又走街窜巷见着哪家黄花大闺女了?”

                 小地痞一本正经地点头,“还是相公痛快,明人不说暗话,这回是前街的孙乡绅家,世家旧族,小姐识文断字,等闲人家他们还看不上呢。”
                


                11楼2008-12-15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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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5章


                   主仆二人乘船沿大运河北上,一路晓行夜宿,不日进了扬州城。

                   扬州这地方,得分什么人看!

                   商人看到的是黄金满地;官员看到的是黄金满地;普通百姓看到的……还是黄金满地!

                   宋临看到了什么?

                   ——跟秦淮河比肩的瘦西湖!

                   几个月前,宋临花了十两银子连红姐儿的头发都没摸着,这回他打从五亭桥边上穿过去,都没兴趣掀眼皮!

                   富贵倒是看出了点不一样的!他一扯宋临的衣袖,“公子,前面有家客栈,天快黑了,不如就住那家吧。”

                   宋临见店面脏兮兮的,不大乐意,可周围也没其他的,宋临懒得很,“好。”

                   晚上,宋临睡得正香,“嗷”一声怪叫从后院炸过来,活生生把宋临搅醒了,高声喊:“富贵,去看看什么事。”

                   半天没人回应,宋临疑惑,爬起来点灯一照,哪儿还有富贵的影子?

                   宋临循声找去,不看不要紧,一看惊呆了,只见二三十个赌徒把桌子团团围住,吆五喝六吵吵着买大买小。富贵脸红脖子粗,鼓着眼睛念经:“小!小!小……”眼见开出个“大”来,气得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宋临心说:好小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一个络腮大汉冲富贵暴吼:“你还有钱吗?没钱快滚!”

                   “有!你们等着!”

                   宋临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要打我的主意?赶紧飞奔到客房,抓起行李一溜烟儿跑到前院躲起来,伸手摸了摸,藕粉没缺,银子少了十几两,宋临痛骂!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后院大乱,“快滚!”“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了我找谁要店钱?主子跑了拿奴才抵债!”……

                   宋临胆颤,躲着没敢动,冒着正月头的低温挨了大半夜,东方终于透出了曙光,“吱呀”客栈大门打开,宋临偷偷摸摸溜出去。往大街上一站,琢磨:富贵怎么就选中这家店的?端详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旗幌上写了个小小的“宝”字。宋临感慨:“再带着你我迟早被卖了!”头也不回地赶往运河码头。

                   孤身一人上路,宋临的心肝悬到了半天云里,跟谁都不敢多废话。

                   也不知到了哪个码头,船家说:“宋相公,接下来走陆路,小人只能到这儿。”

                   宋临结了账,甩开两条腿,顺着官道往北走。

                   一天不到,宋临脚底板上磨出了仨大水泡,心里这个悔啊,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早知道就跟罗赞一起走了,我犯得着受这份罪吗?全是提亲搅和的!”

                   又走了两天,宋临苦不堪言。某天,黄昏时分……呃……可能是黄昏时分,这一整天都阴阴沉沉的,宋临也分不清现在到底什么时候,他坐在树底下休息。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茫茫无际的田野,漫漫延伸的官道。宋临嘟囔:“别下雨!千万别……”还没说完,一个大雨点子砸下来,紧跟着又一滴。宋临脑袋一阵眩晕,恨不得哭出来,顾不得疲惫,跳起来往前赶。

                   进了镇子,敲开一个大宅门,门房笑问:“进京赶考的?”

                   “是,借贵宝地避一避雨。”

                   “进来吧,主人叫我们好好招待举子。你已经是第四拨了。”

                   宋临谦逊一番,跟了进去。主人很热情。

                   宋临洗完澡吃过饭,跟仆人来到客厅,七八个举子正在高谈阔论,见宋临进来互相见了礼,宋临说:“各位雨夜谈诗,八方偶遇,渊源不浅!”

                   “谈诗?春闱在即,时不我待!”


                  13楼2008-12-15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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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临心说:怎么到哪儿都是考试?顿时意兴阑珊,拿起旁边的糕点塞进嘴里。

                     刚嚼没两下,主位上站起一个年轻男子,朗声说:“各位文友,不才是此间子弟,姓梁名磊字壁坚。此夜春雨如丝斑竹声悄,不如小弟吹笛一曲以怡众情,可好?”

                     谁有心思听笛子?

                     宋临环视一周,见没人搭腔,梁磊有点下不来台,于是乐呵呵地抬腕鼓掌,“先生雅兴,我等静候。”

                     梁磊长舒一口气,取过笛子,试了试音。

                     所有人都等着,没想到突然“吱”一声破音从天而降,宋临一个没留神糕点全呛进了气管里,卡着喉咙好一通干咳,抓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去,缓了半天,气息不稳。

                     梁磊讪笑两声,“见笑见笑。”赔完不是继续吹。

                     这笛声——典型的夜枭怒啼,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续一声断一声,偶尔吹破了音接不上去,他就换个调子接着来。

                     举子们这份罪受的,跑不是不跑也不是。只好苦着脸硬着头皮干耗着!

                     宋临调过脸去,心说:世上还有上赶着丢人现眼的?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终于……终于吹完了,掌声雷动,举子们纷纷找理由四散奔逃,还得装得不紧不慢意犹未尽。

                     宋临也装,抓起糕点,“绵软清甜,合我脾胃。”刚想撤,梁磊一阵颤抖,跑过来激动地攥住宋临的手,“知音!伯牙与子期,知音难求,知音难求啊……”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宋临傻了,笑了两声客气,“不敢当。”

                     “兄台贵姓大名,仙乡何处?”

                     “免贵姓宋,苏州人……”

                     “苏州好啊,昆腔发源地,宋兄稍等,容小弟为宋兄吹奏一曲山坡羊。”

                     宋临赶紧站起来,“时日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明晃晃地打了个大哈欠,“兄台也请早早休息。”

                     “也好也好,来日方长,宋兄,明日一起启程可好?”

                     宋临一听精神抖擞,客气一番,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出了客厅,远远听见梁磊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宋临稀溜溜倒抽凉气。

                     第二天,跟着梁家的马车赶往京城。脚受的酷刑终于结束了,宋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可是——

                     耳朵开始受刑了,宋临盯着马屁股恨不得一鞭子抽上去眨个眼就能到京城。

                     万幸啊万幸!三天就进了城,梁家总管问梁磊,“公子是先拜见表公子还是先租房子住下?”

                     “先住下,一身风尘,何来颜面见他?”

                     找了处房子,在跨院里租了三间,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为人和气。

                     宋临翻出藕粉,桐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没受一点损失,宋临心中欢喜。背着书箱出来,梁磊见了奇怪,问:“宋兄,难道去礼部报名注册?”一把拉住,左右瞟瞟,压低声音说:“别忙,等见了我表哥再报名不迟。”

                     “我见你表哥不合适吧,”宋临摆摆手,没好意思说去卖藕粉,扯谎:“我去拜见姑妈,把土产送去。”转身出门。

                     找了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所,宋临铺开桐油纸,甩开嗓子吆喝:“正宗太湖藕粉,苏州特产,细白甜滑,正宗太湖藕粉啊……”


                    14楼2008-12-15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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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一里多地,天渐昏黄,进了脚门,管家笑说:“我家公子正在会客,花厅上备了薄酒小戏,这边请。”

                       跟着管家绕了两道回廊,远远听见吹奏声,梁磊笑了起来,“《打山门》,这调子我也会吹。”

                       宋临仰面朝天,恨不得嗤之以鼻。

                       俩人端坐桌前。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宋临饥肠辘辘,对着虾球干瞪眼。

                       梁磊手持折扇遥指戏台,笑问:“宋兄,那个和尚像不像罗公子?”

                       宋临仔细端详,点头,“有点儿。”眼角余光左右瞟瞟,没人注意,凑过去耳语,“今夜月明星稀竹影摇曳,如此良宵,听个和尚咿咿呀呀岂非蹉跎光阴?”

                       “高见!”梁磊吩咐管家:“换戏文!改成……呃……”转脸问宋临,“什么才不辜负良辰美景?”

                       满桌子菜只能看不能吃,宋临饿火攻心,要来就来个狠的,抬头冲戏台上喊:“《佳期》!”

                       戏子一愣,万福,“公子,妾……学艺不精……”

                       宋临哈哈一笑,“你不会?”转脸对梁磊扯嘴角,“我会!”

                       “哦?”梁磊大笑,“宋兄当真是博学多才,还精通吴骚?”


                      17楼2008-12-15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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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话!我是苏州人!苏州人骂街从嘴里蹦出来的都是昆腔念白!仰面畅笑,“梁兄,十二红,伯牙与子期今日定要创造佳话!”

                         梁磊大乐,扔了折扇,三两步跑到戏台边,翻身上去,取过笛子,上嘴就是“十二红”。

                         宋临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唱:“……一个半推半就,一个又惊又唉;一个娇羞满面,一个春意满怀,好似襄王神女会阳台……”

                         “当”一声脆响,宋临一哽,梁磊拿笛子敲铜锣,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唱的是旦角,身段身段!还有声音……”

                         “行了,你知足吧,”宋临白了他一眼,“我是举子,温文谦和的举子!不是戏子!接着吹你的。”

                         “嗯!”梁磊一本正经地点头,“举子偶尔也是要抢戏子饭碗的!”

                         “此言差矣!”宋临扯了扯袖子,使劲一甩,可惜,不够长,毫无水袖的飘逸神韵,倒是重重扫上了酒杯,“咣当”,落地粉碎,宋临讪笑,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只好摆出陶醉的神情接着唱:“……花心折柳腰摆,似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来,一个斜欹云鬓,也不管堕折宝钗,一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

                         台上戏子台下家奴面面相觑,心说:这俩也是举子?

                         正唱得起劲,顺风瓢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春宵一刻值千金!张生与莺莺放荡,二位正精致着放荡!好雅兴!”

                         精致着放荡?

                         俩人大骇,声音戛然而止,一个抬头,一个扭头,“吧嗒”笛子掉到台上。

                         一位温润的男子施施然走来。

                         “表……哥,”梁磊一揖到地,“别来无恙?”

                         男子还礼,“累你挂念,这位是……”

                         梁磊跳下来,“这是我的知音,宋临宋博誉,进京赶考的苏州举子。”

                         宋临脸通红,真想找个缝钻进去,没敢拿正眼瞧他,匆匆作揖。

                         男子和煦一笑,“在下朱佑杭,前次出门在外,多有疏忽怠慢,还望见谅。”

                         三人寒暄一番,入席。

                         那俩是表兄弟,宋临一个外人,还让人逮着肆意妄为,局促之极,好在桌上菜肴丰盛,夹了个虾球放进嘴里。

                         台上,和尚接茬唱,台下,宋临史无前例地凝神细听。没一会儿虾球见底了。瞟了瞟朱佑杭手边的清蒸鳜鱼,没好意思伸筷子。

                         “……宋兄,你说呢?”

                         宋临一愣神,转过脸来,“啊?什么?”

                         梁磊哈哈一笑,指着他惊讶的表情对朱佑杭说:“我就说他心不在焉吧。”笑嘻嘻靠过去,“我说春闱紧迫,不如邀上罗公子一同研论经文时政,于文有益。”

                         你就不能不拿文会烦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科考一事强求不来。”

                         “说得轻松,那可是身家大事!”梁磊转脸对朱佑杭说:“表哥,你会帮我吧?”

                         身家大事?宋临暗自嘲讽,考不上难道就不活了?调头跟着和尚哼:“……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18楼2008-12-15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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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在晋江上看过,不错哦。。


                          20楼2008-12-15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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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7章


                             第二天,宋临又背上书箱去了茶楼门口,跟算命的挤一块儿,先给了他一包。

                             算命的高兴,仔细端详宋临的脸,“相公肯定属马,万事马到成功。”

                             宋临笑嘻嘻一抱拳,“好眼力!可惜啊,真对不住您,我的属相个头比马小了点,是只鸡,还是早上打鸣的鸡,忙忙碌碌一辈子讨不了好……”眼见算命的脸色尴尬,宋临伸手勾住他肩膀,挤眉弄眼地安慰:“您没错,错全是我父母的,谁叫他们……”

                             “不瞒相公,”算命的脸上挂不住,自己打哈哈:“小老儿就为了讨口饭吃。”

                             “明白明白,不为糊口谁上这儿来丢人现眼?”

                             “不过……”老头眯着眼睛仔细审视宋临的脸,“相公面相清伟,非下等凡品,一生贵人相助,天庭饱满,印堂发亮……”

                             话音未落,宋临仰天大笑,摸摸自己的脸,“又沾上墨汁了?”摊开手掌伸过去,“您还是帮我看看手相吧。我这印堂,发亮好几回了。”

                             老头捋了捋山羊胡子,嘻嘻一笑,一瞬间又正颜厉色,变脸之快匪夷所思,看得宋临直想乐。老头一本正经地问:“相公想问功名?”

                             “姻缘!谁问功名?肯定没边儿的事问了也是白问!”

                             “这个姻缘嘛……”算命的扯着嘴角“嘘”一声“啊”一声,脸色明一阵灭一阵。

                             你就装吧!宋临根本没当一回事,乐呵呵地等着。

                             “你的姻缘自己做不了主……”

                             废话一句!宋临点头,“我倒是想做主,可惜大明律不答应。”

                             老头根本不尴尬,反而咯咯直乐,偏头又看了一阵,“你这姻缘线若断若续,实难揣测,还是算算功名吧。”

                             “姻缘线若断若续?”宋临自己横过来竖过去看了又看,“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

                             “小哥别放在心上,大丈夫何患……”

                             宋临突然抓住老头的袖子,眼冒精光,把老头唬得一愣神,宋临激动地问:“难道我娶了一房又一房,续了断,断了续?妻妾成群通房外室一大堆?”立刻精神百倍,把手伸到老头眼皮子底下,“小妾外室我自己看着办,您就帮我算算原配妻室到底是何方神圣!”

                             算命的脸皮直抖,一巴掌拍过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

                             宋临呵呵讪笑,“连梦都不让做人还活不活了?我一是个小本买卖人……哎?您在听我说话吗?”

                             老头“腾”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笑问:“相公可要算命?小人卦象很准,不准不收钱!您要问功名、姻缘还是家财?”

                             宋临先摆出笑容然后扭头,“正宗太湖藕粉,您要买……啊?朱公子?”看见他立刻想起了《佳期》,宋临局促地垂手站立。

                             朱佑杭笑说:“相请不如偶遇,宋公子也来饮茶?”

                             算命的接口,“他在这儿卖……”

                             朱佑杭闪目在老头脸上溜了一圈,老头笑容顿失,心说:我说错什么了?

                             朱佑杭对宋临微微一笑,“宋公子刚才在算卦?求什么?”

                             “求姻……”老头又想接口,朱佑杭“啪”一声展开折扇,老头眼前一晃,忘了要说什么。

                             “求功名?人之常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卦象如何?”

                             宋临扯唇,“我其实就是来卖……”


                            21楼2008-12-15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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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嗒”一声脆响,朱佑杭的折扇掉到了地上,宋临看着他慢悠悠地捡起来,朱佑杭环视周围,“此处喧嚷繁华,舒散筋骨倒是上佳选地,公子可想过有些事情不宜显露于人前?与我一起饮茶可好?”

                               “公子厚意在下心领,”扯扯自己的短衣襟,“徒增笑话。”

                               算命的在旁边目瞪口呆,嘀咕:“一个卖藕粉的……”

                               “管家!”

                               朱佑杭对着算命的喊“管家”,老头一哽,朱佑杭笑了笑,“多谢先生费心,”从管家手里取了银子递过去,“请笑纳。”

                               老头使劲搓了搓手,看看宋临又看看朱佑杭,深吸两口气,没抵受住诱惑,还是拿了。

                               朱佑杭笑了起来,又问老头:“宋公子的功名卦如何?”特地把“功名”二字说得格外清晰。

                               “他没问功……”

                               朱佑杭“啪”又把折扇合上,老头从头到尾一句完整话没说过,嗓子眼发干,一口气上不来。

                               宋临看着难受,代他胡扯:“上卦,金榜题名,飞黄腾达。”

                               朱佑杭深深一揖,“天意不可违。”

                               宋临晕头转向,心说:我说这话你也信?你长眼睛了吗?没看见旁边放着半箱藕粉?跟送给你的一模一样!


                              22楼2008-12-15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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